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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仙没有说话。
    鲤伴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将手里的酒给她。
    花瓶女人轻轻地晃晃头,将遮住脸颊的长发晃到后面一些,然后说:“鲤伴,来,让我喝一点吧。”
    鲤伴缓缓走到花瓶女人面前,将酒瓶放到花瓶女人的鼻子前。
    花瓶女人对着酒瓶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呼出,似乎非常惬意的样子。可是紧接着,她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酒气好冲!”她咳嗽着说。
    鲤伴说:“明尼家的酒出了名的浓烈。”
    她眼泪都出来了,却笑着说:“以前皇城有个特别的酿酒师傅,他酿出来的酒的浓烈程度号称皇城第一。皇城其他酿酒的师傅不服,要跟他比,互相喝对方的酒,谁喝得少又先倒下,对方就赢。结果皇城没有一个师傅赢过他。从此之后,他的酒多了一个名字,叫作‘忘川’。意思是喝了他的酒,就像死后的魂魄经过忘川河时喝了孟婆汤一样,会忘掉一切。”
    “这么厉害?”鲤伴惊讶地问。
    花瓶女人含泪点头,说:“是啊,因为这样,我一直都不敢喝他的酒。”
    狐仙插言说:“太傅那时候经常去喝。”
    鲤伴问:“我爷爷?”
    花瓶女人点头说:“是。他经常去,但那时候他还不是太傅。我问他,你不怕忘记喜欢的人吗?他说,如果是真心喜欢,忘记之后再遇到还是会喜欢吧?”
    狐仙冷冷地说:“很多人忘了就是忘了,能不能再次遇到都不一定。他总是这么天真。当年初九参加选秀的时候,我就说这个姑娘野心大,不能入宫,一旦入宫必定掀起百年难得一见的腥风血雨。他明知我说的不假,不但不加以阻挠,还让她入宫,说要给平等机会,说要感化她。”
    鲤伴又一怔。原来这么多人遭受初九迫害,都是因为爷爷当年让初九通过选秀入宫!当年爷爷权倾天下,深得皇帝信任,要让一个秀女从名单中划去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他没有这么做。哪怕是在有人提醒的情况下他都没有这么做。这又是为何?
    鲤伴百思不得其解。
    花瓶女人说:“你举高一点,我喝不到呢。”
    鲤伴急忙将酒瓶送到花瓶女人的嘴边,然后缓缓往她嘴里倒。
    花瓶女人喝了一大口,表情痛苦得不行。
    “天哪,原来酒这么难喝!”花瓶女人咽下酒后,咂嘴说。
    狐仙笑着说:“哪有你这样喝酒的?别人喝酒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花瓶女人说:“这么难喝,当然要一口多喝一点,尽快喝完。”
    狐仙从鲤伴手里拿过酒瓶,抿了一小口,说:“就是因为难喝,才要慢慢品尝,越品尝越有味道。”
    鲤伴知道,狐仙是怕花瓶女人一时之间喝多了受不了,所以把剩下的酒拿走。
    “好酒!”狐仙说。
    花瓶女人整个脸红成一片,仿佛是天边晚霞。她的眼神也迷离起来。她看着狐仙饮酒,说:“我看见过山里的猴子偷酒喝,看见过宫中的老鼠偷酒喝,但从来没有看见过狐狸也能喝酒。”
    狐仙已经把瓶中酒喝完了,将空瓶交还给鲤伴。他似乎也不胜酒力,打了一个酒嗝,双手不自觉地乱挥舞,说:“我确实不曾饮过酒,在我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就看到上山打柴的老师傅腰间挂着一个葫芦,累了就坐在石头上饮酒,令我羡慕得很。”
    鲤伴听得入迷。他最喜欢听这些古老往事了。
    花瓶女人问:“你还记得这么久远的事情?”
    狐仙说:“怎么会不记得?我就是看到人饮酒后快乐的样子,才想修炼成人,体验喝酒的快乐的。”
    花瓶女人问:“那我怎么没见过你喝酒呢?”
    狐仙喟叹一声,说:“走上修炼之道后,我时时刻刻保持警惕,生怕露出破绽,哪里敢喝酒?一喝酒就容易现出原形。”
    花瓶女人微笑说:“看到人喝酒,让你动了修炼的心思,可是修炼之后却不敢喝酒,那你的修炼岂不是白费了?”
    狐仙走了几步,走得跌跌撞撞。
    鲤伴伸手想扶他,却被他挡开。
    狐仙醉醺醺地说:“谁知道一生有多少事情是白费的?很多当时看起来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事后回头一看,都是徒劳无功,无关紧要。太傅落难之时感叹一生被书所误,年轻之时却把大好时光耗费在浩瀚书海之中。辅国大将军为家族荣耀而拼杀沙场,立功无数,谁料最后正是他令其家人男者为奴,女者为妓。相比之下,我喝不喝酒算不得什么。”
    说完,他居然两腿一软,“扑通”一声扑倒在地。
    鲤伴急忙上前,抓住他的胳膊,想将他搀扶起来,可是狐仙像粘在了地板上一样拉扯不动。
    鲤伴只好放弃,回头想问花瓶女人怎么办,却见花瓶女人垂头闭目,已经睡着了。
    而此时外面已经是夜幕低垂。鲤伴的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
    鲤伴心想,狐狸天性卷地而睡,不挪上床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花瓶女人就更不用说了。
    但鲤伴自责不已,悔不该将酒瓶带上来。
    正在鲤伴犹豫不决是留在楼上照顾他们还是下楼去的时候,楼梯间忽然传来“咔嚓”一声,接着“咚”的一声,像是一袋沉甸甸的米从高处落了下来。
    鲤伴一惊。这声音说明是有什么东西踏上了楼梯,却因为踏到了腐朽的楼板而跌落了下去!
    爸爸妈妈是绝不会偷偷摸摸回来的,更不会偷偷摸摸上楼。想要上楼的必定另有其人。这人还恰好是在狐仙和花瓶女人醉了酒的时候要上来!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这么一想,鲤伴不禁浑身一凉!
    第三章 土元
    鲤伴顾不得狐仙和花瓶女人,慌忙跑到楼梯口去看闯入者是什么人。
    “哎哟呵呵……”
    楼梯间的地上躺着一个浑身黑乎乎的人,那人看样子摔得有点惨,虚弱地发出哀号的声音。
    鲤伴跳过被踩坏的楼板,来到楼下,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翻了一个身,说:“本将军……”
    鲤伴看到了那人的脸,说:“哦,原来是地鳖虫!”
    “本将军有名有姓,不要叫我地鳖虫!叫我土元!”他龇牙咧嘴地说。
    “嚯,我还以为是什么名字呢,弄半天跟地鳖虫没有什么区别。”鲤伴见是他,倒放心了不少。
    “怎么没有区别?人有大名小名,有字有称号,土元就是我的大名,就是我的字。哎哟,我的腰断了,快扶我起来。”
    鲤伴双手环抱于胸前,问:“那好,土元,你来这里干什么?”
    土元嘴里咝咝地吸气,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说:“我是来给你报信的。”
    土元一身的铠甲被拍得咔咔响。
    “报信?报什么信?”鲤伴问。
    “我刚刚逃跑的时候,碰到了十来个骑兵。领头的人说,前面就是树枕躲藏的小楼了,皇后娘娘有令,务必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捉住,押往皇城。”
    “且慢,树枕是谁?”
    “树枕就是花瓶里的女人啊。她在你家楼上住了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叫树枕?”
    “是啊。”
    “好名字。”
    “都什么时候了,还嫌我名字不好,说她名字好!”
    鲤伴说:“你刚才还要打碎她的花瓶,这时候怎么又报信来了?你是不是要我去外面看看骑兵,然后你自己上楼去打破她刚刚换好的花瓶?”
    土元辩解说:“你可冤枉我了!我没想要去楼上,也不敢去楼上。我要是敢上去,干吗在楼下弹石头?我来给你报信,也是为了我自己好。那些骑兵是皇后娘娘派来的,是朝廷官兵,要是把你家楼上那两位抓了起来,那两位供出我假扮朝廷官兵的事情,那我也要被他们捉拿了!”
    鲤伴见他说得一本正经,没有半点欺骗的意思,顿时着急起来。但他还是不放心,怕土元趁他离开的时候上楼。毕竟狐仙和树枕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那你带我去看看。”鲤伴说。
    他要走的话,土元也不能留在这里。
    土元立即带着鲤伴去往他看到骑兵的地方。
    鲤伴回头看了一眼楼上,楼上没有任何动静。刚才他还讨厌楼上有声响,现在他却期待楼上出现一点儿声响。
    这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外面没有什么人了。偶尔能听到某个人大声吆喝的声音,不知道是在教训家里孩子还是跟人吵架,但吆喝几声又安静了。狗也是,时不时吠几下,又归于平静。
    鲤伴跟着土元走了两三里路,来到一个山坳边上。
    土元蹲下来,示意鲤伴也隐藏起来。
    鲤伴刚在一块大石头旁蹲下,就听到了嗒嗒嗒的马蹄声,听起来马儿似乎漫不经心,不像是急于赶路的样子。
    接着他就听到一个略微尖细的声音响起:“现在天色还不够晚,我们慢点走。等附近人家开始点灯的时候,我们再去捉拿树枕他们。大李子、二毛子,你们两个专门负责吹灯。如果有人来看,你们只要把他们的灯吹灭就行。皇后娘娘说了,只要没人看到我们就行。其他的兄弟只管跟我捉了人就走。”
    鲤伴悄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十多个骑着马的官兵。这些官兵个个身穿朝廷兵服,拿着大刀长矛。还有两个骑兵身上各挂着一捆粗绳子。
    鲤伴还想看仔细一些,土元一把抓起鲤伴的衣服,拉着他往回退。
    走出了好远,土元才胆战心惊地说:“再靠近一点就要被他们发现了!快点想想怎么办吧,要不告诉狐仙他们,让他们跑掉或者换个地方躲起来。”
    鲤伴本想告诉土元,楼上的两位已经醉酒了。可是他又想了想,万一这土元跟官兵是一伙的,知道了狐仙和花瓶女人都已经毫无反抗之力,那岂不是对狐仙和花瓶女人更加不利?
    “要有地方跑,他们早跑了。要有地方躲,他们早不在我家楼上了。”鲤伴说。
    远处有一户人家点起了一盏灯。
    鲤伴恨不能隔着老远把那户人家的灯吹灭,免得被骑马的官兵看到。
    可是灯不但吹不灭,反而渐渐地,越来越多人家点起了灯来。穷人家的灯泛着黄色,颤颤巍巍,好像很柔弱、很害怕的样子。殷实人家的灯是白色的,窗口像是皮影戏院刚刚照亮的幕布,能看到后面有晃动的人影。富裕人家的灯是红色的,不但家里有,门前也挂着红灯笼。
    鲤伴的爸爸曾经说,爷爷还在的时候,家里住人的不住人的房子里都会点上灯,所有的大门前都会挂灯笼。
    爸爸还说,爷爷在的时候,家里从不用蜡烛,而是用桐油。至于为何要用桐油,爸爸也不知道。
    鲤伴在爷爷生前住过的房间看到过一副对联,写的是“一把胭脂伞,百盏桐油灯”。他隐隐觉得爷爷使用桐油照明跟那副对联有关系。可惜他不能在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数数家里的桐油灯是不是刚好一百盏。
    从鲤伴记事起,他就没见爸爸妈妈用过桐油灯了,也很少见家里挂灯笼,除了过节过年的时候。
    如果在平时,这时候家里的灯应该早亮了。可是此时鲤伴远远地望着家,没有看到灯光。
    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
    鲤伴心里有些慌了。莫非这一切都是已经设计好了的?恰巧狐仙和树枕喝醉,爸爸妈妈又不在家。要捉狐仙和树枕,此时可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土元见鲤伴愁眉紧锁,便出主意说:“你我刚才都听到官兵说他们不让别人看见,那我们尽快多喊些人来,叫他们个个提着灯笼,说不定那些官兵就不敢来了。”
    这算是个好主意。但鲤伴仍然觉得不妥。如果兴师动众,把附近的人都叫来,首先就露了怯。
    狐仙在这里居住多年,没人敢打扰,就是因为知道狐仙是不能惹的。当年千军万马围住小楼,狐仙都能从容面对,如今十几个官兵就胆战心惊,还要劳烦附近平民出手相助,官兵必定更加确信楼上的狐仙已经束手就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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