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被打压的士兵听了这声音,一时间纷纷露出个欣喜表情、双眼放光仿佛盼来了救兵,二毛露出个困惑的表情也下意识的往门那边看……
在场的人们安静下来,没人有注意到,在屏障之后,开始只是冷漠坐于一旁的男子听了那声音后面色骤变猛地站了起来,那张鲜少拥有表情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诧异、难以置信和其他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而此时那两热热闹闹对话的人已经一前一后来到客栈门前,走在前面的矮个子冲着身后的人扔下句“离我远点”一脚跨进门栏,又在第一秒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猛地停住了脚——
“这是干嘛?”
白术扫视周围一圈,只见小胖赖在地上捧着手垂头丧气,自己的一干手下各个灰头土脸,大嘴一手搭在腰间佩戴武器上蠢蠢欲动,整个客栈里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让人听见。
身后原本跟着她的人跟上来,刹车不及撞到了她的后背,那高大的身躯撞得她摇晃了下,孟朝玉赶紧伸出手扣住她的肩膀以防她甩倒,伸脑袋莫名道:“怎地突然停下来?”
同时感觉到一束颇为灼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孟朝玉有些莫名,却并未将手挪开。
“老大!”“王爷!”“老大——”
众士兵仿佛见了救命稻草般纷纷可怜兮兮的开口叫人,白术这会儿的注意力也全在小胖他们身上,眼前这架势多少猜到这些口无遮拦的傻冒大概有出言不逊冲撞了人,黑着脸没应声,她叹了口气,三两步走到小胖跟前有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将有两个这么宽的胖子从地上拎了起来:“起来起来,赖什么地,丢人不丢人——”
“老大,这群外地人嚣张至极,进来找咱们麻烦,一言不和便同我们大打出手,我们碍着军纪不敢贸然出手,没想到他们反而变本加厉,弄断了我的手!”
“你放屁!”二毛立刻反驳,“明明是你们对我们姑娘出言不逊在先——”
白术被吵得耳朵疼,蹙眉瞥了那外地人一眼觉得挺眼熟,但是一时又没想起他是哪位只好当作自己认错人,转过头抓住小胖的手,“咔嚓”一声利落接上,然后粗鲁扔开:“断个屁!别嚷嚷!”
小胖只感觉到一阵剧痛,正想哭爹喊娘突然又感觉那剧痛骤降,同时手腕也有了力道,惊喜万分抬起手看,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已经恢复了灵活的力道,赶紧一把抱住白术这粗壮的大腿:“老大,你可要给我们主持公道——”
虽然平日里对这群“小弟”呼来喝去凶恶至极,但是关键时刻白术还是要站在他们这边给他们讨公道的,看着小胖那红红肿肿的爪子,白术唇角抽搐,正想出声问他们到底闹什么幺蛾子,突然听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北镇王突然说了声:“放肆。”
“……?”
白术一愣,有些莫名,正想回过头去看孟朝玉这又抽的什么疯,随即便听见孟朝玉缓缓道——
“见过君大人,信使道朝廷来的人落日时分才入关,本王方才还急忙张罗着晚宴为大人接风洗尘,没想到却反而耽误了接应,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谁?
白术眨眨眼。
“无碍。”
直到那声她熟悉的声音,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
她身体僵硬,双眼微睁,愣在原地。
后来想起的时候,白术会猜想这一刻的她大概看上去真的很傻逼—但是这一刻,她的大脑中一片空白暂时失去了思考的功能,她就像是一座被石化了的雕像站在原地,周围有人叫她她也丝毫没能反应——
大概快是一年的时间。
若是按月算,不过十月有余,若是按天算,那便是好几百天。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至少白术以为这么几百天其实早就够她在黄沙以及战场上忘记君长知的脸君长知的声音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直到当他再一次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发现自己的记忆揭开了刻意隐藏的伤疤之后原来还是如此鲜明,甚至是会伴着鲜血流淌的那种撕裂感,轻微疼痛。
“只是小小摩擦,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当那略微沙哑的声音在靠近,白术转过头去,对视上那双深邃的双眸——她听见自己的心中咯噔一声,有些狼狈似的挪开了眼,又不小心注意到君长知的袖子上捏着几根芊芊玉指。
视线顺着往上,白术对视上了她家妹子,就如同她最后的记忆一般,那张已经开始张开的脸上写着震惊、愤怒和不屑。
指尖稍稍变得冰冷,这时候,白术感觉到身后孟朝玉把自己往君长知那边一推,那懒洋洋、极不负责的声音响起——
“来来来,见过君大人,这是本王手上爱将狗娃,别看她现下傻乎乎的人其实挺好用的,哦对了若大人觉得眼熟相信本王那一定是错觉——方才的冲撞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一笔勾销,这些天就由她好好招待君大人,好生歇息,领略边隅地理人文风情。”
“……”
“……”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
双手拢着袖子,男人垂下眼,看着被推来自己面前、这会儿近在咫尺的简直不真实的人。
良久,那向来冷漠的目光轻描淡写一般从孟朝玉亲亲密密扣在她肩膀上的手一扫而过,顿了顿,勾起唇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刻薄轻笑,薄唇轻启:“甚好。”
言罢,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拂袖离去。
众士兵面面相觑,略微莫名。
良久,唯有小胖莫名其妙一语道破天机:“他好像有点生气,咦,他干嘛生气?”
☆、第一百七十八章
君长知走了,他那些随从也跟着他三三两两散去,牛银花跟在君长知后面走的,走的时候目不转睛,冷艳高贵,白术也没拉下来,腰杆子挺得直,余光都没闪烁一下。
两人都是活生生的演技派,没人看出她们俩认识。
君长知那伙人走干净了,这才端了菜上来的小二傻了眼,倒是白术淡定无比,从墙上顺手将君长知当暗器使的筷子□□用袖子擦了擦,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从盘子里夹了口肉塞嘴里,咀嚼两下,筷子一放淡淡道:“咸得发苦,今儿大厨味蕾失灵?端去后院喂狗吧,账记王爷头上。”
三个断句从天上转了八百个来回终于落地,店小二屁都不敢放一个,最后还是颇为不忍心的北镇王挥挥手让他先撤。
至于小胖他们,这才知道自己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眼下各个面如菜色似乎对自己的前途颇为担忧,白术扫了一眼这些可怜巴巴瞅着自己的手下,贴心地安慰:“安心吧,你们奋斗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奋斗到可以落在他手上亲自穿小鞋的地位,怕个鸟。”
白术说的是大实话,只不过经过她安慰后小胖那伙人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了些,北镇王只觉得后颈凉飕飕的阴风吹啊吹,实在看不下去,就像是打发店小二那样又把这些可怜的新兵打发走了,最后,桌边上只剩北镇王和白术,前者坐下来,一抬头见某人还杵在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唇角一挑眯起眼:“愣着干嘛,坐。”
白术浑身僵硬的坐下来,双眼直视前方,没等孟朝玉开口率先说:“王爷,谨言慎行,我疯起来,自己都害怕。”
孟朝玉差点笑出声。
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什么的——那是他生下来就刻在脑门儿上的行事金言。
“本王眼睛没瞎的话,你同当今大理寺卿关系非同一般——呵,爱将,这大腿抱得够粗壮的啊!”
“他大腿粗小的还千里迢迢跑到这鸟不拉屎黄沙漫天的地方抱您这条小细胳膊?关系非同一般?我才想\'呵\',王爷,您就是眼瞎啊!”
“喔,那看来本王不仅眼瞎,耳朵也聋——方才君大人那一句\'甚好\'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他是男的,哪怕下面不好用了,也不至于是\'银牙\'。”
“全央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平章政事君国民大人老来得子,剩下个优秀的仿佛从莲花里蹦出来的天之骄子君长知,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养大居然也没成纨绔子弟,那君大人是英俊儒雅,性格沉稳,从小同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较好,能忍得了我那脾气古怪的皇弟——说明他性格,只能跟他下面一样。”
“?”
“与世无争。”
下面。
与世无争。
白术那张面瘫脸终于忍不住抽搐了下:“………………王爷,在强调下,谨言慎行,就算不是读书人,也不用老用那么个枯燥乏味又具有强调性的比喻。”
“这么个与世无争的人——”
白术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却为你咬碎了一口银牙。”
白术倾斜的身子一顿,下一秒又坐了回去。
那双漆黑的瞳眸打从方才平静如一潭死水,如今终于似乎因为一些话而产生了微微的波澜,她长期沉默,安静的看着孟朝玉耐心的喝了一杯热茶,等他提起壶子准备来第二杯时,白术动了动唇,却也只是言简意赅:“确实,我同他,互为旧识。”
北镇王微微一笑,壶嘴调转来到白术面前给她满了一壶茶,白术端起来皿了口——暖洋洋的茶水下了肚子,方才一直冰冷僵硬的手指尖这才好像有了知觉,捏着那透着温度的茶杯不肯再放下,白术举杯喝第二口的时候,听见北镇王问:“你俩在一起时候,谁在上面呀?”
白术口中一口茶喷射状均匀喷洒于桌面。
“大人不举,你又是个从小男人堆里长大对性别观念模糊的——顺带连身子发育也跟着迷迷糊糊,别瞪我呀,有些东西一目了然并不是我的错,想不注意都难——”
白术“啪”第一下拍桌而起:“老子和君长知不是那种关系!”
方才还热闹的客栈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白术:“……………………”
北镇王笑着举起茶杯,吹吹上面的沫子,笑得心满意足:“知道了,代表客栈全体成员,感谢你的通知。”
……
君长知的到来打乱了白术的一切计划——呃,其实这么说有些牵强,毕竟她本来并没有什么计划………
只是在强行埋怨而已。
连续几天情绪都不太稳定,就连她那些小弟都看出“老大心情不咋滴”,纷纷躲避瘟疫一般躲得远远的不敢招惹她,生怕触了眉头就连训练也变得特别认真,认真到她那个兵营连续几天成绩第一,孟朝玉都感慨:早知道这样,我早把君大人请来,定能训出个猛虎军队……
白术觉得自己特没出息,打从见了君长知以后满脑子都是两人开口说话应该是什么样的情景——她该冷艳高贵压根不理,还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冷漠潇洒装路人?
又或者干脆扑进公公怀里哭天抢地?
最后一个当然不可取。
君长知到了北边三天二夜,白术整整琢磨了三天二夜,直到第三天的晚上,央城兽会,孟朝玉也找了给君长知接风洗尘的借口设宴乐呵乐呵,过两天君长知就该回央城了,他没主动来找过白术,所有的设想台词都变成了幻想,白术觉得有点生气,但是转念一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这北方不比央城,能人异士多如狗,央城节庆才舍得放两声的烟火在这儿天一黑就不要钱的开始噼里啪啦,月亮高悬,歌舞开始,周围的其他将领早就嗨上了天,牛银花作为央城送过来的“美人”坐在距离孟朝玉最近的位置:这个没节操的北镇王看着不像是想要拒绝,哪怕若他再年轻时努力一点牛银花说不定都能当他闺女。
禽兽啊。
人群之中,唯独白术撑着脸坐在桌边,看似目不转睛专心发呆,实则余光跟着某个清瘦的身影在宴会上晃悠了几百个来回——
他瘦了。
脸上的肉都快瘦没了。
腰间的绶带将那腰束起,就剩下小胖三分之一那么粗。
得出结论:他过得也不怎么快活。
白术觉得心里快活了。
转头一想,这么在意得失,无非就是她好像还是喜欢他,顿时又不快活了。
抓起小酒杯给自己斟酒,面前的烤羊肉又香又嫩,白术用小刀割着吃,一边继续发呆,正当她以为这一晚上就这么安然无恙的在偷窥中渡过了,这个时候,北镇王来了妖蛾子,玩什么行酒令,就以兽会为题作诗,一圈下来,作诗不成的人受罚。
白术一听就觉得这个提议特别奇葩,后来事实证明她的猜测真的没错,让那些学武的大老粗作诗等同于让他们作死,加上酒过三巡,某位仁兄连“易为龙袍改”这种可怕的大不敬都出来了,白术偷瞄一眼坐在对面安静喝酒微笑的当今圣上头号走狗大理寺卿,心中默默感慨:兄弟,活着不好吗?
一圈下来十八摸也被改成了诗词用来凑数,有些连十八摸都不知道的只好甘心等罚,到了白术,她摆摆手直接说不会,过了她又听了无数小黄或者造反诗后,到了在场唯一的文豪君长知,众人伸长了脖子坐等文豪拉高平均水平,谁知道他手中酒杯一放,从此沉默到鼓声停止,微微一笑:“想不出。”
白术心想这个人真的讨人厌。
一点都不会逢场作戏的。
最后宴会上一共五六十人,一个字都挤不出要受罚的有十五六七个那么多,放在央城够再组个锦衣卫的……白术幸灾乐祸的看着恨铁不成钢大骂他们不学无术游戏都玩不起来的孟朝玉……最后因为人数众多,要想点子一个个罚过去得把人累死,北镇王只能抓来一把筷子,厥了其中两根一把抓在手里,然后说:“抽到的任罚总可以了吧,自己想怎么罚,点子敷衍不够让大家满意的就一直罚到明儿早上天亮大家满意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