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用他那如同刚洗完的大白萝卜一般的胳膊捅了捅闫敬昱问他:“你快看啊,这个应该是新来的吧,长得好漂亮啊。”
“嗯,是啊。”闫敬昱心里说,我早知道了,比你们都先知道,也比你们都先认识她呢。所以他要装得淡定一些,以示与众不同。放到现在来看,这大概就是所谓“高冷”吧。
闫敬昱假装不跟别人一样往死里盯着她看,而是东张西望,然后在每次视线转移的时候扫过她的脸,看看她是否注意到了他。
然后,他发现,她竟然一直在盯着他看,而他也顿时忘记了变换视线。
闫敬昱和“小碎花”,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笑了。
周老师开口道:“同学们啊,这是我们新来的同学,她的名字叫叶一琳,从今天开始就和大家一起学习一起生活了,大家鼓掌欢迎吧。”
热烈的掌声在闫敬昱耳旁响起,尤其是旁边的安西,那俩大胖手拍起来咔咔的,震得闫敬昱耳朵直难受。
闫敬昱突然从回忆中走出来,发现不是耳朵在震,是手机在震,他拿起来一看,袁帅打来了电话。
“我晚上要飞上海了,一会儿一块吃个饭么?”
“找我吃饭?有事么?醉酒可不让上飞机。”
“你请我吃饭,算是为导致我分手的导火索而道歉。”
虽然闫敬昱觉得这简直莫名其妙,但是他还是答应了。
2
“声称划时代新产品发布在即,整个业内翘首期盼,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微景公司总裁郭徽却被指在前些日的马连道交通事故中因自己的车辆被毁,不肯善罢甘休,向失去双亲的肇事者遗孤索要天价赔偿。微评论:做人还是要大度点。[新闻链接]”
郭徽看着这一篇热搜微博,下面的评论已经过了十万,其中点赞数最多的那些评论基本都是在骂他的。有的人还算理智,说虽然这事听起来顺理成章,但是作为一个不差这点钱的人,何必把事做得这么绝,这是要逼死人的节奏啊。还有的就直接骂开了,什么资本家剥削完劳动阶级就拿血汗钱玩女人,结果出了事不说老实待着,还不依不饶,简直是丧尽天良。还有一些凡事都上升到民族层面的人说什么中国的有钱人都一个德行,归根到底还是巴依老爷,当初搞土改的时候怎么没把这种dna一块掐死算了。再往后看,还有一排排整齐的队形:我某某某人在此庄严发誓,今后再也不会买微景的产品。
“郭总,我怀疑这里有同行业的人在推波助澜。”
“这不显而易见么。”
“但是咱们定好的明天的发布会,现在因为网上的这些谩骂搞得有点被动啊,我怕效果会大打折扣。”
“这不显而易见么。”
郭徽的态度很无所谓,这也是显而易见,于是说话的人也不提了,他想了想问:“要不要取消明天发布会后面的记者提问环节?”
“别取消,我们之前发邀请函的媒体基本都是科技媒体,他们不会关注这么多八卦新闻的,还是要把产品宣传好。不过这样吧,明天发布会提问环节换魏总来,我不直接答问题了。”郭徽心说:本来我就不想答,很多技术问题不如让负责开发的老魏来抵挡,这下正好借机会撒手了。
“不过魏总没做准备啊。”
“要什么准备啊?产品参数他了如指掌。一会儿我给他去个电话,你整理一下产品宣传方面的材料给他,让他过一遍就行了。放心吧,前边我能说明白的都会说明白的。”
人走以后,郭徽马上给老魏打了个电话,对方有点心领神会的意思,立马答应了,什么旁的都没问,这让郭徽再一次产生了对这几个老战友的愧疚之情。
交待完毕,郭徽靠在老板椅上望着天,虽然在下属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但是这次的新产品对于他和微景公司来说都是一次重要的考验,如果营销能够成功,即使在国内外竞争激烈的vr市场无法一举夺魁,起码短时期之内应该是无人能敌了。这样的产品,如果因他的负面新闻影响而导致失败,那么公司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的努力,他也无法承担。
正琢磨着,电话响了。
“郭先生您好,是我。”
“哦,蔡小姐你好。”
对方轻轻一笑,声音恰好可以被郭徽听到。“郭先生,您终于可以熟练地不称呼我为蔡医生了。”
“啊,你嘱咐了这么多回,我总得有点进步啊。”
“好的好的。是这样,我看到了网上关于您的一些传闻,虽然我认为以您目前的状态已经完全可以应对这样的心理压力,但是出于老师对我的嘱托,以及您支付我费用,我还是想问一下您,感觉如何?”
“没什么问题,很好。”
“好的郭先生,不过我还是再提醒您一下,根据老师在一开始对您的创伤程度以及心路历程的判断,我们认为您还是需要适当的心理疏导和辅助的药物来治疗。我知道您有自己的治疗计划,而且根据您的反馈,停止诊疗期间表现得非常平稳,但是我依旧建议您定期跟我聊一聊,以防……”
“以防走火入魔是么?”郭徽见她词穷,自己帮她续上,“我知道你们觉得我是在玩火自焚,但是你的老师也说过,现在行业内都没有有效的治疗办法,那我为什么不能按我自己的办法去做?”
“我知道您对自己很有信心,我们也对您很有信心,但是是否可以请您对我们也有点信心呢?”蔡小姐辩驳道。
“蔡小姐,我对你们很有信心,这一点从我在美国接受你们老师的治疗时起就毋庸置疑。”郭徽停了一下,把领带松了松,“这样吧,我这段时间确实很忙,下个月我会抽时间和你见面,到时我们一起做下一步的安排,如何?”
“好的郭先生,期待与您见面,那不打扰了,再见。”
“再见。”郭徽挂断了电话,把领带直接解了下来,放在桌子上。
3
袁帅和闫敬昱菜过五味,谁也没有提袁帅和李少君闹掰了的事,好像这顿饭跟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其实袁帅也想不通为什么会脑袋一热来找闫敬昱吃饭,只是与李少君的当时争吵发生得太突然,以致于之后几天他都没有想通问题出现在哪,只好安上一个“因为闫敬昱的出现”这么一个理由。实际上仔细想想,抛开袁帅自己的童年阴影以及这次与闫敬昱的碰巧相遇,他和李少君本身也不一定能走得下去。李少君是个强势的女人,她在台里的工作状态袁帅不用想也能猜出个大概。虽然李少君在家的时候已经尽力地收敛,但还是免不了把工作上的派头带到家里。而袁帅的父亲离开家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小学毕业,人格开始走向成熟,在家里逐渐开始掌握大小事务的支配权,不喜欢受制于人。母亲本就有点软弱,早已习惯了父亲的安排,现在换一个人来让她有所依靠,倒也自然接受。
袁帅后来听到一个说法,说凡是从小和母亲一起长大的男孩子,免不了都有点娘,这一点似乎挺有道理,但是袁帅觉得自己并不是这样,大概也是因为成熟得比较早得缘故。
总而言之,袁帅和李少君的性格上冲突点很多,即使未来生活在一起,也很难非常和谐。看透了这一点,袁帅便也不再执着于和她一定要有个什么结果,之前的种种美好在现实面前更是如过眼云烟,与其顽强坚持,倒不如早早放手,彼此还落得一个好印象。只是二人,尤其是李少君,已不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女,年近三十,对于爱情上的每一次选择都会变得非常小心,这一次的失败经历或许意味着更多。
袁帅想,若不是因为选择时的谨慎,也必然就谈不到此时下决定的艰难,毕竟连戒指都差一点买下了。
想清楚这一些,此时再去谈论什么,已是没有必要。坐上了饭桌的袁帅,此时此刻对于闫敬昱的闭口不谈,还有些心存感激,不然的话他就丢了大脸了。
三言两语的对话,俩人都闷头吃饭,闫敬昱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按了一下锁屏键不再去管它。
没过一会,手机再响,闫敬昱皱了皱眉头。
“老板催你加班啊?”
“不是。”闫敬昱对着手机相了一会面,还是接了起来。
“喂,敬昱啊,下班了么?啊,我们也没什么事,今天你……你妈她出门遛弯的时候,见着村头王婶,王婶说电视上讲你来着,我们才知道那节目已经播了。你看那节目了么?上回我们都听你的了,可什么都没跟那记者说。”
老头一上来先赶紧把俩人给择出来,他们生怕闫敬昱误解自己接受了采访。不过电话那边的闫敬昱好像对此并不在意,只是说:“知道了,还有没有别的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最近怎么样,身体是不是都没事了,大夫说得多观察。”
电话那头的闫敬昱表现出了与平时无二的非常不耐烦的口气,表示什么事都没有,边上的老伴一脸着急,拽着他的袖子小声说:“你问问啊,你问问啊。”老头很不知所措,摊着手表示这怎么问,正当俩人还在沉默中你来我往的时候,电话被挂掉了。
“让你问啊你怎么不问啊,你看看,给挂了吧。”
“这怎么问啊,他都说没事了。”
“唉,都赖你,当时人家记者找你的时候你就应该让她别说这些事,现在你受不受采访,敬昱都觉得咱俩跟记者是一头的了,该不高兴了。”
“哎呀不会的,人家记者想报啥咱们能管得了么?敬昱不会那么想的。”老头心说,你以为没这事他就能对咱们有好气么。
老太太叹了口气,本来她一开始也觉得电视台要夸夸敬昱高风亮节什么的是好事,结果今天听了邻居说,让人帮着上网找那节目看了看,看完也觉得说不上来的别扭。老太太心里着急,非让老头给闫敬昱打个电话问问,老头觉得没什么必要,却拗不过老太太,就打了一个,结果不出所料,又贴了一次冷屁股。
“是你的养父母?”闫敬昱挂下电话,袁帅问了一句。
“嗯。”
“感觉你跟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啊。”
“还行吧,就那样。”
“哦。”
“他们是我母亲的远方亲戚,当时听说我在孤儿院,就来把我接回去了。”沉默了一会儿,闫敬昱像是突然上了弦一般说出这句话,末了还补了一句:“他们对我挺好的。”
“哦。”袁帅应了一声,然后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在孤儿院生活了多久啊?”
“不到半年吧,没多久,没什么印象了。”
袁帅点了点头,看看表说:“我得去机场了,谢谢你请客啊。”
闫敬昱笑了笑,挥了挥手说:“你赶紧走吧,一会我买单。”
袁帅走后,闫敬昱依旧这么坐着,眼底又浮现了那“没什么印象”的一心福利院。
第十四章
1
王健在楼下抽着烟站着,远远望见一辆小货车从远处开来,估计应该是了。走近了定睛观瞧,果然见李少君坐在副驾驶上。
停到楼下,李少君开门下车,货车后面也下来两三个小伙子,长得倍儿黑,还精瘦精瘦的,一看就是干体力活的。
“干吗愣着?过来帮忙搬啊。”
王健连忙答应着,把烟踩灭了走了过去。李少君跟搬东西的师傅说:“师傅,他跟着你们搬东西,我上去开门啊,就这楼门8楼802,我先上去开门等着您。”然后李少君走到王健跟前,又小声道:“你不用动手,在这儿帮我盯着点儿,别让他们磕了碰了什么的。”
王健点了点头,目送着李少君走进楼门,然后拿了半块砖头把楼门顶住了。他转身看着工人们在那儿搬,也没什么家具,全都是一个一个大纸箱子,看着相当沉,估计都是些书本什么的。王健摇了摇头,感觉这李少君的家当也是比较各色。
还得说是搬家工人,专业干这个的就是不一样,虽然说没什么大件,就这七八个纸箱子要是让王健搬,估计搬一天也搬不上去。这还是建立在他半途不会死掉的基础上,但是哥几个你一背我一抬的,动作又麻利又稳当,而且都是些巧劲。王健不由感慨真是隔行如隔山,卖油翁也就这个意思了。
随着最后一批货送完,王健跟着工人一块儿上了楼,一看李少君已经在那开始拆箱子了。
“大姐,这最后一个了,都搬完了。”
“好好好,多谢多谢,钱我就放桌子上了,你数数,应该跟之前说好的一样。”李少君指了指桌上的一沓钱,然后又指了指地上的一箱可乐,“还有,我这有一箱可乐你们拿下去给兄弟们喝着玩吧,辛苦你们了。”
“不用不用,我们用不着,再说这一箱也太多了,我们几个人也喝不了。”工头在那儿一边数着钱一边客气着。
“你们就拿上吧,你们大姐有的是钱,别跟她客气。”王健搬起那一箱可乐,端到工头面前,工头数完钱,都给揣兜里了,看着王健在他对面端着可乐,有点不好意思拿。
“快点接啊,我比不了你们,我快不行了。”
工人只好接了过来,连连说:“这怎么话说的,那就谢谢大哥啊。”
“别别别,别这么叫,好像我跟他有什么关系似的。”
“对对对,我不是大哥,我是住隔壁的,姓王,你叫我隔壁老王就行了。”
“对,你就管他叫老王吧。”
王健一不小心当了长寿龟,斜视了李少君一眼。工头也不知道接什么话,搬着可乐点头哈腰地就走了。
“不错啊李大记者,这一招‘刁买人心’用得可以。”王健把门关上以后开口道。
“昨天台里当防暑降温费发的,我又不喝这玩意,送出去正好。”
“你不喝我喝呀,你怎么不说给我送去啊?”
“你还是别喝了,你的智商今后也就告别可乐了,到时候又弄一地。”
王健心里说怎么李少君现在也开始耍贫了?不知道拿什么话顶,看着李少君从纸箱子里往外拿一摞一摞的书和文件夹。他有点好奇,蹲到旁边拿起一个文件夹打开看了看,发现都是一些文档和材料,而且时间都不新了。他又合上文件夹,看了看夹子脊上,贴着一个“2004”的标签。
“2004年,大姐你那会儿大学还没毕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