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七章
霍成的父亲霍鸿远是卢阳伯夫人最小的儿子, 家中排行三,因是幼子,卢阳伯夫人对他比对霍鸿光和霍鸿志要疼爱的多,母子两人的关系也和睦亲近,可以说是母慈子孝, 直到定国公之女苏氏出现。
没有人知道卢阳伯夫人对定国公那位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的夫人有多大的怨恨, 每每听旁人提起定国公如何对已逝的夫人一往情深的时候, 她便忍不住心生嫉妒, 满心怨恨。甚至这怨恨在她瘗玉埋香多年后转移到了她的女儿身上。尤其是在看到苏氏那张与她母亲生得几近一般无二的脸的时候,这怨恨,便愈发隐藏不住。
苏氏的母亲当年抢了她的心爱之人,如今, 她却想嫁给她最疼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卢阳伯夫人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一想到那张脸从此以后要日日在她眼前晃, 她便忍不住心生怨怼。为了阻止苏氏嫁入卢阳伯府,她甚至不惜在霍鸿远身上用上了她在内宅生存多年练就的手段,将自己的亲侄女送上了霍鸿远的床。
可惜并未得逞, 反倒被霍鸿远发现了她的意图,与她大吵一场,险些将这件事捅到卢阳伯面前去。也正是因为被霍鸿远拿捏住了这个把柄, 她才不得不点头让苏氏嫁进了卢阳伯府,
最疼爱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竟不惜威胁她,加之对苏氏这个儿媳的厌恶,卢阳伯夫人对霍成这个嫡长孙的出生并没有多大期待。那仅剩的一丝丝血脉亲情, 也在霍成先后“克死”苏氏和霍鸿远后消磨殆尽。
至于卢阳伯,他对内宅之事贯不上心,又是个耳根子再软不过的人,即便起初尚且念着霍成年幼便父母双亡对他偶有照拂,也抵不过枕边人日日在耳旁“疑神疑鬼”。渐渐的,他竟也相信了霍成是个“天煞孤星”,收回了他那仅有的一点关切,任其自生自灭去了。
而如今,这个当年被她厌弃的孙儿,竟成了霍家孙子辈中最为争气的一个,甚至未及而立便封了侯,正一品的武安侯,头上还顶着镇国大将军的名号,手握兵权,真正是跺一跺脚朝野都要跟着抖一抖的人物。
到了这个时候,卢阳伯夫人才觉着有些后悔了,然而霍成对当年的事始终心存芥蒂,不肯给卢阳伯府的人一个好脸色,就连成亲这等大事也没有知会他们,更别说送上请帖邀他们赴宴。
卢阳伯夫人心里难免觉得不甘,到底她和卢阳伯也算是他嫡亲的长辈,他再怎么说也该带着新妇来卢阳伯府给他们奉杯茶,怎么能当他们全然不存在?她心里埋怨,可让她直接去找霍成又不敢,霍太后那里她明里暗里说了几次,霍太后始终神色淡淡,不置可否,她只得退而求其次来找阮蓁。
卢阳伯夫人在家中斟酌了数日,才借着今日入宫见霍太后的机会在庆熙宫门前堵住了阮蓁,本以为阮蓁养在深闺多年不谙世事,谁知她见了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霍老夫人”。
卢阳伯夫人的脸色登时就有些难看,好在她尚还记得自己的目的,挂上一抹自以为和善真切的笑,也不管阮蓁愿不愿意,便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道:“叫什么老夫人,既然嫁进了霍家,便是我们霍家的人,便也随着明熙明旭叫我一声祖母吧。”
她也知道霍成不愿叫她祖母。阮蓁看得清楚明白,但虚与委蛇的事谁不会做?她抿唇笑了笑,“祖母。”
如此乖巧听话,让卢阳伯夫人更加相信要让霍成这个刚过门的妻子站到伯府这一边不是什么难事,她脸上的笑愈发和善可亲,拉着阮蓁的手这一句那一句的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话里话外将阮蓁从头到脚夸了一遍,所说不外乎多么满意这个孙媳妇儿。
无论她说什么,阮蓁始终只是低着头抿唇浅笑,一副害羞不好意思说话的模样。
见话说的差不多了,卢阳伯夫人这才叹了一口气,刚要开口。
这是终于要说正题了?阮蓁却不想听了,她似是突然才想起什么,低低“啊”了一声,往庆熙宫门前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姑母召我进宫也不知有什么要紧事,我竟只顾着和旁人说话,耽误了这么些时间……”
说着,她看向卢阳伯夫人,反握住她的手,“情真意切”道:“你也要去庆熙宫吗?”
卢阳伯夫人点了点头,“是啊……”
阮蓁听了似是很高兴,眉眼弯弯地说了一句:“那我们快些进去吧,别让姑母等急了。”
她笑得开心,卢阳伯夫人心中越发不以为意,脸上笑着,正想反握住她的手,与她一同进去,谁知阮蓁说完这句话便松开了她的手,自顾自地走在前面,进了庆熙宫。
.
等到卢阳伯夫人进了庆熙宫正殿,阮蓁正坐在霍太后对面的绣墩上陪她说话逗趣,她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嘴巴又甜,几句话就能让霍太后开怀一笑。
卢阳伯夫人心里越发觉得与这个孙媳多多来往是好事,毕竟霍太后如今还为了当年她苛待霍成的事对她多有微词。
当年霍太后心疼霍成尚在襁褓中便没了父母,可她再心疼也没法儿把霍成接进宫里亲自照料,只好叮嘱卢阳伯夫人和弟媳们好生照顾霍成,却也耐不住她们阳奉阴违,她又深居内宫,自然是卢阳伯府的人说什么,她便以为那就是事实。加之霍成打小就沉默寡言,即便是到了霍太后面前也常常是一句话不说,以至于霍太后便一直以为他被照料的很好。
若不是霍成六岁那年为了苏氏留下的血玉平安扣差点将英国公的孙儿活活打死,事情闹大了,霍太后这才知道霍成这么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也正是因此,她才没有阻拦定国公将霍成带走,而是在中间促成了此事。
卢阳伯夫人在霍太后下首第一个铁力木雕花圈椅上落座,听着阮蓁和霍太后说话。
两人说着说着话题还是难免说到了霍成身上。
“我瞧着他这几日来跟我请安的时候身上穿的衣裳不再是一味的玄色,从前我也说过几次,就没见他听进去过。”霍太后笑着道:“可见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了。”
她话里没带揶揄,却让阮蓁红了脸,盖因她想到了自己为此付出的“代价”,一时间有些面红耳赤。
小两口新婚燕尔正是情浓的时候,有个什么说不出口的小情趣不足为奇,霍太后对此心知肚明,便没再往下说,而是同阮蓁说起了霍成幼时的趣事。
霍成自幼便沉稳,但谁小时候没有几件趣事?特别是在真心心疼他的霍太后面前,他再沉稳寡言也有孩子气的时候,还真闹出那么几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来。
这些事霍太后一件件全记得,一边笑着一边悉数跟阮蓁说了,“哀家现在还记得他那时候的样子,脸红扑扑的站在那里,明明觉得窘迫极了,却还要装作不在意,偏偏嘴唇抿得紧紧儿的,真是可爱的很!”
阮蓁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缩小版的霍成,不理人的时候眉眼冷冰冰的,做了窘事之后红着脸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想一想都觉得要萌坏了。
凡是说到霍成的话题,卢阳伯夫人一概插不进去嘴,只能坐在边笑边听她们说,笑得脸都僵了。
正在此时,却见阮蓁眉眼弯弯地看了过来,“老夫人定然也知道许多侯爷小时候的趣事,不如也说来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霍成小时候不被待见的全部。
真是个小可怜啊!
霍成:我这么可怜求宝贝儿亲亲抱抱~
阮蓁:亲就亲抱就抱,别动手动脚的好吗?
霍成(手一边往肚兜里伸一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宝贝儿在说什么=v=
二更可能要很晚,大家早点睡~(づ ̄3 ̄)づ
☆、第77章
第七十八章
自进了殿门以来, 卢阳伯夫人脸上的笑意在阮蓁问完这句话后真正僵了一僵,她不由抬眼去看侧前方的阮蓁。
却见她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睫羽轻轻掀动,黑亮澄澈的眼睛里写满了真诚。
再无辜不过的模样,卢阳伯夫人却在一恍惚之间看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讥讽, 下一瞬再定睛看去, 她仍是一脸真诚, 双颊甚至因着笑得太久带上了些微红, 见她不说话,她微微偏着头静静等着。
霍成小时候的趣事?卢阳伯夫人有些犯难,她那时候巴不得离那个煞星越远越好,和他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更别说去留心他的日常生活。她有心拿霍明熙和霍明旭兄弟两人幼时的趣事顶替, 然而霍太后在, 她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讪讪一笑,打了个哈哈, 没正面回答阮蓁,而是对着霍太后道:“长庚若是知道我们拿他小时候的事说笑,恐怕要生气的……”
语调含笑, 带着些微无奈,是再正常不过的长辈的语气,好似她是真的看着霍成长大,与他十分亲近。
听她这么说, 阮蓁“哦”了一声,有些意兴阑珊,却也没再追问下去。
卢阳伯夫人暗自松了口气,想起方才阮蓁眼里一闪而过的讥讽,略一思忖,觉得许是自己一打眼看错了,便没放在心上。
不过她很快想起另一件事,趁着阮蓁转过来和她说话正好可以提出来。她调整了面上神情,状似为难地对着阮蓁道:“你看你和长庚成亲也有些日子了,始终没来过府里……”
当着霍太后的面,她没敢说让阮蓁来给自己和卢阳伯奉茶,只是说:“你既然嫁进了霍家,也该来家里祠堂拜一拜霍家的先祖,也好把你的名字写进族谱里。”
阮蓁认真地听完她的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祭拜先祖这等大事,我一人做不了主。”
顿了顿,她神情陈恳地提议道:“不若老夫人先和侯爷商议,我都听侯爷的……”
卢阳伯夫人本想着当着霍太后的面阮蓁应当不会拂了自己的面子,即便她心中不愿,也得看在霍太后的面子上答应她,却没想到阮蓁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叫她吃了个软钉子。
偏偏她说的全然在理,让人找不出半分反驳的地方。
霍太后坐在罗汉床上一句话不说,明面上看着谁也不帮,实际上她这样已经是站在阮蓁这边了。
卢阳伯夫人强撑着脸上的笑意,皮笑肉不笑道:“这倒是这倒是,是我疏忽了……”
她当然不敢应承了阮蓁的话,当真去找霍成商量此事,只能这样模棱两可地含糊过去。
她以为这就算完了,谁知阮蓁又说了一句,“我在府里等着老夫人的好消息。”
这自然是等不到了,卢阳伯夫人看着阮蓁脸上的浅笑,心里一阵憋闷,偏偏还得笑着让她放心,“好。”
等到阮蓁和卢阳伯夫人走出庆熙宫,霍太后倚在凭几上,过了好一会儿,欣慰地笑了笑。
她身边的老嬷嬷见到她这个模样,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边给她捏肩一边道:“娘娘可算是能放心了?”
霍太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口气,从霍成六岁那年便堵在了她胸口,到如今总算能散了去。她点了点头,道:“放心了。”
怎么能不放心?她的长庚娶了个这么好的妻子,会真正心疼他,还会给他出气。等她日后到了地底下见到了远弟,总算能真真切切地说一声长庚安好了。
至于母亲,囡囡的话至多不过让她心里不舒坦几日,倒也算不上什么,本就是她对不起长庚,如今他的妻子替他讨一些债,也算是应当的。
霍太后挪了挪身子,让老嬷嬷给自己捶另一边肩膀,“如今哀家真正放心不下的,便只有思若了……”
那个丫头,以为她不知道她的心思,可是知女莫若母啊……
.
阮蓁和卢阳伯夫人一道出了庆熙宫,过了宫门前的小径,走上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一转弯就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站在槐树下的霍成。
已至深秋,万木凋零,槐树的叶子掉了一地,被宫人扫了数遍,只余满树灰突突的枝桠。他身上还穿着官服,绯色江牙海水九蟒蟒袍,腰系玉革带,侧身站在槐树下,身姿挺拔如松,器宇轩昂。
阮蓁刚转过弯,他便心有所感一般转了过来。
见此,阮蓁愉悦地弯了弯黛眉,正要快步上前,却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她稍稍转了转眼珠,眼底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情绪,转头看向身侧的卢阳伯夫人,道:“侯爷就在前面,老夫人不如现在就跟我去问问他?一同挑个良辰吉日……”
没想到她竟还记着这回事,卢阳伯夫人看了前方不远处的霍成一眼,面色古怪道:“今日不方便,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急着办……”
言讫便匆匆转身从另一条甬道走了。
宫里各条道路四通八达,即便是目下走错了路,至多不过多绕上一段路便能出去了,阮蓁看着她越走越远,也没出声提醒她,收回视线加快步伐往前走。
等她到了跟前,霍成敛眸,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她跟你说了什么?”
他口中的这个“她”自然说的是卢阳伯夫人。
阮蓁孩子气地勾着他的小指晃了晃,眨了眨眼睛,很是自得的模样,“回到家我再告诉大哥哥。”
宫里耳目众多,被人听去了可不好。
霍成转头看了她一眼,唇瓣微翘,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沉沉“嗯”了一声。
.
马车辘辘,不多时便回到了府里。
主院卧房里,霍成脱下朝服挂在一旁的紫檀镂雕山水人物屏风上,看了眼放置在手边的常服,没伸手去拿,而是抬眸看向正坐在妆台前的绣墩上以手支颐看着他的阮蓁,意思再明显不过。
阮蓁转了转眼睛,慢吞吞地上前拿起整齐叠放在一旁的佛头青麒麟纹妆花直裰,给他换上。
昨夜两人闹得有些晚,阮蓁早起又进宫了一趟,目下着实有些困倦,给他套上一只衣袖,停下来掩唇打了个哈欠,绕到他身后懒洋洋地又套上另一只衣袖。
她慢吞吞的,霍成也不急,肩宽背阔的站在那里,耐心地等她,黝深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和暖的日光透过窗棂照在两人身上,平添几分缱绻柔情。
等阮蓁给霍成系好腰间的玉佩,已经是一盏茶以后的事了。
她直起腰身,还没来得及后退半步打量一下自己的成果,便被霍成揽住了腰肢按进怀里,“你还没告诉我她跟你说了什么。”
阮蓁掩唇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两滴泪花,“其实也没说什么……”
她想说的全被她堵回去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