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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因身份地位不高,说话才恶毒,虚张声势;而何韵致出身显赫,本该收敛,却从不掩饰锋芒。所以太后总是要暗中回护这个不懂事的堂侄女。
    是的,从前的何韵致在她眼里,常是不懂事。可如今见这模样,她心中曾不平不忿的锋芒,似乎又不得不柔软。
    。
    何韵致已经复又平静,长出一口气道:“无默,我知道你担心,但眼下不能慌乱,以免给叛军可乘之机。”
    韦无默不做声。可这种时候,她不愿输于何贵妃的。
    何贵妃又想了想:“宫中现有三千禁卫军,副统领罗守准,是申国公三公子。我怕他不听我们这些后宫女人的话,万一控制不住,是个麻烦。”
    谁也难说禁卫军会不会临阵倒戈,她们的命还悬在他们的刀剑上。
    韦无默按捺住心中的惶然,道:“此人我常见,算点头交,人品不坏,同怀庆侯、宣宁侯家子侄辈都有交情。”
    她因身份缘故,偶尔会派去御前,见到外男。她沉吟片刻:“你们不放心,我就去探他口风,尽量确保他跟咱们一条心,能为我们所用。”
    何韵致心中一温,放缓了声音:“有劳你了。”
    韦无默从没得到“高贵的何家大小姐”如此和颜悦色,面上有片刻的不自在:“不算什么。”
    何贵妃又道:“叛军要是一直等不到内城门打开,肯定会强攻。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准备把那些大臣家眷们,都接入宫。”
    皇城毕竟比内城更为牢固,更为安全。
    但她此举,也是存了挟他们为人质的心思,迫使那些朝臣不敢轻易向叛臣投降。
    丽妃会意:“不过人多口杂,小心他们进宫又生乱。我听内卫说,外城似乎有流言了,我怕影响到内城。”
    林宝诺一边将信绑在海东青的肥腿上,一边出主意:“不然这样,你们搞个妇联统战队,去安抚人心,我猜啊外城现在肯定是流言四起,不能让那些家眷也受了影响。”
    丽妃没听明白:“妇什么?”
    “就是让你们去哄人,妙语连珠,舌灿莲花,稳住人心,否则——小心外面还没打仗,内部先闹起来了。”林昭媛解释道。
    郑妙妍想了想:“这事交给我,贵妃姐姐,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带些姊妹过去。无默,你是太后娘娘亲信,那些家眷夫人都信得过你,你也跟我一起。”
    韦无默有点迟疑,她惯来是能说会道的,只不过从没说过好话,有点担心自己一张嘴,那些家眷会不会烦她,反而给丽妃帮了倒忙。
    她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丽妃笑道:“所以我请你与我一道啊。”
    韦无默:“……啊???”
    丽妃:“万一有些人想找我麻烦,想起哄,你一开口,她们肯定就闭嘴了,气都要气个半死,也算帮了我的忙。”
    韦无默:“……”很好,你很直言不讳,我会记仇的。
    “你们等等,住在内城的大臣家眷会有些男子,来到后宫难免不便。”何韵致想了想,吩咐莲风去找来皇城地形图,落笔一划,将整个后宫一辟为二。
    以恩光门含耀门为中轴线,以东的百所宫殿为臣子家眷居住,以西的百所宫殿为妃嫔居住。她打乱了从前的宫室分配,让妃嫔们重新迁居。
    丽妃和韦无默接过皇城地图,正要走出重华殿,韦无默忽然回头:“贵妃娘娘……”
    她顿了顿:“不愧是太后的侄女。”
    做的挺好。
    何韵致一怔,门口已经没有了那两个人的影子,只有朦胧的雨丝。
    她对着空旷的门外,默默一笑。
    沥沥细雨中,皇城城门打开,几骑人马飞驰在宽阔的宫道上。
    有些家在外城的官员,妻子高堂已经落入了叛军手上。叛军以此为质,逼迫内城开门。
    宫里下令,将内城宅邸的朝臣家眷们,接入宫中保护起来。
    命在旦夕,这些担惊受怕的大臣家眷们,显然对何贵妃十分感激。进宫的路上,大赞她冷静有谋,且胸怀博爱,总之各种溢美之词。
    迁入皇城暂居的大臣家眷,也有不少是后宫妃嫔们的娘家。丽妃选出了十来个宫嫔,有婕妤,有才人,有宝林,跟着她去安抚众人。
    宫中妃嫔都是有品级的,身为天子的女人,哪怕未受宠幸,也身份高贵。这么多贵人,竟亲自来探望,可谓十分折节了。那些家眷们知礼数,心中更是感激,没有人哭闹或挑唆。
    承晖殿里,一位二品诰命愁道:“实在是内城谣言四起,娘娘是不知晓,先时有人说,长安城已经落在叛臣手里了,太后娘娘是一早知此事,遂弃宫而出,两位监国娘娘都离开了,要另行迁都呢……我也不知这谣言从何处来,只吩咐下人们可别传了,两位监国娘娘怎么会弃长安而不顾呢……”
    其他夫人也附和,郑妙妍心知她们有试探的意思,遂道:“可不是么,监国娘娘和大人们正从南郊赶回来,这样,夫人们简短写几封家书,宫里送过去,给大人们报个平安,好叫他们也放心。”
    她们听了,连连感谢丽妃,从来没看郑妙妍这么顺眼过。随后一人凑一封家信,交到丽妃手里,施了一礼:“有劳娘娘替我们张罗操心了。”
    丽妃接了信,笑道:“哪里的话,家父也在南郊,本宫很体受夫人们的心情。”
    她牵挂的人们,也是茫无音信,让她怀着殷殷的念切等候。
    ***************
    三月三已经临近了清明,许是应景,长安飘起了沥沥的雨。
    细如牛毛的雨丝,将长安城笼罩,外城坊间几乎再看不到行人,更有了几分萧索。
    马玉撤退前,耍了个心眼儿,把十二大瓮城门全部落了锁,困着外面的叛军无法入城,留他们给城外的京师戍卫去收拾。
    他想的美美的,然而他毕竟漏算了一招。
    瓮城大门的门锁,共有两套。一套由各城门长暂管,卯时开门酉时关门后,门锁上交。
    另一套钥匙,是在孙统领手中。
    孙统领已死,现在这套钥匙,则落入了上官显手里。
    上官显命人重新打开城门,随着厚重的门轴声响,城外的叛军涌入,彻底控制了长安外城。
    在这片混乱中,一名身着白衣年未弱冠的俊秀少年十分惹眼。
    他穿的是左衽衣襟,手上有两个一寸宽、形似护腕的银镯子,戴着半张银面具,露出的一半容颜堪称绝色,让人不禁猜测他面具下的半张面孔,是毁容?抑或完好无损?
    。
    京师戍卫援军赶来时,瓮城大门已经关闭。
    也就是一夜之间,外城的百姓就发现,长安城内变天了。
    靠着宣阳坊与平康坊的内城门牢牢关闭,城楼上的士兵严阵以待,附近的街道被清空。
    有大批士兵集结在内城楼下,投石机都架了起来,攻城车也对准了城门,那城门上凸起的一个个金涿弋,在浩大的阵仗对峙前,显出了几分脆弱。
    生活在天子脚下的民众,难免热衷于议论国事,各种谣言不知从何而起,开始在外城广为流传,人心惶惶。
    “听说陛下御驾亲征其实是个幌子,年初不就传说他其实不在了吗?宫里的一直是个假皇帝,御驾亲征是为了弄出战死的假象……”
    “皇帝死了,谁最得益啊?当然是京门四姓之首的汝宁侯,效仿那前汉的王莽,外戚得天下!据说朝野上下,文武百官,汝宁侯和曹相的门生,占了一半!”
    “所以这事情其实是汝宁侯干的,太后去南郊祭祀,南郊出了兵乱,肯定是何家把太后杀了,自己揽权。”
    “可是我分明听说,外城这些士兵,是兵部尚书高邈和长宁伯他们……”
    “他们那是勤王!内城住着什么人啊?达官显贵,汝宁侯一家!皇宫里如今做主的又是谁?何贵妃!他们都是一伙的,控制着皇城呢。”
    “所以这些士兵包围了内城,是为了替社稷讨回公道,诛杀奸人!”
    “长安令大人心忧社稷,上午带人去内城下喊了话……还吩咐咱们外城的不要出门,以免被波及,也是照顾咱们了。”
    。
    长安令上官显骑着马,走在外城的坊间,他已经下令关闭东西两市,加强走巡,虽然茶坊酒坊已经是门庭冷落,偶尔还是能听到街头巷尾的议论流言。
    他心想,汝宁侯虽然玩弄了一辈子的权术,从先帝朝时一跃崛升为晋国顶级门阀,但听到这种流言揣测,怕也要气死了。
    自不必说,流言就是他派人散布的。舆论是顶好的利器。帝国上层的秘密,这些平民知道什么?只要散布些虚虚实实的消息,他们便会听风就是雨,自以为是地揣测出真相,然后民心如火添柴,化作一把利剑,被他们操纵着挥舞。
    如今汝宁侯府成为奸佞,高邈等人由叛臣一跃成为勤王忠臣,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滑稽讽刺之事了。
    。
    巳时二刻,内城迟迟不开。叛军等不及,开始攻城。
    “勤王忠臣”高邈的儿子,高远济一声令下:“务必在天黑之前,杀入内城!”
    他是叛军头领,原本也是个带兵打仗的猛人。以至于马玉在城楼上,一看到带兵的人是高远济,连拍脑袋:“完了!完了!!完了!!!”
    他现在连咆哮都不敢!!!万一声音很大!招来注意!!人家朝他投石怎么办!!!
    他正这样想着,忽然脚下猛烈一颤,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他扶着女墙踉踉跄跄地蹲下,一个士兵向他大喊道:“大人,敌人投石!”
    “……”马玉心想,还真是说来就来啊!很快接下来是不是就要用攻城车撞门了!!
    他正这样想着,忽然脚下又猛烈一颤,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他扶着女墙摇摇晃晃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听人喊道:“大人,城下撞门!延兴门!”
    “……”马玉心想,还真是说来就来啊!很快接下来是不是就要破城而入了!!
    各种碎石乱土四下飞溅,马玉吐出嘴里的泥沙:“我呸呸呸,赶快通知皇城!延兴门这边的墙角被人轰出豁口了!!需要**手!!!一万个**手!!!!”
    别人守城还可以弄来巨石和粪便,可这堂堂内城,哪来的巨石?粪便倒是有的,可谁敢在达官显贵进出的皇城上泼屎泼尿?日后被人弹劾,说对天子不敬,往皇城泼大粪,他就算跳进大粪坑里也洗不清了。
    马玉心里很苦,他只能找**手来,用以压制敌军。
    。
    内城遭受了猛烈的攻城,投石车和撞城门的动静响天彻地,居住在外城的人,都能听到那撼动如雷的巨响。
    激烈的攻城,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内城的城门非常坚固,并不亚于长安瓮城。攻城车撞废了两辆,才算撞松了大门,叛军不少死伤,城头上**手也死伤无数。
    上官显套了两件盔甲,都快喘不动气,在外面四处巡视,以防有不怕死的人看热闹误伤。远远的,他看到一名俊秀的白衣少年,正向战场这边走来。
    乱箭不长眼,碎石乱飞,少年却仿佛不为所动,衣袂在风中轻飘。
    上官显虽然投靠陈留王,毕竟还是做不到像长宁伯等人那样心黑,遂远远喝道:“兀那小子!没看到这里在打仗吗!这热闹你瞅不得,当心有命来,没命看!快走!”
    少司命淡漠地看了他一眼。
    上官显对视他漠然的视线,心中巨震。
    ——那是怎样一双眼眸啊,银色的瞳仁,看着你却又似看空,是对一切微渺凡尘的无视。肤色白得近乎透明,清冷无情的样子像鬼。
    他害怕了。所幸当了这么多年的长安令,这个官位有多受气人尽皆知,早已练就出忍气吞声的好本事,权当没看见。
    你想找死就死吧,我也拦不住。
    他这么想着,高远济就瞧到了这边,打了一下午仗已经让他很暴躁,当即朝这边射了一箭,骂道:“你他妈废话什么,这小子活腻歪了,跑来这里添乱,他妈的不想死就快滚!”
    话说的蛮横了点,不过所有人都对高远济的脾气习以为常。
    但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足弱冠之龄的少年,脾气竟比高远济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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