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阿卯睡得还算好,到了寅时她就醒了,想找点水来洗漱,可柴房哪里能找到。她怕等会要见到谢放,那她这个模样,就难见人了。
原来心底有了在意的人,就真会在意起自己的模样。以前同屋的姐妹们去见情郎都要好好装扮一番的心思,如今她也懂了。
“吱吱……”
老鼠的声音微弱,从干草堆里虚弱传出。阿卯拿起旁边木棍往那扔,想赶走它们,可一棍子甩过去,一向容易受惊的老鼠竟然没跑,而是还蹲在原地吱吱叫。
阿卯心觉不对,起身往那走去,用木棍将草拨开,这一看吓了她一跳。只因这草堆里,竟然躺了四五只老鼠,那小肚子已经不会动弹,唯有一只还露着两颗牙微弱喘气。
老鼠旁边的剩饭已经不多,它们的肚子浑圆,看来是被它们所食。阿卯心头又是一惊,这饭菜果然有剧毒,谢放料得不错。
第一次与阎罗殿擦身而过的她心觉恶寒,连连退了几步。
寅时过半,桃花就送了饭菜来,刚打开门,就看见阿卯过来,将她的手捉住:“桃花,有什么消息么?”
她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了,一刻都不想!
“老爷夫人刚起身,没这么快,而且二少爷说要查这事,可我看他也没动静。不知道是暗中查去了,还是根本就没在办正事,毕竟像二少爷那样的公子哥,你让他吃喝玩乐还行,查案就……”
桃花意识到自己在挫阿卯的士气,立刻不说了:“你还是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我给你留了两个肉包子。还有,彩月说让我拿些盐和水来,说你一定想要。不过拿这些做什么,你要喝盐水不成?”
知道对方明白自己心思的阿卯笑了笑:“你以后会懂的。”
盐不是精盐,不是老爷夫人们用的那种,是颗粒很大的粗盐,抹在牙上久了腌得疼,但阿卯还是仔细擦了个干净,漱口后觉得人都精神了许多。末了她又将剩下的水润了脸,舒服多了。
桃花看得妒忌:“阿卯,你怎么这样好看。”
“好看吗?”
“好看的。”
阿卯稍稍安心,希望谢放也会这么觉得。
她刚用过早饭,就有人在外头敲门:“阿卯,你得去一趟大堂了。”
桃花探头问道:“做什么?”
那人说道:“审案呗。”
韩府的大厅可容百人,但此时只有寥寥十余人,所以大堂空旷。阿卯被押到这双膝跪下时,膝盖触地的声音都格外清脆。
坐在堂上的人有韩老太太韩老爷韩夫人韩嫣,还有琴姨娘韩光,连柳莺也过来了。那二姨娘一心向佛,几乎从不出自己的院子,这种事她也从不会过来凑热闹。那三姨娘已经过世,膝下也无儿女。
今日的事是大房的家事,二房二老爷和二夫人又去了外地,过几日才回来,因此也没出现。
韩老爷见了阿卯,一夜不见人好似清减了许多,还带着些许病色,娇弱无比,惹人怜爱。他有心要保阿卯,自然不希望阿卯真是杀猫的人。
与他所想完全相反的,便是韩嫣。她没想到只是杀个丫鬟,就弄出这样多的事来。只怪那胆小又粗俗的男人不敢直接杀了阿卯,否则何以要弄得这么大动静。
和她调丨情时说的话海誓山盟,可以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回头就吓得瑟瑟发抖,这几日连见了她的面都躲开了。
韩嫣暗暗冷笑,他还真当她喜欢他,要缠着他了,如果不是他的活儿好,她怎么会委身个粗鄙下人。解决了阿卯,她便要解决他,休想活命。
韩老太太腿脚不好,素来倦懒,早早来了这,已觉不悦:“光儿,你说你已查清这件事,你倒是快说说。祖母累着呢,想早点回去歇着。”
韩光说道:“孙儿昨夜拜托了宋大夫查看猫儿尸首,宋大夫说猫死于丑时左右,而且猫是被掐死的,并非被毒死。”
“宋大夫连这个也知道?”韩夫人诧异,“他不是只会给人看病么,怎么连猫的事也知道了。”
韩光答道:“宋大夫自己是不知道的,他特地去求了一位仵作,那仵作亲口所说,就是那名唤鱼翁的仵作,声名远扬,由他经手的案子,就没有一具是看走眼的。他和宋大夫现在就等在外头,随时可以进来。”
韩老太太皱眉:“仵作就别进来了,每天碰死人,晦气。让宋大夫进来吧,我信他不会说谎。”
下人立刻请了宋大夫进来,他还没开口,韩嫣就冷声质问:“你说我的猫儿是被人掐死的,你们怎么看出来的,它当时口吐白沫,是我亲眼看着它死去的,怎么可能被人掐死。”
宋大夫说道:“我和我的好友只看出猫在丑时被人掐死,其余的都不知晓,也不是我的分内事。”
韩老爷问道:“丑时?那个时辰阿卯在哪里?”
韩光说道:“我问过同屋的丫鬟,说当时阿卯得病,早就回了房歇息,当时桃花就睡在她一旁,彻夜守着。所以依据宋大夫和鱼翁的话来看,阿卯是清白的。”
“二哥真是好偏袒这个丫鬟,就凭区区仵作的一句话信了这丫鬟,难道她不会收买宋大夫?”
宋大夫最恨这种污蔑,气道:“三小姐这是什么话,我记得阿卯姑娘被关进柴房后,就由人一直看守,你去问问那看守的人,我有没有近身柴房三丈内!”
“那她也可以假手于人,比如……”韩嫣指向谢放,“比如他,我知道昨晚你去过柴房,还支走了看守的人。”
谢放看了看她,说道:“府里的人都知道宋大夫和我全无交集,我也囊中羞涩,既求不了人情,也无法赠与金钱,更何况宋大夫为人耿直,品行高尚,怎么会做这种事?”
韩嫣见这堵墙推不开,便道:“那你昨晚支走下人做什么?”
满屋的人都知道为什么,谢放喜欢阿卯的事早就不是秘密。阿卯也微微屏气,想知道他会怎么答。
一会就听谢放说道:“谢放也想知道三姑娘为什么会让婢女送饭给阿卯,还有肉有菜。”
韩嫣惊了惊,墙没推倒,倒是往她这边轰然倒下,她再不敢正面战谢放,这人就是条毒蛇,会狠狠地咬你一口,你不跑,就等着被他缠死吧。
“嫣儿你为何要送饭菜给阿卯?”韩老爷问道。
韩嫣也不笨,既然被谢放捅破,那也没有办法掩饰,否则他大概会搬出厨子,捉到那送饭的婢女来当面对质,到那时候更糟糕,她回神说道:“嫣儿是恨她杀了雪儿,但是听闻她病了,如果死在了柴房,那我就死无对证,雪儿也不会瞑目,所以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要将她养着,直到查出真相的那一日。”
话说得好听圆满,谢放也没有再多言。眼神从阿卯脸上扫过时,也见她看来。
说不出的神情,似乎人生的七情六欲全都释放在了明眸中,一记一记地拨他心弦。
宋大夫本不想多事,哪怕是谢放来求情,他也只是替他找了仵作好友。但韩嫣的态度着实可恶,竟质疑他的为人。他心有怒火,说道:“还有一事,掐死猫儿的人,力气很大,几乎是瞬间就将猫的脖子拧断,所以绝不可能是女子所为。”
一句话惊起千层浪,琴姨娘想起谢放昨日托儿子与她说的话,下了决心,趁机追击道:“三姑娘说猫晚上都是关在笼子里放在房间的,我们府里的女眷外头也不许小厮男丁守夜,那为什么……猫死在半夜,还是被男子掐死的?”
话一问出,将众人都困惑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每个人的心中都炸裂了一束烟花,再没有人觉得疲倦,要回房歇着。
韩嫣也瞪大了眼,浑身冰冷。
倒还是韩夫人这当娘的先反应过来,厉声:“妹妹这是什么话!”
琴姨娘略有胆怯,心有迟疑,眼神快速掠过谢放,只见他轻轻眨眼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告诉自己不必退怯,她继续说道:“姐姐,我说的是实话,难道是猫跑出去了?”
韩嫣镇定道:“是,猫跑出去了。”
琴姨娘又道:“可三姑娘曾说自己是亲眼看着猫口吐白沫死去,而且整晚猫都在笼子里。”
已慌了神的韩嫣发现自己落入了她的圈套,恨道:“你算计我!你算什么东西,竟然也敢算计我。”
韩光顿生恼怒:“三妹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了?”
韩嫣已经快要气疯:“她算什么长辈,不过是个妾,你又算什么东西!”
在一旁欢愉观战的柳莺轻笑插话:“他是你哥哥呀,能入族谱写上名字的哥哥。”
韩光不由看看柳莺,哪怕是满屋硝烟中,柳莺也似神女,一颦一笑都让人忘了身边发生的一切。韩嫣怒瞪她,气道:“贱丨人!青楼出来的贱女人!”
柳莺的笑意僵在了脸上,眸染寒冰。韩夫人急了:“嫣儿你住嘴。”
这件事是韩老爷的伤口,韩嫣这么做无异于在他伤口上撒盐,打他的脸。连韩老太太听了都觉过分,冷脸说道:“不像话,一点千金小姐的样子都没,我说儿媳你是怎么教的,竟将嫣儿教得这么蛮横无理,胡乱说话。”
韩夫人连连道歉,韩老爷的脸色也不好,他总觉得,再问下这件事就要成了家丑,但是不问清楚,日后只怕谣言四起。他心头突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想,女儿这么急着杀了阿卯,难道是知道了女儿什么秘密,比如……比如……
意识到了不对劲的他不敢再想,想快点把这件事敷衍过去,可韩老太太却对阿卯质问道:“阿卯,你没有杀猫儿,为什么三姑娘非要说你杀了猫儿?”
韩嫣已觉害怕:“就是她杀了雪儿,就是她……奶奶为什么不信我?”
韩光说道:“因为疑点太多,阿卯,你究竟知道什么,说出来。”
谢放看了一眼韩光,他一点也不希望韩光继续发力,否则只会坏事。他眉头微拢,看着阿卯,她定不会这样笨,只是他还是无由来地担心,担心她会因此受折磨。
阿卯摇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那天累得昏沉沉,就回房歇去了,还没醒来,就被护院抓去问话。”
韩老太太还要问,韩老爷先开了口:“谢放,你带他们下去,下人都出去!出去!”
谢放并不放心阿卯,只是韩老爷让他们都下去,只怕也察觉到了这或许会成为家丑,所以不愿让下人待在这里。
谢放领着下人及宋大夫出了门,那门便被紧关,仍跪在地上的阿卯背影孤寂,渐渐在谢放眼前消失,直到大门关上,完全阻隔了他的视线。
宋大夫陪他站了一会,说道:“你也不必太担心,方才……是我冲动了。”
此时下人都已经被屏退远处,各自做活去了,谢放对宋大夫作揖道谢:“如果不是您愿意出面,还请来林仵作,那阿卯也洗不清这嫌疑。”
宋大夫心中自责,如果不是他点破猫儿是被男子所杀,也不会累阿卯还在那跪着。他愧对谢放的交托,但他却是一点都不怪自己。他更是责怪自己太过冲动,但愿不要害了阿卯,害了谢放的意中人。
下人都退了出去,屋里的气氛更是不同寻常。韩老爷只想问出真相,无论是什么真相都好,他都要知道。
“阿卯,你说你到底知道什么?”
韩嫣急了:“爹,您这么问,是不是非要女儿出了点什么事才甘心?”
韩老爷冷声:“你闭嘴,雪儿不是阿卯所杀,你却非要杀阿卯,你爹不糊涂。”
阿卯摇头:“没有,阿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三姑娘非要说是我杀的雪儿。那晚阿卯是直接回的房,进了屋里就睡下了,什么也不知道。”
韩老太太说道:“你是不敢说,还是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满屋的人就没有一个是不觉得韩嫣此举有异样,所以也没人信阿卯所说。韩老爷衡量半晌,如果让阿卯就这么走了,那很有可能无法服众,女儿的名声也会受损。所以只有让阿卯吃点苦,再咬定他女儿无事,这才能服众。他相信阿卯不会胡说,便道:“你不吃些苦,是不会说实话的。”
说罢,就让韩光去拿鞭子来。
韩光不肯,现在没下人在,那肯定是要让他执行,他要是动了阿卯,谢放不会恨他?他不恨他,他自己都会觉得自己过分。
琴姨娘也知道这利害关系,便道:“光儿从小就没碰过这些东西,打她两鞭子,光儿自己都要手疼的。”
“难不成要喊外人进来?”
韩夫人忙说道:“万万不可,光儿,你快去拿鞭子。”
韩光无法,转念一想,如果由他来还能抽得轻些,但换做别人,就不知道要抽多大的劲了。谢放是个聪明人,会信他的。
阿卯打定了主意,就算她被打死,也不能说出三姑娘的秘密。
如果说了,三姑娘顶多颜面尽失,但她却会在事后被灭口的,到时候要她命的,就不单单是三姑娘,韩府每个人都会想她死。
鞭子是几根绳子绞在一起的,抽在身上特别疼,疼得阿卯紧紧蜷身,不敢松开四肢。
鞭鞭到肉,痛入骨中。
再扬起的鞭子,已经见了血。
韩光已经尽量收着力道了,但戏还是得做,否则等他爹亲自来,阿卯更会受苦。
阿卯一直忍着没有吭声,直到再也忍不住,苦苦叫了一声。
鞭声痛音,像千万支箭从屋里射出,全刺入谢放的心。他僵着身体盯着这冰冷木门,像能看见阿卯被鞭笞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