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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羌处在大燕和匈奴之间,一直以来受到两方势力的压制。前任首领亲近匈奴,纳贡朝觐都十分勤勉。但匈奴对待弱小民族向来残酷,西羌不仅年年要缴纳沉重的贡品,在匈奴出征其他部落时,还需要派兵协助,往往被充作先锋。西羌最有名的骑兵,在去年冬天的一场打仗中,死伤近千。
    对于人口不足两万的西羌族来说,家家户户都有死伤,几乎是致命的打击。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堪压迫的族人推翻了前任首领,将英勇善战,并且多次在匈奴人面前维护本族的阿莫林推为新的首领。
    阿莫林常与匈奴人打交道,知其伪诈,转而亲近大燕。圣上接到他的上表大喜过望,立刻答应了其率部回迁的请求,不仅在大燕西陲划出一大块草场用来安置西羌族,还亲自下令敕封阿莫林为征西将军。
    然而统御九边的沈明却素来瞧不起西羌一族,对阿莫林多方打压。这次乐阳公主探亲,沈明便以边疆将领之妻小必须留在帝京的大燕军律为借口,让盘尼真随乐阳公主一同归京,为的就是抓住阿莫林的把柄,驯服西羌一族。
    阿莫林虽然早知归燕之路坎坷,却不料竟然要以妻子的性命作为抵押,他犹豫再三,始终不能下定决心。
    盘尼真自己却主动站了出来,劝他接受沈明的命令:“你是好男儿,浴血战场,保卫族人。我虽然是女子,也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如果能用我一个人的安危,换来全族人的幸福,我愿意。”
    即便中了敌人暗箭也从不流泪的阿莫林,双眼通红,道:“入京便罢了,待我入京朝见,必能将你带回来。如今乐阳公主却又说要带你入宫,不知是何居心!”
    盘尼真将自己连夜缝制的新皮甲披在阿莫林身上,道:“大燕皇帝既然愿意让我族内迁,必然也是一个雄略之主。我能进宫拜见,必要寻机让大燕皇帝知我西羌族骁勇忠义,可倚而不可欺!”
    辞别了阿莫林和扶老携幼来送行的族人,盘尼真带着族中的珍宝“凤首箜篌”,跟随乐阳公主,踏上了前往帝京的路。
    大燕帝京的繁华,远远超出盘尼真的想象。繁华的街市上,衣着整洁的行人们来来往往。有些人停下脚步,朝着乐阳公主的车驾投来好奇的目光。盘尼真听到他们赞叹的声音:
    “这是乐阳长公主车驾,从九边回来的。”
    “听说沈大将军又打了胜仗!”
    “那是蛮族进献的美女吗?”
    盘尼真在乐阳公主府里住了几天后,乐阳公主亲自召见了她。
    与咄咄逼人的沈明不同,乐阳公主的态度十分和蔼。她握着盘尼真的手,笑着说:“明日到宫中,我会亲自将你引荐给皇嫂。”仿佛她并不是将盘尼真当作人质一般。
    盘尼真向她致谢:“多谢公主殿下。”然而在盘尼真的心里,对乐阳公主并不信任。因为她的丈夫沈明在九边各部族里的名声并不好听,在攻打扰边的蛮夷时,他曾经将一个千余人的小部族统统杀光,连妇孺都没有留下。
    凡是归顺朝廷的部族,都希望能够得到来自皇帝陛下的御旨和赏赐,这样才能安心。
    乐阳公主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道:“明日正好是一位太妃的寿辰,她在宫中德高望重,只要你能让她感到欢喜,皇上一定会厚赐西羌族,”公主的语气变得更加亲切,“就演奏你们进献上来的那一架凤首箜篌。”
    当盘尼真真的走进天枢宫的时候,发现事情远远比乐阳公主描绘得复杂。她根本没有机会进入那座堂皇的宫殿演奏,就被脸上带着笑容的宫女们领出了宫。
    盘尼真恍然明白,原来这种微笑并不代表着他们的心情好,只是生活在这座宫城的人们特有的一种面具罢了。
    盘尼真的内心十分笃定,既然到了帝京之中,一定有机会实现她的目的,给整个西羌族寻找新的希望。
    果然,几日后,阿莫林得到了圣上的召见,被任命为一支专门保卫圣上的军队的统领。而后,另一位公主也派来了她的使者,邀请盘尼真在第二天到她的宫室一同用膳。
    第17章 璧归
    五月的锦芳苑中,繁花似锦。和煦的春风穿过各色娇艳的花朵,轻轻地扑到人脸上。夏侯昭让人将宴席移到玉兰树下,召见了盘尼真。
    盘尼真身披华毡,姿容甚美,眉目间带着一股野性,与华毡上红线勾勒的海娜花一样生动。漆黑的长发编成了数条辫子,发梢系着洁白的羽毛,在风中微微颤动。
    她按下心中的忐忑,朝着夏侯昭躬身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夫人免礼。”还带着稚气的声音清澈如泉水。盘尼真抬起头来,终于清楚地看到了这位即将改变自己命运的公主的样子。
    穿着碧色长裙的公主端坐在竹榻之上,和周围穿着胡服,腰中系着蹀躞带的宫女相比,看起来更像是南朝的女孩。
    盘尼真见过骄阳似的乐阳公主,心里便以为这位深受帝后宠爱的初怀公主,会是一个疏离而傲慢的女孩。云光殿中的宫女也说,这位深受帝宠的公主在宫中十分自得,不仅有自己的骏马,还常常跟随帝后出宫围猎。
    然而此刻坐在她面前的公主,看起来却十分亲切,眉目舒展,在暖融融的春光中,朝她露出了笑容。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前世夏侯昭跟随盘尼真学习弹奏箜篌,几个月也未曾见她笑过,此时不由得心中快慰,朝着盘尼真道:“夫人坐下吧,今日天气甚好,坐在屋内,恐怕要辜负了这春光。”
    盘尼真谢了夏侯昭后,坐在了她的对面:“我们西羌人最爱春天。每到初春之时,都要举行祭祀之礼,祈求一年的平安康乐。”
    夏侯昭笑道:“这倒与鲜卑的四月祭天之礼仿佛,不知道西羌族都侍奉那些神灵?”
    盘尼真之父本为族中主持祭祀之礼的释比,一年之中要带领族人按时祭山、除秽,当有嫁娶或丧仪之时,还要祈福、招魂,因此盘尼真对这些事情都十分了解,她又极善叙事,讲起来头头是道,夏侯昭听得十分专注。
    盘尼真告诉她,生活在西北边疆之地的西羌人,每年要经历五个月的冬季。冬季的草原上一片萧瑟,天寒地冻,百兽蛰伏。而当春天到来之时,精灵一般的春鸟竹甘欧会唱着歌,将整片草原唤醒。
    夏侯昭召见盘尼真的本意,是想通过她了解下当前九边的局势。听到盘尼真讲起西羌一族的风俗,不禁想到前世阿莫林被沈明充为前锋,与北狄在九边的荒漠中九战九捷,却因为粮草供应不及,最终兵败被俘的事情。但北狄人也不敢在九边多呆,带着他就撤回草原。第二年,北狄将阿莫林送给匈奴王,阿莫林拒不归降,十日后被杀。
    在九边叱咤风云数年,让北狄人闻风丧胆的西羌骑兵,也随之销声匿迹了。
    沈明之所以再三戕害阿莫林的原因,她尚不得知,但阿莫林的为将之才,远胜于声名显赫的乐阳驸马,却是确信无疑的。
    晏和十六年,也就是阿莫林被杀的那一年,北狄再次入侵九边,不仅横扫信州、平州诸州府,而且攻破了沈明帅府所在的北卢府。其时,夏侯昭之父世宗皇帝卧病在床,朝政都交给夏侯明打理。这样大的事情,竟被沈明一手遮天,帝京无人得知此事。
    陈睿在平州的旧部冒死回京上谏,却在路上被沈明所派的人截杀。等到晏和十六年,陈睿为了保护严瑜,将他送回北卢时,严瑜才从幸存的步卒口中得知此事。他写信将此事告诉夏侯昭与陈睿。
    然而等严瑜的信到达夏侯昭手中的时候,世宗已经驾崩,灵柩还停在天枢宫中,身为储君的夏侯明正在准备登基,而大权则落到了乐阳大长公主的手中。属于乐阳大长公主和沈家的时代,便从那一刻开启了。
    这一切都与这个此时并不起眼的西羌部落有关,因此前几日她听说父亲下旨将阿莫林召回帝京,并被任命为羽林军中郎将时,便想要见一见盘尼真。恰好母亲这几日出宫前往京郊的国巫处拜访,她就求了父亲,得到了可以在锦芳苑内宴请盘尼真的允许。
    如果她能够将阿莫林从前世的命运中解救出来,不仅可以阻止沈明和乐阳公主势力的进一步扩张,更重要的是,阿莫林的存在能够让数十万九边民众逃离被北狄人掳掠杀害的悲剧。
    夏侯昭笑吟吟地听着盘尼真的讲述,听她提到西羌人最爱的春鸟竹甘欧,便笑着问道:“我前几日得了一架西羌箜篌,上雕神鸟,精美绝伦,造型与我平日所见颇为不同,不知是否就是夫人所说的竹甘欧。”她说完,早有伶俐的宫女那那架凤首箜篌从芷芳殿内抬了出来。
    许是风荷日日精心照料的缘故,整架箜篌在日光下发出了熠熠的光彩,顶部的鸟兽的双目甚至泛起了流动的光晕,颇为灵动。
    盘尼真早知自己那架箜篌被乐阳公主送到了这天枢宫中,却不知是送予了眼前这位初怀公主,扫了一眼,连忙伏在地上道:“正是竹甘欧。”
    这架箜篌本是盘尼真的父亲亲手为她做的嫁妆,所以特地将顶部雕作羌族最喜爱的春鸟竹甘欧,又在底部绘上象征吉祥幸福的海娜花。当她在自己的婚礼上弹奏起这架箜篌时,整个部族的人都跳起舞来,庆贺本族最英雄的青年与最美丽的女郎结成了夫妇。当乐阳公主提出,要将这架箜篌带走的时候,她的内心十分不舍。但沈家手握九边几十万重兵,岂是轻易能够打发的?她不得不亲自带着侍女将这架箜篌送给了乐阳公主。
    此时盘尼真却是一眼不敢多看,生怕夏侯昭看出自己内心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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