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青盈望了望靖帝,又垂下眼帘:“千古艰难惟一死,我虽贪生惧祸,但也没办法看着旁人这样为我而死。这人情也欠得太大了些。”
靖帝轻轻伸手抬起她的下颌:“顾川此番假意与傅妙庄等人合谋,也算有功,朕一定会保住他的命,再给他些恩典。纪小怂,你欠朕的人情就足矣,不必再欠旁人的。”
第128章
七月初一,中书省连发六道明旨, 为天尧初年这场震动天下的谋逆大案落下帷幕。
太上皇的遇刺, 以及靖帝龙帐起火, 萱嫔受伤, 都被归结为了靖帝长兄与太上皇废妃傅氏之间的合谋。傅氏赐死之外, 傅氏一族中除了十二岁以下的孩童并已然出家的原太子妃傅琳琅之外, 尽皆株连。
恭王虽是靖帝的兄长,但弑父弑君之罪绝无赦免宽恕之理, 经内阁与中书省并谦王等宗亲共议,削爵除籍,毒酒赐死。恭王正妃侧妃尽皆同罪, 而恭王的两名幼子则交与宗亲抚养, 同样不入皇室宗谱, 亦终生不得入仕。
年少的福王因为才得十四岁, 虽有弑君之行, 却因傅氏与恭王教唆指使, 死罪得免,但同样宗室除籍,流放北地, 终身不得返京。
除此三人之外,右江王府等涉及牵连合谋的宗亲贵戚仍有数人,而恭王的勾连党羽则达数十,靖帝责令内阁与中书省连日慎议,一一严处。经过这一系列的明旨与吏部随之而来的大小调动, 到得七月中旬,靖帝朝的文武百官已经经历了一次彻底的清洗与更替,不少年轻的官员得到提拔,自然的也引得士林之中议论无数。
认为靖帝雷厉风行、坚毅果决者有之,认为靖帝欲加之罪、谋害兄弟、铲除异己者亦有之。与此同时,这次的恭王谋逆案牵连诛杀的宗亲重臣地位之高、人数之多,也被不少人与肃帝登基时的天宪初年晏阁老倒台、牵连宗亲无数的旧事相提并论。
朝廷上、士林中都是纷纷扰扰,靖帝的后宫同样无法平静。这次傅氏谋逆的主要地点虽然在天祈园,但弑君谋逆的大案查起来,皇城也跟着又清洗了一回。每次的清洗就像翻一次天,起起落落之间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
闭门静养的蕙昭仪虽然看着更清瘦可怜,但总算基本痊愈,先前怀疑下毒谋害云云彻底翻过不提。福贵人宝音也终于得了一道赦免的旨意,重新晋升位分到从三品淑媛,算是给承恩公府得回些颜面。而那位从未得到过太多关注的敬贵人乔娥眉则是无声无息地“被病故”,一顶不起眼到极点的灰呢小轿,连夜离宫。
明面上敬贵人是正式发丧,只是位分低微,卑不动尊,对六宫众人并无太大影响。唯一在六宫之中稍留痕迹的,便是传了一阵子的隐约流言,大约是有人说,敬贵人平日身体康健,怎么到了如意轩请安一次之后就先静养后病故了?说不得还是纪青盈容不下乔氏这个曾经在东宫颇有恩宠的靖帝旧人罢了。不过相比起靖帝对纪青盈的其他殊荣特恩,敬贵人的这样悄无声息被病故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事情,流言传一传也就散了。
真正叫六宫扎心,甚至前朝都有所闻的,还是纪青盈从夏苗受伤归来之后,就一直住在靖帝的乾熙殿中。即便郗太医都亲口表示纪青盈已经没有大碍,毒素完全拔除干净,手臂和肋下的外伤也渐渐痊愈,靖帝仍旧不许纪青盈回如意轩。
德海公公其实含糊地提过两次,头一次靖帝只当没听见,还命人将纪青盈原本的衣物又取了一箱到乾熙殿。等到第二次德海公公再清楚一点提起外间的议论云云,靖帝便直接冷了脸:“议论萱嫔?还是议论朕?如今六宫之中还有这等不知本分的闲人?宁妃和英昭仪如今到底是如何统领六宫的!”
德海公公何等老练,立时便将靖帝的原话传了出去。宁妃那厢还有些怔怔的想分辨,英昭仪的动作却雷厉风行得多,闻言马上拿着自己协理六宫的印信调动安排,严厉惩戒了十数名话多的宫人,那隐约约的议论也就被压了下去。
至于前朝的文武百官,正在弹劾与清洗的大潮中各有各忙,无论是太上皇一派还是靖帝近臣都忙得不亦乐乎,便是有所耳闻,也是顾不上再提出有关靖帝的枕边人合适不合适,到底眼下先对付了手中的政敌才是正经事。
到了八月初,朝廷上的起起伏伏终于告一段落,宗亲们开始有余力留神靖帝后宫的时候,在乾熙殿整整休息了三个月的纪青盈也终于得到了一道移宫的旨意——
萱嫔纪氏,贞淑恭敬,擢正二品贵嫔,迁昭阳殿。
相对于靖帝先前的种种专宠厚恩,这道旨意也算不得多么惊人。说白了,宫中妃嫔的品级不比朝中的文武官员,文臣武将到底成就如何,手中的政绩、年下的考据,样样都要有些真东西,便是有些裙带关系或者帝心偏爱,吏部的档案之中也总要有些升迁的由头。
但妃嫔则大不相同,侍奉天家,除了绵延子嗣,那就是服侍靖帝。能让皇帝高兴,就是妃嫔的功劳,或升或降,或荣或辱,都在靖帝的一念之间。之前纪青盈的确曾经位分低微,但她即便是六品选侍,也能瞬间就让身为仁德太后亲侄女的福贵嫔一落千丈,后来虽然得了四品的嫔位,看上去不算多么高贵,但宁妃也好,蕙昭仪英淑媛也罢,哪个又敢仗着自己高出的那几品几级再难为纪青盈?连夏太后都被德海公公当面驳回了,妃嫔们哪里还敢高估自己的分量。
如今靖帝给了纪青盈这个正二品的贵嫔位分,其实反倒让妃嫔们不那么为难一些,而迁居昭阳殿虽然已经有遥指凤位的意思,但反过来想,只有纪青盈离开了靖帝的乾熙殿,才能让靖帝有重新召幸其他妃嫔的可能性,也真的不能算是不好。
当妃嫔们有了如此种种的心思,纪青盈的晋封与迁宫之礼便都格外顺利。当然,这里头也少不了礼部与尚务司的精心预备,还有德海公公与谢允联袂主持的翊卫司并内务盘查。毕竟在夏苗猎典里先后出了太上皇遇刺、靖帝龙帐起火这样的大事,翊卫司和羽林营没有血流成河已经是靖帝的恩典。若是此时此刻宫里再能出什么台阶器具差错、或是饮食水果有毒之类的差错变故,那这些御前之人也真是可以提头来见了。
典仪完毕之后,惯例便是妃嫔与宗妇的请安相贺。这倒是有些微妙,若是放在肃帝朝,皇后之下妃位齐全,正二品的贵嫔还轮不上接见命妇宗妇。但靖帝朝的妃嫔原本就不多,东宫的彤史虽然不算雨露均沾,好歹也有些穿插交错,至少从记录上看是如此。而等到靖帝登基之后,人人皆知这彤史上是再无旁人的名字了,而妃嫔们甚至夏太后一次次试探到现在,莫说纪青盈如今得了这个仅次于宁妃的正二品贵嫔高位,就算是只动了半级或者是迁宫移殿,想要奉承的人也是不计其数。
于是昭阳殿的上上下下在纪青盈的晋封典仪之后又很是忙了一通,除了清点靖帝光明正大的赏赐之外,还有流水一般的内外贺礼。宁妃英昭仪等宫妃同侪就不必说,宗亲命妇们的礼物也都如同流水一般涌入昭阳殿。一时间连露珠姑姑都不得不跟着一起忙碌,清点贺礼、预备回礼,以及协调安排处理那些宫妃及命妇们要单独请安问候的帖子等等。
纪青盈原本便不愿在这些事情上费心思,而再度的连升四级又带来一连串的系统提示,纪青盈索性便直接托辞典仪疲倦,将一切繁杂事务都丢给宫女们,自己在寝阁里闭门休息。
大约是这一次的连升四级比之先前的含金量高得太多,纪青盈的这所谓一个时辰休息之中竟是不停地看见各种各样的系统提示零零碎碎地跳出来,有些是意料之内,也有些是意外小惊喜,但一点点看到最后,纪青盈的心情却又复杂起来。
“娘娘,请用一碗安神茶。”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日,眼看纪青盈在寝阁里并没有小憩也没有叫人伺候,露珠姑姑有些担心,便主动送了一盏茶进门。
纪青盈看了一眼露珠姑姑,有些欲言又止。
正二品贵嫔,她曾经觉得这个位分是那么遥不可及,转眼之间却已经在掌中。典礼与欢宴一一如流水般走了过场,她等到全都结束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并没有在典仪开始之前存档。上一次的认真存档,大概还是数日前收到顾川信件的时候。恭王与傅妙庄谋逆的案子结束之时,中书省的明旨里给了顾川一个流放,靖帝没有像纪青盈以为的那样,使用什么明面上命人杀掉顾川、再暗地里再偷换个人头之类的手段,而是光明正大地给了顾川这个恩典。
对靖帝如此处理顾川这个刺杀太上皇的动手之人,朝野自然是有非议的,然而靖帝也毫不避忌地给了正面的回答,那就是在审讯的时候靖帝曾亲口许诺只要顾川吐露背后指使的真凶,就留其性命。身为人君岂可言而无信?至于靖帝到底有没有真的曾经说过这句话,可就没有人敢当真质疑了。
总之纪青盈得知顾川到了北地,甚至还给了她一封报平安的信件,当时终于觉得一块大石头落地,才顺手存了一个档案。从那时候到现在,转眼又是半个月,纪青盈都越来越不在意存档珠子在何处。因为靖帝实在是给了她太多太多的安全感,既然有他这样的真心,还要折腾什么呢?
所以当她得到这个正二品贵嫔的位分,也没有太多的惊喜高兴,对系统再次解锁的那些什么技能种种,甚至前尘旧事,都没有太多兴趣。
宫闱斗争,朝野旧案,说来说去其实都是那几种可能性,日光之下永无新事。纪青盈就算没有完整的记忆,也基本可以确定自己真正的身份姚氏女是罪臣之后,算是没有资格进入皇宫、更没有资格侍奉皇帝的身份。
若是傅妙庄尚在,此事绝对可以是将她的前途彻底毁灭的把柄。毕竟纪青盈服侍靖帝一年多,再如何君恩深重,也没有产育子女,倘若旧事揭开、身份大白于天下,靖帝想要保她这样一个有恩无子的宠妃都很难。更何况真的到了那个地步的话,或许靖帝还可能认为纪青盈故意隐瞒、图谋不轨云云,那先前的情分还能不能在都很难说。
可如今傅妙庄已死,蘅芳宫的旧人也在一次次的盘查之中清洗殆尽。若是纪青盈身份泄露,以靖帝的缜密慎重,想来早已有所动作。但现在既然给了她这个封号地位,日常相对也毫无异状,可以说这一关就算是过了。
只是,在这众多的系统提示之中,有一条却是纪青盈再如何心宽也无法不在意的:
【宿主即时君心值:90%】
【恭喜宿主已经达到正二品贵嫔】
【宿主距离正一品贵妃还剩最后9%的路程】
【请宿主再接再厉,早日达成目标】
目标……
纪青盈当时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还有个目标的,正一品贵妃,只要到了这个位分,就可以离开这个宫斗世界了。
露珠姑姑看纪青盈还是有些神思不属,既没有吩咐自己退下、也没有说出什么,便又等了等之后主动开口续道:“娘娘,午后德海公公过来传了话,皇上说今晚要晚些过来,请娘娘不用等皇上晚膳。皇上还说,娘娘须得自己看着些日子,记着郗医正的话,晚上不许吃酪,也不许饮冰。虽则如今天还热,但也是入了初秋,不可贪凉。”
听着露珠姑姑转述着靖帝的这些絮絮叮嘱,纪青盈唇的唇角微微扬起,即便心里还是满了混乱与繁杂,那个人的言语与关怀还是好像一碗清甜的蜜,叫她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知道了,你去告诉德海公公,给皇上案旁多一盏灯,最近皇上眼睛酸。晚上的茶记得换成菊花,皇上若是不爱喝,就说是我让换的。”
“是,奴婢记下了。”露珠姑姑屈膝一福,应声去了。
眼看露珠姑姑重新带上了门,纪青盈的笑意却又渐渐淡下来。她的信期到了,不过近来调养得好,并没什么痛经的反应。靖帝不但这个时候也毫不避忌地陪着她,甚至还叮嘱她百般留意,她知道的,靖帝想要孩子。
可是……
第129章 5.4
月上中天, 乾熙殿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而紫檀龙书案上的卷宗与本章终于减少了大半,年轻的靖帝也露出了几分疲累之色。
“皇上, 您该进些点心了。”德海公公在旁等候已久, 见靖帝将笔放下,便上前躬身,“这是娘娘叮嘱的,您近来疲累,还是要进些温补的吃食才好。”
靖帝随手按了按有些酸涩的眼睛,哼了一声:“如今你也是越来越多话了。样样都是萱贵嫔吩咐的是不是?”
德海公公听着靖帝那一点鄙夷的语气里分明还是愉悦的,立时赔笑道:“老奴多口僭越, 皇上恕罪。不过这点心和饮水, 的确是萱贵嫔娘娘吩咐的。娘娘还说,皇上用点心的时候,最好能稍微走动两步松散松散, 说是对皇上的身体好。”一边说着, 一边示意身后的中官将点心布置在另外一张高几上。
靖帝又哼了一声, 但还是起了身,舒展活动了几下的确有些酸累的脖颈, 便看见了茶盘上的汤羹与热水。这次靖帝的神情便没有那么愉快了:“又是热水?还有这什么菜羹?”
德海公公的头再度压低些:“是,这是萱贵嫔娘娘仔细吩咐的,说对皇上身体好。您若是不吃,她以后就不管了。”
靖帝扫了一眼桌上的食水,语气越发鄙夷:“她到底读过几本医书, 哪里来这样大的底气!”
德海公公的头简直要低到腰了,而另一侧的谢允则是从一开始就面无表情,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不过两人心里的想法其实是一致的,皇上闹啊说啊冷笑啊,都有啥用,最后还不是要听萱贵嫔的?
果然片刻之后,靖帝还是将热水喝了,又将菜羹也进了大半,才又向德海公公问道:“今日萱贵嫔如何?郗太医可去请脉了?”
德海公公斟酌应道:“回皇上,郗太医去过了。娘娘正值信期,有些血虚,旁的也没有什么。皇上不必太过担心,郗太医国手无双,娘娘……还是能调理的。”
靖帝垂目了片刻,才点头道:“以后昭阳殿的风波不会少,人手上要仔细些,再有先前什么香草绿萝之类的纰漏,”顿一顿,抬眼看了一眼德海公公,“你手下的人也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是。”德海公公忙郑重应了。
“再宣罗慎等人进来议事。”靖帝起身回到书案前,“另外,再叫人去昭阳殿说一声。朕过去的会晚些,叫萱贵嫔先睡罢。”
德海公公退出传话,而乾熙殿书房的灯火通明则是随着罗慎等谋臣的进入,再次一直亮到了深夜。
几乎是听见了三更敲响,谋臣们同样能看出眼底黑青与疲惫,靖帝才终于完成了最后两道手谕和密旨,打发臣子们尽皆退出,年轻的帝王也满身皆是疲累。不过靖帝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前往昭阳殿。
德海公公等御前众人早已习惯了靖帝在与萱贵嫔有关之事上的执着,便是觉得这么晚了或许不大妥当,却也无人敢开言相劝。只是让靖帝颇为意外的是,到昭阳殿之时,宫人內监竟是恭候已久,而寝阁内亦是灯烛明亮,进门便见纪青盈还在灯下亲手穿针引线、缝制一件寝衣。
靖帝不由诧异道:“怎么这样晚还不睡?”
纪青盈将针线和寝衣放了,便过来为靖帝更衣,明艳精致的脸孔上其实是有些倦色的:“哪里就晚了,这不才三更么。”
“胡说什么。”靖帝三两下便将衣衫简单换了,挽着她坐下,“什么就才三更,你如今身子还有些虚,做什么这样熬着?”
纪青盈抬头白了他一眼:“所谓上行下效,皇上这样白日黑夜都忙着不顾念身体,那臣妾怎么敢独自顾惜?”
靖帝不由嗤地一笑,伸手捻了她的纤腰一把:“纪小怂,你如今的花样真是越发多了。朕是有政事,要不怎么会这样晚。你要体谅朕,不要让朕再担心你。”
纪青盈哼了一声:“天底下便只有我一个人有病有痛不成?这几日郗医正日日都来,我也问了郗医正,你先前身上那许多的伤,尤其是叫太上皇那次在太庙的狠厉磋磨,一个不留神就是要落病根的。如今天气还好,又仗着年轻便这样折腾,将来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
靖帝笑笑:“知道了,小啰嗦。你叫人送来的菜羹清水,朕已都用了,哪里有不爱惜身体?”说着,便将她搂得紧了些,在纪青盈耳边低声道,“朕身体好得很,不信的话,你要不要查验一下?”
纪青盈脸上一热,啐道:“身为九五之尊的,这样没正经。”
靖帝将她直接打横抱到床上,反手将帐子拉了:“这如何不正经,咱们的正经日子长着呢。”
纪青盈心里微微一堵,并不能说清到底是酸还是甜。她跟他的日子,真的能长久下去么?
然而此刻,她是不想多想了。顺势拥住靖帝,主动亲了上去,也不让这个家伙继续甜言蜜语下去了。
靖帝难得见她这样主动,也算是欢欢喜喜地消受了片刻,随后才将纪青盈轻轻撑住:“你这个小坏蛋,今日身上不便,却这样大方主动,是不是故意的?”
纪青盈又轻轻咬了他耳垂一口才罢休:“皇上累了,还是睡了罢。”
靖帝又气又笑,好生无奈,却又不舍得将她推开去,只得尽力调整呼吸,慢慢过了许久才搂着纪青盈睡着了。
次日朝会,靖帝自是仍旧早早起了,本不想叫醒纪青盈,纪青盈自己却惊醒得很,几乎是靖帝稍微一动作便很快清醒起身,亲自服侍了靖帝起身更衣。
靖帝扫了一眼纪青盈,隐约觉得那柔和笑容底下似乎藏着些什么旁的情绪,一时却又无暇细问,只能又紧了紧她的手:“你多休息,少胡思乱想。知道么?”
“知道了。”纪青盈笑笑,又主动踮脚亲了亲靖帝的唇,才送了他出门。
待得靖帝去了,纪青盈的笑意也就渐渐淡下来,早膳之后便召露珠姑姑仔细问话:“露珠姑姑,郗医正这几日说的你也听见了,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一句实话。”
露珠姑姑素来稳重,闻言却也有三分犹豫,微微欠身:“娘娘,郗医正的医术高超,妙手回春,他的诊断自然是比奴婢要准确。郗医正请娘娘宽心,娘娘也就不必多想才是。”
纪青盈淡淡一笑,随手端了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露珠姑姑,自从我到东宫那一日,便尊称你一声‘姑姑’。你到了我身边服侍的日子也不短了,无论是先前为了党参珠,还是后来为了主仆之间的情分,我都对你礼遇有加。只是我却没想到,这几分客气,便成了你欺瞒我的底气了么!”言至最后一句,纪青盈的脸色眼光皆全然冷冽下来,虽然不曾提高多少声音,但不知不觉中,竟也很带了几分杀伐决断的金石之气。
“娘娘恕罪。”露珠姑姑也是头一次见到纪青盈如此神态,立刻屈膝跪倒,“娘娘您如今的身体,不宜多忧多思。奴婢惶恐,不敢欺骗娘娘,您真的需得宽心静养。”
“不曾欺骗于我,”纪青盈再度冷笑两声,“你当然没有‘骗’我,郗医正妙手无双、郗医正叫我静心宽心,这句句都是真的。露珠姑姑,你果然不愧是宫里的老姑姑,每个字都拿捏的精准十足。可我问的是你为何瞒着我,郗医正的诊断里到底有什么未尽之言,你难道全然不知么!”
露珠姑姑的头压得更低,不敢做声。
纪青盈看着她如此行动,心里那一片隐约的冰凉反而更加坐实,整个人都好像渐渐坠入冰窖里,又过了许久才重新平静下来:“是皇上的意思,叫你也瞒着我,是不是?原来到了如今,我连一句实话也得不着。罢了,我不为难你,出去。”
露珠姑姑抬头道:“娘娘,皇上不想让您多想,您又何必辜负皇上的好意。有些事您当真是多知无益。”
纪青盈看着露珠姑姑的满目诚恳,心里却觉得讽刺无比。靖帝能瞒着她什么?最要紧的无非就是不能生育。
若是她有什么毒伤重患,其实也未必是什么大不了的。千古艰难惟一死,纪青盈若是真的命不久长,凭着二人之间的感情,应该可以求靖帝在她走到末段的时候给一个贵妃的名分。到时候朝野上下、六宫妃嫔其实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争议。毕竟后宫前朝,永远都是给活人的竞争之地。那么她完全可以开开心心地跟靖帝过一段最后的日子,将来离开也没有什么牵挂。
但问题不能生育,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死结。以纪青盈出身的尴尬与微妙,若是不能生育子女,怎样都很难走到仅次于皇后的正一品贵妃尊位。那岂不就是要在宫里长长久久的干耗下去?等着看见靖帝因为自己实在无法生育,转而去找别的妃嫔甚至宫人生儿育女,到时候红颜不再、靠着资历熬到贵妃位置上?还是说自己也要狠下心来、如同傅贵妃一样拉拔心腹,留子去母,不惜一切手段争取地位稳固?
这特么的破系统是生怕整不死她么!
“娘娘,”露珠姑姑看着纪青盈的神色复杂里竟似带了绝望,心里也有几分不忍,“其实郗医正的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