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蕙昭仪中毒却是大事。”夏太后话锋一转,“英昭仪如过先前照料过蕙昭仪,那在关于此事的清查上,避避嫌疑也好。不然真让有心人借机钻了空子,对英昭仪你自己的前程、甚至对誉国公府也不好。”顿一顿,又对宁妃施压,“宁妃,你现在就赶回宫中清查蕙昭仪的采蘋殿,以及所有有嫌疑的相关宫室宫人,也不可只针对英昭仪一人,旁人但凡与蕙昭仪有所往来或利害相关的,都要查个明白,今晚一定要给皇上一个交代,不然宣威将军府也是过不去的。明白吗?”
宁妃登时态度就软了:“娘娘,今晚之前……臣妾不知能不能查得出来……”
“太后娘娘,臣妾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协理六宫,若是您只评一句避嫌就不让臣妾参与调查,那旁人钻空子的机会就更多了。”英昭仪思路十分清晰,完全不用纪青盈出手,就再次将夏太后挤兑住,“臣妾建议将蕙昭仪留在天祈园休息,同时也请太后娘娘再查一查您这边的厨房和宫人,至于宫里的事情,臣妾与宁妃娘娘、萱贵嫔娘娘会一同清查的,定然会给皇上、也给您一个交代。”
夏太后立刻沉了脸:“英昭仪的意思,是怀疑本宫下毒谋害蕙昭仪么?还是怀疑本宫与蕙昭仪合谋要害你!”
纪青盈其实非常想说一句:是!但是理智地想一想,此刻靖帝和夏太后还没有完全撕破脸,真的说出口,夏太后完全可以说是“以下犯上、忤逆不孝”之类的罪名再闹起来,到时候只会对夏太后的行事更加有利,最终还是忍住了。
英昭仪更是谨慎,只好带着同样的疑心与忍耐躬身:“臣妾不敢。”
“哼。传旨,宁妃即刻回宫盘查,三个时辰内回报!”夏太后借着这股怒气姿态,又高冷望向宁妃。
宁妃本就心虚自己的能力,此刻听到一天变成三个时辰,那就是绝对的臣妾做不到了,立刻噗通跪倒:“太后娘娘恕罪,臣妾……臣妾无能……这三个时辰实在是……”
“是三个时辰不够,还是你根本没有信心自己能查出来?”夏太后要的就是这句话,立刻步步紧逼。
“臣妾……”宁妃不想在纪青盈与英昭仪等人面前自承不行,可是又不敢当真担下责任,着急惊慌之下,眼泪就先流出来了。
“罢了!”夏太后摇头起身,“传旨,本宫要亲自入宫,主持蕙昭仪中毒之事的追查!”
英昭仪不由望向几乎没怎么说话的纪青盈,纪青盈其实也是犹豫了一下,但想到靖帝的那几句耳语之中的要点,便给了英昭仪一个眼色。
车马粼粼,夏太后最终还是得以光荣地重踏宫门。这次再到颐和殿的过程就平顺多了,蕙昭仪只是嘤嘤哭泣着表示人家好痛痛,太后娘娘一定要给臣妾做主臣妾好可怜,而夏太后也抛开了先前被露珠姑姑和英昭仪连怼的尴尬,重新摆出温柔慈爱,又坚定勇敢的姿态,表示本宫临危入宫主持追查,一定还你个光风霁月的清白世界。
纪青盈和英昭仪不由互相对看了一眼,对眼前的这几位演技其实还是给予了高度肯定的。只是听着夏太后随后吩咐的对宫中盘查的思路,英昭仪还是忍不住再度开言:“太后娘娘想要搜查六宫,为蕙昭仪找出中毒元凶的想法,臣妾都可以理解。但搜查六宫,非同小可,尤其此刻皇上不在宫中,太后娘娘若怕贼人逃走,完全可以先令各宫闭门,再多请几位太医共同为蕙昭仪确诊,所中之毒到底是什么毒物,又该如何解除。这样再追查的时候也能更明确些。”
“有孙太医的确诊就够了。”夏太后略有不耐,摆手阻止。
“孙太医固然高明,”纪青盈终于悠悠接话,“但露珠姑姑才是第一个给蕙昭仪诊脉的医者。露珠姑姑是御药局的首医女,医术上头连郗医正也是认可的,既然露珠姑姑与孙太医看法不同,娘娘真的不再传召多几位太医会诊么?蕙昭仪还如此年轻,又如此娇弱,若是解毒不彻底,耽搁着留下什么病根,怕是宣威将军府也过不去吧?”
其实夏太后在庶务管理以及口才争辩之事也都算不得太过出色,先前是布局合宜加上特殊的位置权力才能拿住没有防备的纪青盈,此刻布局几乎已经被全盘打乱再面对有备而来的纪青盈以及敏锐干练的英昭仪,根本就没有正面招架的能力,索性就来个一力破万法:“有关此事,本宫既然亲自回宫主持,就不需要你等多言。萱贵嫔,你在此事之中的嫌疑也不小于英昭仪,就不要再巧言令色了!”
“要说嫌疑,太后娘娘您也不是没有,如何就能这样理直气壮地怀疑我们?”纪青盈冷笑道,“您现在拿着权位压人办事,要如何与皇上交代?”
提到了靖帝,夏太后反倒镇定下来,冷笑道:“本宫与皇上如何交代,纪氏你到时便知。”
英昭仪此刻越发不安,不由望向纪青盈。纪青盈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当下颐和殿里就在这样的尴尬气氛中开始了僵持与等待,表面上众人等的是对蕙昭仪的救治以及搜查六宫的结果,但纪青盈和夏太后等人心里都明白,真正等的是有关羽林营的动作和靖帝那边的消息。
这样的尴尬与焦灼持续的时间不算太长,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熟悉的轻甲铿锵之声终于在颐和殿外响起。妃嫔们有些惊慌,而随后入门的居然是一身戎装的燕晨,恭敬行礼之后向夏太后禀报:“启禀太后娘娘,萱贵嫔娘娘,皇上在宫外遇到刺客,但幸得羽林营将官相救,皇上现在无恙,刺客已经伏诛。”
第146章 6.27【二更】
燕晨说完便行礼退出, 妃嫔们大多松了一口气, 夏太后却与纪青盈同时神色复杂起来。靖帝被羽林营所救,这到底是说羽林营被靖帝摆平了, 还是靖帝被羽林营挟持了?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各人命运的关键了。
表面上看来, 燕晨的这次禀报只是让妃嫔们安心的动作,因而众人仍旧继续关注着有关蕙昭仪中毒之事的搜查盘问等结果,只有夏太后和纪青盈都在表面的平静下有些神思不属,纪青盈甚至又伸手去摸了摸腰间的备用存档。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再度有人进殿禀报事情,不是夏太后所期待的羽林营姜勇,而是一个绿衣宫监, 径直到了夏太后近前, 低声禀报。纪青盈与英昭仪因为刚才与夏太后的对立与争执,座位距离较远,就无法听清那人的言语, 但夏太后的脸色瞬间又变了变, 越发难看, 却让纪青盈放下心来。
正所谓敌疲我打,敌衰我乐, 纪青盈心里那仅有的一丝担心也落了地,唇角已经不自觉地开始上扬。只要靖帝平安无事,夏太后就可以坐等灰飞烟灭了。
“纪青盈!”就在绿衣宫监退到夏太后身后的一刻,众人都毫无预备的下一场大戏又伴随着夏太后的一声点名而揭开序幕。
“太后娘娘?”纪青盈有点懵,难不成夏太后这是想拉着她垫背同归于尽?但现在就开始是不是有点早。
“来人, 将纪氏拿下!”夏太后目光中闪烁着强烈的杀机,呼喝的底气也强硬了许多。
“谁敢!”纪青盈千防万防的就是这一手,靖帝行事腹黑狠辣,机谋深远,如今屡屡出宫,其实多少有些引蛇出洞的意思,也是有一半在等太上皇肃帝出手去杀他,他将来才有借口继续对天祈园增兵施压,否则身为人子的,如何能正面压制自己的亲爹太上皇、以及礼法上的母亲夏太后。可是这样有险的局面里,有些人被炮灰是一定的,纪青盈需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命,好能够活到靖帝凯旋回宫、荣耀万丈的时候。
随着夏太后与纪青盈同时呼喝出声,妃嫔们再度紧张起来,这样的局面配合着刚才的信息,宁妃或许还迟钝地觉得只是后宫女眷之间的争端升级到一个新的激烈程度,英昭仪却不安地看出,这是要变天的前兆。
而这时数人匆匆进入颐和殿,除了宫监宫女之外,赫然还有轻甲护卫,只不过服色上能看出来并非同一阵营。站在夏太后身边的是四名羽林营之人,带头的赫然还是上次读档之前纪青盈见到的姜勇,而纪青盈这一边自然是燕晨与另一位翊卫。
从地位和人数上来而言,自然是夏太后占了优势。
但是从道理和环境上看,这场对峙又在不伦不类之中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久居天祈园的夏太后要调动羽林营在皇城中去抓住由翊卫所保护的靖帝宠妃萱贵嫔?
“纪青盈,你在宫中图谋不轨,危及圣驾,祸害六宫,还不束手就擒!”夏太后看到燕晨带人进殿,面上怒意更盛。
这一番说辞就完全出乎纪青盈的预料之外了,上次是英昭仪中毒之后还做了些证据栽赃到她身上,好歹也算有些准备工作,现在这个罪名给的是不是有点太不走心了?
“太后娘娘就算要抓我杀我,也都有个明确的道理吧?”纪青盈皱眉道,“这样语焉不详的诛心之罪也能在宫里肆意处置妃嫔?太后娘娘您是不是看错自己的位置了?”
夏太后冷笑了一声:“纪青盈,你还要继续狡辩下去是不是?你从一开始来到皇上身边,出身就是有问题的。蘅芳宫傅氏多年以来教你的是什么?给你预备的又是什么?皇上出宫办事会遇到刺客,后宫的妃嫔之间有争端不平,桩桩件件也少不了你的缘故!本宫身为太后,今日为皇上计,为天家血脉计,都要除了你!”
纪青盈听着居然有些无语,夏太后虽然算不上太过精明能干,但也还没有逻辑混乱、胡搅蛮缠到这个地步,现在这样闹起来是失心疯了?还是想无论以什么借口,先拿了自己人质?
“太后娘娘,”英昭仪这个时候又咬牙开口,“萱贵嫔娘娘无论有什么妥当不妥当,先前如何等等,到底还是皇上的妃嫔。刚才燕统领也禀报了,皇上既然平安无事,想来很快就会回宫,有什么处置都还是等皇上回来再议才是正理。”
夏太后冷声道:“就算是皇上此刻便在此处,这旨意也下得成!”又扬声道:“传旨,请谦王爷谦王妃并众宗亲入宫!”
纪青盈这次真觉得有些不对了,按着上次的套路,其实算是常见的里应外合式□□逼宫流派,外头调兵遣将,刺杀皇帝的同时控制城防,而内宫这边挟持妃嫔宗亲,顺便连朝廷重臣的女眷妻儿一同传召入宫挟持起来,或策反或联结或威胁,总之是多种用途。
但是这次夏太后接连受到打击之后仍旧要宣召宗亲进宫,并且给自己的罪名也从谋害同侪妃嫔变成了在宫中图谋不轨、甚至直接提起了蘅芳宫旧事云云。
难道……难道是自己作为姚家女的身世?
纪青盈忽然想起来英昭仪提过的,夏家人接济了如今在京外出家静修的傅琳琅——她是知道自己来自江州的前缘种种!以前傅琳琅不会说,因为一旦掀开,随着傅妙庄的获罪、傅氏一族必然团灭。但是现在傅氏一族已经团灭了,傅琳琅是不是将消息给了夏家人呢?
这样仔细一想,纪青盈整个后背都汗毛直竖了起来,手心也迅速开始发潮,几乎就有赶紧读档的冲动——可是重新回到五天前又能怎么样?她可以跟靖帝求得燕晨的保护,总不能去求靖帝杀了傅琳琅,最重要的是,她也无法知道傅琳琅是什么时候将消息给的夏家人啊!
强自镇定了片刻,纪青盈又开始仔细回想,就算傅琳琅知道她是姚家的女儿姚灼华,可是傅琳琅会有什么证据呢?傅妙庄已死,蘅芳宫当年的亲信宫人也都大多获罪被杀,或者流放北地。当真要是到了在靖帝甚至宗亲面前对峙的时候,傅琳琅也好,什么样的旧人指证都只是人证,而且傅琳琅这个曾经的太子妃与她纪青盈之间算是有不共戴天的夺夫之恨,灭族之仇,这样的证词完全可以反击为诬陷。现在这个时代没有影音和化验的手段,就算这段往事揭开,纪青盈还是可以抵死不认,搏一搏靖帝的偏心。
想到这里,纪青盈又安定了下来。而这次在颐和殿里的最后一波尴尬紧张的僵持在小半个时辰之后也宣告结束,靖帝的御驾回到了宫中,连夏太后所提到的谦王夫妇,并某些在一头雾水之中奉太后懿旨入宫的宗亲命妇,以及妃嫔母家亲眷也都到了。颐和殿中几乎都坐不开这许多人,但众人也无人当真想要坐下吃茶,因为靖帝进入颐和殿的气势太过慑人。
或许因着赶来的速度过快,靖帝身上的团龙公服竟然带着明显的褶皱,好像是匆匆更衣就急奔而至,但踏入颐和殿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脚步就又稳健至极,削瘦许多的俊逸面孔越发显得锋锐如刀,缓缓投向夏太后,又缓缓环视众人的眼光更是杀机凛然。
“太后娘娘如此大的动作,”在极其简略的见礼之后,靖帝并未坐下,而是直接开口询问,“可有什么缘故么?”
“本宫此番入宫,一则是因着蕙昭仪中毒,宫中有嫌疑的妃嫔众多,宁妃又受惊不轻,本宫为了皇上的后宫和子嗣,才亲自前来处理,”夏太后似乎是早有腹稿的,此刻一言一字,竟十分镇定清晰,“二则,则是为了皇上的安危,要为皇上除了身边的这个隐患!”扬手一指,便指向了另外一侧的纪青盈,“皇上可知纪氏真正的身份?”
靖帝顺着夏太后的手也望向了纪青盈,唇角竟几不可见地微微扬起。纪青盈那明艳无双的面孔上有几分镇定踏实是真实的,又有几分紧张惶恐是掩盖不住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萱贵嫔是太上皇赐给朕的妃嫔,此事何以值得太后如何兴师动众。”靖帝淡淡道,“甚至连谦王府、宣威将军府,英国公府等等尽皆惊动?”
夏太后坚定地环视众人,满是破釜沉舟的勇气:“本宫或许请的人太多了,但这事关皇上的安危,天家的子嗣,大盛的江山社稷,本宫也只敢多加郑重。皇上自在东宫起,就日日独宠爱护,到如今冷落一众贤良妃嫔也在所不惜、圣恩独予的这位萱贵嫔纪氏,其就是当年毒害先皇后、以及仁德太后并皇上你诸多叔伯兄弟的姚氏余孽!”
这话一出,石破天惊,涵养持重如谦王爷,老成谋国如英国公,还有诸多端庄稳健的宗亲命妇也都纷纷惊动。
纪青盈这厢几乎是魂飞天外,她纵然做好了一万次心理准备,到这临门一脚还是好像掉进冰窟窿,全身都麻痹到不知所措。
“咳咳。”靖帝淡淡一笑,“太后娘娘或许搞错了。”
夏太后自然是料到了靖帝这样的反应:“皇上,本宫如此说,自然是有证据的。只要传召——”
“朕如此说,也有证据。”靖帝上前一步,竟当众牵起了明显反应不过来的纪青盈,又直面夏太后,“萱贵嫔真正的身份,是晏阁老的孙女,晏如萱。”
第147章 6.28【一更】
这次纪青盈是真应了那句古话: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姓什么!
答:真不记得。
包括她自己的在内的当场众人, 自夏太后以下, 无论是宗亲辅臣,还是妃嫔臣眷, 人人都是一脸懵逼, 在完完全全的震惊当中回不过神来。夏太后甚至都没有底气再坚持提什么自己的证人证据,整个颐和殿陷入一种奇异的静默。
片刻之后,还是靖帝又开口,语气比平素温和了许多:“当年姚氏一案当中,并无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晏阁老确有参与,天宪初年的连坐种种,朕多年来都心有不安。毕竟在先帝朝, 晏阁老辅政数十年, 一直公忠体国,正直清廉,晏氏一族又多有子弟从军, 死战沙场。这样的忠敬之家, 只因为门生姚端义的妹妹有罪, 便尽皆株连,实在不妥。”说到这里, 缓缓环视了众人一回,又道,“朕自元服辅政以来,一直都在陆续寻找晏阁老后人的下落,萱贵嫔是少年时辗转入宫, 只怕连她自己都不自知家门身世。朕有心怜惜,却到底要顾忌几分太上皇的面子。对此,想来各位也能明白罢?”
宗亲辅臣与妃嫔臣眷面面相觑之余,既不敢不答靖帝的话,又不知如何回答,此刻便见谦王爷与英国公当先起身,直接跪倒:“皇上一片苦心,纯孝仁厚,臣等敬服。”
有了这样范本,人人都松一口气,立刻顺势跟上跪倒:“皇上纯孝仁厚,臣/臣妾/臣妇敬服。”
再之后便是一片山呼万岁,算是给靖帝这番难得的温言解释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纪青盈全程木木地站在靖帝身边,手还被他牵着,脑海里却混乱地回转不过来——她是晏如萱?那自己记忆里的江州姚家人是怎么回事?靖帝早就知道了她可能是姚灼华?靖帝这番话全是真的吗?只有靖帝知道吗?
“诸位请起。”靖帝摆了摆手,“太上皇年轻时曾在江州主理军务,带兵之人难免脾气有些急躁,早些年的行事也有些过重。身为人子,虽不当议论父亲的得失,身为人君的,却需得给宗亲百官,给天下万民一个不偏不倚的交代。若是因此而有失孝义,这千古的骂名,朕也只能背了。”
“皇上言重。”英国公再度躬身,“皇上心怀社稷万民,以天下计,以公义计,天道人心,自然分明。”
靖帝唇角微微上扬,笑意却苦涩不已:“英国公说朕公道,其实朕自然也有那么点子私心。到底还是做儿子的,总不希望太上皇的某些事情非要在群臣宫眷面前抖落得这样清楚明白,所以有关晏家的翻案,还是想再沉一沉,若是等得到太上皇自己心意回转,既能全了君父的英明,也能还了贤臣的公道,两厢合适。”
顿一顿,靖帝又叹了口气,语气越发沉痛,转而望向夏太后:“有些相关的内情,太后娘娘并非不知,如何就非要这样心急?到底是想要逼着朕在如今太上皇龙体病重的时候就给晏家翻案,还是想趁着太上皇还在,要挟朕再诛杀忠良之后?萱贵嫔是晏阁老的孙女,多年来服役宫中已经受尽辛苦委屈,太后还要勾连蘅芳宫余孽,将她赶尽杀绝?那朕身边的中书舍人罗慎,原本是晏阁老的嫡孙晏文昭,太后娘娘要不要也给他加一个姚氏罪人的身份?”
夏太后在靖帝说到中段之时就已经面如死灰,到此刻已经完全不知如何自救,只能麻木应道:“本宫……本宫也是受了奸人蒙蔽,误会了萱贵嫔……”
宗亲官眷们皆望向夏太后,能在座之人都是有一定分量才得以进宫面圣,谁不是七窍玲珑心?夏太后这种漏洞百出的结论谁也不会相信的。这样大的事情能是什么蒙蔽误会?再退一步,不管宠冠六宫的纪青盈到底是姚家女还是晏如萱,这样的事情都不值得也不应该传召这样多宗亲和官眷入宫。稍微想想就明白了,说不得众人就是刚刚见证了一场消弭于无形的挟持宫眷、逼宫谋权的惊天巨变。
“皇上,”谦王爷开口缓颊,“既然萱贵嫔是晏阁老的后人,是否应该在宗景司重新造册?”
靖帝也无意继续在众人面前给夏太后难堪,成王败寇的大局已定,有些事情太过了,所伤的还是皇家颜面。他轻咳了一声:“宗景司已经有一份朕的密旨手札,备注了萱贵嫔的身世。不过既然太后娘娘提出了质疑,即日中书省便可拟旨,议晏氏一族平反之事。中书舍人罗慎,复本名晏文昭;萱贵嫔纪青盈,复本名晏如萱。”言罢又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妃嫔们:“另外传旨,宁妃理事无能,见识短浅昏聩,着降为昭仪,不必再管六宫之事。萱贵嫔含冤多年,忠贞恭敬,晋萱妃,统领六宫。”
随着再一波的领旨谢恩与山呼万岁,这一场众人没想到开场,更没料到结束的天尧初年宫闱大戏终于彻底落幕。
辅臣宗亲,命妇臣眷直接各自出宫,带着一肚子的惊天八卦和安全无虞的性命各回各家。众人皆知,这次朝廷上怕是要再迎来新一轮的清洗,后宫里,更是要改天换日了。
夏太后登上回天祈园的马车之时,德海公公亲自将夏珊珊送了过去,客客气气地传达了靖帝最新的旨意,今后天祈园请安完全取消,太上皇肃帝和夏太后只要在园子里安心养病即可,夏珊珊身为夏太后的侄女,会代表后宫妃嫔在夏太后膝下尽孝,与太上皇和夏太后一样,终身不必再出天祈园了。为此,靖帝还特赐了一个四品的嫔位。等到夏太后百年之后,夏珊珊就会荣升妃位,然后终身为淑贵太妃并夏太后守陵。
听闻这些的夏珊珊已经哭成泪人,寻死觅活,然而笑容满面的德海公公只在送这对姑侄上车之前最后说了一句:“皇上说,夏嫔若是不遵旨,您现在就入皇陵也行,皇上同样会给您妃位的谥号,这是对淑贵太妃养育之情的最后报偿。”
宫中的风云起伏永远是有起有落,就在夏氏姑侄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同时,纪青盈的昭阳殿已经因着更名、晋封而越发花团锦簇,荣上加荣。
纪青盈却还是怔怔的不明白——自己真的记得自己是姚灼华啊!难道这记忆还能是系统错误咩!努力想了又想,所有脑海里的思路都整理不清,再细想想靖帝说的那些话,莫名的委屈和愤怒却又涌上了心头——孟怀渊这个王八蛋,他早知道她是晏如萱,也早知道有关姚灼华这个身份的种种相关,怎么就一个字都不跟她说呢?白白让她担惊受怕、昼夜辗转了这么久!他是不是把她当傻子!
念及此处,真是越想越委屈,纪青盈索性把小苜蓿露珠姑姑等人都赶出门去,一个人扑在床上先大哭一场。破系统、破宫斗、破记忆、破靖帝,一个一个的都是什么玩意,她这样这样的努力,怎么还能随便玩弄她呢!
正哭得伤心,门外就传来了小苜蓿的禀报:“娘娘,皇上来了!”
纪青盈两步过去就将门栓扣了:“我不要见他,请皇上去忙政务吧!”
“好。”靖帝的声音居然很快也在外间响起,“那朕先走了。”
“你还真走?”纪青盈更生气了,立刻将门打开,想要追出去骂几句,谁知道一开门,便见熟悉的团龙常服在眼前,不是靖帝还是谁?
“怎么又哭闹上了?”靖帝这次唇边的笑意就轻松多了,一把抄住纪青盈就直接打横抱起来往里走,德海公公和小苜蓿赶紧在外头把门关上,俩人对看了一眼:今天皇上赢了。
“呸,你这个无赖!”纪青盈挣扎着要推开靖帝,“放我下来。”
靖帝将她放到床上才松手:“朕如何就无赖了,刚刚才救了你的命,又晋了你的位分,你怎么就恩将仇报了?”
“你就是无赖,骗子,坏人!”纪青盈恨恨地去捶了他几拳,“你既然知道这些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天天都害怕得要死要死的!”
靖帝受了两拳之后就直接抓住了她的手:“你害怕的要死,为什么不跟朕说?你瞒着,那朕也要瞒着。”
“可我不敢说啊!”纪青盈鼻子越发酸了,眼泪也越来越多,“你是皇帝,是太子,万一你要是知道了就要杀我怎么办?我哪里敢说!这太不公平了!”
“我怎么会杀你,”靖帝伸手去抹她脸上的泪,“难不成以前我跟你说的话,你全都抛开了?以前我说过,无论有什么事情,就算天塌下来,都有我一肩承担,一定会保护你,那你还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