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组长,您怎么来了?”陈昱是这起案件的侦办人之一,刚从主治医生那里了解完情况。
“谁干的?”
“这家伙的仇家太多了,基本每个都有开车撞他的可能。初步锁定了一个嫌疑人,他女儿曾经受到章靖鸣的跟踪骚扰,这八成就是动机。”陈昱鄙弃道,“说真的,简直大快人心啊。我们走访调查的时候,没一个同情他的,都说什么为民除害啊,报应啊……不怕跟您说,我们队里但凡知道他平日里那德行的,听说这个消息后都觉得挺痛快,尤其我们沈副,当下跟中了彩票一样……”
“他现在什么情况?”
“(医生)下了一个病危通知书,还说,即便苏醒,他的第七节脊椎断裂导致神经损坏,下半身也就此瘫痪。反正,他以后是别想站起来了。”
“确实大快人心。”对于这个结果,聂羽峥诚实地评价道。
陈昱赔笑,“积累这么多民怨,我看他很难挺过这一关了。”
他默了几秒,“最好还是醒过来。因为关于禾诗蕊的失踪案,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向他核实。”
“有眉目了?!”陈昱有些激动地问。
“跟沈子平约个时间。”
“我回去马上汇报!”
“这个案子十年没有结果,很多人为此劳心劳力,拥有许多不同的见解。无论是推倒重来,还是针对某个线索继续查,都会引起一番风波。我仅提一些个人的看法,不需要太多人参与旁听。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陈昱细心斟酌一会儿,重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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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得知章靖鸣的近况,祝瑾年难以置信地捂住嘴——他恢复了意识,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腰部以下都瘫痪了,以后别说站起来了,坐不坐得直还是个问题。
制造车祸的人很快就抓到了,是一个刚出狱的中年男人,五十多岁,他女儿被章靖鸣跟踪,导致了严重的心理障碍,他怀恨在心,跟踪了章靖鸣整整三个月,摸清他的生活习惯。警察从他家搜出了大量照片和笔记,全是他对章靖鸣行动轨迹的分析,案发那天,他精准预测出章靖鸣的出行路线,开车等待,然后实施了报复。
这可真是讽刺,一个跟踪狂反被人跟踪,最后差点搭上一条命。
祝瑾年推开窗户,俯瞰街景,再远眺前方无尽的高楼大厦,觉得一阵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她仿佛重获自由,不必担心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并忽然冒出来给自己一个大惊吓。
办公电话忽然响起,着实把陶醉在喜悦中的她吓了一大跳。她跑过去接起,只听琪琪问:“祝姐,康总来了,说要见你。”
祝瑾年很确定,今天的日程里没有康坚扬这一项。
“马上来。”她挂了电话,走到前台那儿一看,康坚扬已疾步朝她走来,神情郁闷,焦躁不安。
“有没有时间?”他虽这么问,可明摆着就是一副“没有时间也得有时间”的架势。
祝瑾年看了下钟,“我请康总吃个午饭吧。”
“走。”康坚扬干脆地答应了,转身就往外走。
“他妈的,就在昨晚,我又做梦了,跟以前一模一样。”
电梯里,祝瑾年听见他抱怨了一句,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微蹙起眉头。虽然闪电是否被丈夫黑白条所害,当地公安那边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可闪电掉不掉到更深处都早已失去存活的可能,且跟康坚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应该已经释怀了,为什么又做了那个梦?她不禁开始怀疑,到底是看上去豁达开朗的康坚扬身上还有未知的故事,还是自己对这个梦的解析从一开始就进入了错误的方向?
“小祝,我是个生意人,非常讲究交换。钱是小事,这阵子我给了你最大的信任,可现在如果我说,我对荒漠甘泉、甚至是心理咨询到底能不能解决我的问题产生了怀疑,你也不惊奇吧?”
祝瑾年不卑不亢,“康总,我能理解你的做事风格和对我们的质疑。我刚立志要当咨询师时,听我的导师说,心理困惑不是感冒、发烧,今天接触了病菌,两三天后就有了明显症状,打了针吃了药,再过几天就能好。它更像高血压、冠心病一类的慢性病,患上不是一朝一夕,治好更不是两三疗程就能达到的。我们得耐心,来访者更需要耐心,还有……信心。”
“如果我已经失去了耐心和信心,怎么办?”
“重新规划疏导方案,或者,推荐更适合访客的咨询师。”一楼已到,电梯门开启,祝瑾年一手按住保持开启键,另一手盈盈一个“请”的手势。
☆、第71章 人格面具(1)
悠扬的音乐, 漂亮的waiter, 精致的摆盘,祝瑾年挑的餐厅正合康坚扬的口味, 让他焦躁的内心有所平复。
不再担忧身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 祝瑾年也心情大好,拍了张美食的图片, 发到朋友圈。跟康坚扬聊几句之后, 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催眠?”康坚扬刀叉一顿, 一脸听天书的表情,“这玩意儿真有电视上说得这么玄乎吗?睡着了就什么都说出来?”
祝瑾年笑着摇摇头, “电影、电视剧里, 一两次的催眠就让人的心理障碍迎刃而解, 或者被催眠后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都比较夸张。不是谁都能接受催眠的, 最多20%的人能被催眠成功。前阵子我们接待过一位双重人格的访客, 经过两个多月、差不多十次的催眠治疗,才将她的人格稳定下来。”
“双重人格?!”康坚扬瞪大眼睛, “还真有这种人?”
“世间之大, 无奇不有。”她挑眉。
“催眠对我有什么用?”康坚扬好奇地问, “催眠完了就不做梦了?”
“梦境出现时, 总是一闪而过。看得出来, 你对那个梦是充满排斥和抵御的, 受这种情绪的影响, 梦中的一切你都不想多回忆。是否还有什么遗漏的细节和重要的符号?我想, 通过催眠,我们好好回忆和还原一下梦中所见,甚至,由催眠师进行引导,还能实现你跟梦中人的对话,直接问问对方——你是谁?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梦里?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犹疑了一下,皱眉想了一会儿,“这……有可能吗?”
“有。”祝瑾年谨慎地补了一句,“前提是,康总属于那20%的人。”
他有些犹豫,一时不置可否。
“康总与我们工作室签的是咨询套餐合同,我们有义务推荐更合适你的方案和咨询师,我想推荐的就是催眠师贺昴腾。”
“可你们工作室最有名的不是聂羽峥吗?”他眯了眯眼,精光乍现,“你是他的助理咨询师。”
“聂总不做心理咨询,他负责的是心理鉴定这一块。我虽然是他的助理,可平时都是独立工作的,很少跟他搭档。”
“……”
祝瑾年脑筋转转,“我毕竟是他的助理,请他介入并非不可能,但前提是你的梦境要完完全全地还原出来,我们才能对每一个符号进行再次解读。所以,催眠这一步,要走在前面。”
“既然如此,试试吧。”康坚扬随即拍板。
“康总,我对你的咨询内容负有保密责任,如果让催眠师介入,我就必须让他了解一些你的咨询内容,你是否愿意?”
“这个无所谓,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康坚扬摆摆手,大度地说,“我的那些个哥们都知道我频繁做噩梦,就是他们中的一个引荐我到荒漠甘泉的。做个噩梦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们工作室的心理咨询师谁想知道,你就说给他听!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黑猫白猫抓得着老鼠就是好猫,我巴不得你们所有人都来帮我解决这种糟心事!”
祝瑾年喜上眉梢,“康总的性格真的很豪爽!”
“我对美女向来豪爽。”他马上不正经地油嘴滑舌道。
下午,祝瑾年跟贺昴腾约了一下时间,他这一周的日程都排得满满的,考虑到康坚扬所在gm房地产的人脉资源,出于长远利益的考虑,贺昴腾决定加个班。
第二天,他挪出一小时跟康坚扬交流,进行了一次浅催眠。康坚扬听从指令醒来之后大呼神奇,说自己真的进入了冥想世界,而且一直很清醒,按照贺昴腾的指引走进一个魔法世界,飞在空中的马车、开满未知鲜花的屋顶,清新的空气和干燥的风让他前所未有的惬意。
贺昴腾和祝瑾年聊起康坚扬时,说:“他是一个心态很积极的人,配合度很高,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做同一个噩梦。既然得到了他的许可,你不妨将他的情况跟聂羽峥说说。”
祝瑾年点点头。
正式的催眠治疗定在三天之后,在贺昴腾的引导下,半躺着的康坚扬成功进入催眠状态,一点一点将总是一闪而过的噩梦场景还原出来。
“不用感觉害怕,这一切都是回忆,我就在你身边,你随时可以得到我的帮助。你只需要看,然后告诉我看到了什么。好,我问你,眼前是什么场景?”贺昴腾问。
“是我的房间,一切都没变,就是很暗。他就站在窗户旁边!!白衣服……啊,不对,我看清楚了,不是白衣服,是白色的布,很大一块,可能是床单之类的,裹在他身上,跟木乃伊似的。有血……不是血,是树的影子印在了白布上。他居然……是个男的,短头发,但是我看不见他的脸。”
“他一动不动,可见他到底是善意的,他不想吓你,或许是想提醒你什么。你可以自我介绍一下,或者,请他坐下聊聊。”
“我……”康坚扬的脑门上出了一层薄汗,半晌之后,他说,“他没有回答我,好像没听见我说什么……我该怎么办?”
贺昴腾适时指引道:“你的身后有一扇门,请转身,从门里走出来。好的,一直走,你看到了熟悉的街道,看到了熟悉的人……”
康坚扬睁开眼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梦似乎没那么可怕,以前出现的时间太短,我都没怎么看清楚。这次我可是看得真真的,不是血淋淋的鬼,而是一不知道为什么裹着个白布的男人。”
贺昴腾把玩着魔棒,对祝瑾年说:“康总既然不把咨询内容当个**,要我说,你抽空也向他父母、妻子这种亲近的人了解一下,还有,他的梦中人为什么只出现在他的卧室,而不是客厅、公司之类的地方,也值得好好考虑考虑。会不会是家里的什么东西引起了他在梦里的回应?”
“对,要不——抽空去我家一趟!”康坚扬马上说。
得知结果的祝瑾年心理压力忽然有点大,符号的改变意味着以前做出的推断基本要被推倒重来,闪电和黑白条的恩怨很有可能不是康坚扬频繁做同一个梦的来源。一时间,她有点乱,手边《梦的解析》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页码被风吹得沙沙响,弗洛伊德似乎帮不上忙。
“你干什么呢?”她给聂羽峥去了条信息。
他来了个电话,“我在第一医院。”
“别跟我说,你专程向章靖鸣推销轮椅?”
他一哂,“我有那么坏?”
祝瑾年双腿交叠,倚靠在工作室休息区的布艺沙发上,右手握着手机,左手卷着自己的头发玩。听他这么一问,她压低了嗓音,眼角几分娇俏。
“你就是坏,坏得很。”
“对你,我还远远不够坏。”
“你真讨厌。”
“真讨厌我?”
“嗯。”
“既然如此,一会儿我用轮椅推着章靖鸣去你那儿,指定你为他做心理疏导。”
祝瑾年哭笑不得,“你敢!”
“我到病房了。你继续讨厌我一阵。回头再说?”
“先忙你的吧,别管我了。”她心情有些舒缓,打算收线。
聂羽峥停住脚步,“我怎么可能不管你,这个时候找我,一定有事。说。”
“没事。真没事。”
“给我半小时速战速决,45分钟后见。”
“不行,知道你有正事要办。我这儿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就是需要心理督导。”
“你需要心理督导,对我来说就是十万火急。等我。”
“我……”
“嗯?”
“好啦快去吧,朕等你就是了!”
“谢主隆恩。”聂羽峥带着微笑结束通话,拉开病房门时,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淡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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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水沸腾的水蒸气将窗户熏出了一小片长扇形的白雾,外头迎风飘扬的红旗变得模糊不清,变成了一个微微摇摆的红影。沈子平揉了揉腹部,方才为了赶时间,狼吞虎咽吃完午饭,现在胃部有些发胀。他调整了一下小风扇的位置,在木质沙发上坐下又站起,颇有几分坐立不安之态。
当时在他之后接手侦办禾诗蕊失踪案的同事、目前在市政法委执法督察处的何安邦第一个赴约,听说这个悬案有了新进展,他也显得有些急迫。一方面,他自信当年自己的工作不会有疏漏,另一方面,纵然听过聂羽峥的大名,他还是不信一个非刑侦工作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开谜题。
陈昱和林睿随后进来,作为沈子平现在的搭档,他们也很好奇这起看上去很普通的失踪案背后到底有什么猫腻。
聂羽峥姗姗来迟,走进办公室时淡淡环视一圈,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氛围。
沈子平快步上前,“他们说你有新发现——你知道禾诗蕊她还……还活着吗?!她到底在哪里!”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