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声先后响起,衙役们惨兮兮地抱着胳膊,退后了好几步,看端静的目光如遇鬼魅。
端静说:“我还可以变得更美。”
“不,不要过来!”衙役们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宣凝慢吞吞地走到端静身边,低头看她的手,面露不悦。
端静不知怎的,福至心灵,小声说:“没碰到。”
宣凝这才放松了表情,对衙役说:“知道我们为什么不流放到岭西吗?”
“因为你们大逆不道!”
“你们造反!”
“是皇上下的令。”
宣凝淡然地说:“是我们大逆不道造了反之后,皇上依旧不敢下令杀我们。”
衙役们捧着断手,边哭边走。
宛氏、柳氏等女眷们笑眯眯地坐在马车里,与车的宣家男人们畅谈人生理想。
端静和宣凝走在最后。
端静低声问:“皇上真的不敢杀你们?”
“明面上不敢。”
所以才用见不得人的手段。
宣凝想起金光逍遥君那群人,脸色微冷。
☆、路上不太平(九)
越走越凄凉。
这地方,真正狗不拉屎,鸟不生蛋,想见活人,照镜子看。
回想廖辉临走前描述的前景——温暖宜人,民风淳朴,仔细经营,未尝不能开辟出世外桃源……宣府众人都觉得货不对版。
宣统问衙役去哪儿。
衙役扶着胳膊,颤巍巍地说:“南兰县。”
宣统眉毛一扬:“不是永寿县吗?”
衙役们仿佛听到自己的手臂连续不断地发出“咔嚓咔嚓咔嚓”声,面色悲苦地说:“这是官老爷定的,哪由得小人做主?”为了取信于他,还特意将公文拿了出来。
宣统接过来看了看,不再言语。
衙役们松了口气,忍痛加快赶路的速度。
马车位置有限,端静和宣凝一起,靠两条腿跑。
沿路风景不好,她只好冲着宣凝看。
宣凝一开始还能装作不在意,可是久了,宣冲都挤眉弄眼地暗示自己,再不能装作没看到。他扭过头去,佯作生气地问:“你不能看别的吗?”
端静说:“不能。别的没你好看。”其实,这是两句话,两个意思。不能是指宣净,别的是指宣净以外的人与物。
宣凝心花怒放,严肃绷紧的双颊都压抑不住奔放抽搐的嘴角。
端静再看他,他就偷偷回望端静。
她看他,他看她,她看他,他看她……然后,南兰县就到了。
南兰县的木牌坊饱经风雨,早已腐朽不堪,“兰”还有些模样,“南”却仅剩头上的小“十”,下半身不翼而飞。
几个衙役见他们驻步不走,心里打鼓,扶着夹木板的胳膊,毕恭毕敬地过来:“此处就是南兰县。远近驰名,远近驰名。”
是穷得“远近驰名”吧。
宛氏下车,如水的目光在木牌坊上轻轻一转,就落回了宣统的脸上。
对方正看着他,眼中隐含歉疚。千娇百媚、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转眼沦为农妇,她纵不怪,他心难安。
宣凝倒是豁达得多,或许是端静表现出的生命力太过顽强,让他完全想不出这世上有什么地方是她活不下去、活不好的。
果然,端静扫了眼牌坊,记住了县名,就一马当先地往里进。
原以为来路荒凉,谁知道更荒凉的在尽头。
街道空无一人,两边的屋舍忽出忽进,忽大忽小,忽正忽斜,排列得漫不经心,好似谁打乱过却没有整好。行了数丈,仍不见人,偶闻几声犬吠,不及辩明方向,便隐没在这些如鬼屋般幽静的旧屋后。
宣净沉不住气:“这是鬼村吗?”
衙役们吓了一跳:“当然不是,千万不能这么说!万一开罪了他们……”
宣净问:“开罪了谁?”
衙役们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宣净扯着嗓子喊:“嫂子!”
端静瞬间出现在他们中间。
衙役们:“……”
南兰县原本是南兰村,村人擅长编织柳条,在岭西一带小有名气。后来,岭西与沧澜在边境产生摩擦,沧澜悍然出兵,拿下了岭西边陲三城,使边境退至南兰村。
为了防范沧澜,南兰由村升县,修筑城墙。然而,不等城墙完工,沧澜便派人偷袭。一夜之间,村民被屠杀殆尽。
为免岭西再遭劫难,岭西总督向皇帝陈情,放弃已丢失的三城,与沧澜和谈。沧澜应允。
考虑到南兰县四面空旷,易攻难守,总督干脆将城防回缩。自此,南兰县就成了爹不疼、娘不爱、丢了不心疼、捡来还碍眼的存在。
听完衙役的解释,宣府众人脸色奇差无比。
宣冲吃惊地问宣统:“真的假的?沧澜小国竟然吞了我们三座城池?”
宣统叹气:“平福、原州、归苏三城,一向是各族混居之地,不受朝廷辖制。三城丢失,皇上虽然愤怒,却不心疼。彼时,国库空虚,朝中大臣不想破财,都暗暗支持岭西总督的提议。只是,屠县之事却是头一回听说。”
宣冲说:“怪不得县里一点人气都没有。”
衙役说:“据说南兰县被屠之后,那些冤魂就一直在县内徘徊,不肯下地府。总督和知府请过好几批和尚道士来这里念经超度,都是无功而返。”
端静听得津津有味:“什么叫无功而返?难道这里还闹鬼?”
与她说话,衙役有些发憷,立刻放低了姿态:“谁说不是呢。选定城防之前,总督也考虑过南兰县,还派了一支军队来此驻扎,谁知没多久,这支军队就失踪了。总督不信邪,又派了几支,全都不翼而飞。这才有了南兰县闹鬼的传闻。为了超度冤魂,总督将衡山、泰山、华山、普陀山、五台山有名气的出家人都请了个遍,可最后,到这里的人还是不断地失踪。”
端静说:“所以,我们很快也会失踪咯?”
不管内心多么期盼,衙役们都不会傻得说出来。
他们统统表示宣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被流放的人,非赦不能离开。从今往后,宣府世世代代都要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宣府几个大老爷们还在纠结,女眷们已经开始关心起民生大事。
“我们在哪里落脚?”
“附近可有市集?”
“县衙在何处?”
“……”
七嘴八舌的,问得衙役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才说清楚。
南兰名为县,实为村。因而没有县长,只有保正,且手下人数稀缺,只有七十来户,正经说起来,也就是个大保长。
这七十来户有的是当地恶棍,被送到这里改造,有的是当年屠杀中逃过一劫的本地人,不忍离乡,还有的和宣府一样,是被流放的。他们都住在新街,离此不远。
流放到此的人都可以从保正那里领差事。
种地、建屋、打铁、经商都可。本金可以预支,等有了收入再还上。
听衙役一番解说,宛氏等人都放下心来。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以后的日子也许艰苦,却不是过不下去。
衙役将他们送到新街,介绍给了保正。
保正是当地人,年过花甲,依旧精神矍铄,看人时,双目炯炯有神,精光外露。不过,他对宣府众人十分客气,登记完毕后,立刻安排住所。
他说:“这里的新屋都是几个工匠建好了准备卖的,我也不好擅自分配。倒有几间旧屋,已是无主之物,你们若不嫌弃,暂且住下,等以后建了新房再换。”流放的人,多是抄了家的,自然不能指望身上还有财物。因此他说得很委婉。
宛氏手里捏着廖辉临走前给宣统的银票,心里倒有几分底气:“那就有劳你带我们瞧一瞧。”
衙役见保正与他们接上了头,纷纷表示要回去复命。
保正看天色将晚,苦劝他们留下来歇息一晚,都被无情地拒绝了。看着他们匆匆离去对的脚步,保正感动地说:“多么尽忠职守啊。”
宣府众人:“……”知道真相的我们,大牙都快笑得掉下来。
☆、路上不太平(十)
保正先领着他们看旧屋。
端静一听“房”啊“屋”的就激动,脚步不自觉地轻盈起来,几个跨步,就从最后跑到最前,连保正都越过去。
保正原本怕她走错路,谁知每次转弯的时候,她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不等保正出口提醒,就自发地转了回来。
铺着稀疏碎石的泥土路一路延伸到一座外墙斑驳的四合院门口。
保正正要掏钥匙,就见端静拽了下锁,锁掉了。
……
端静手里抓着罪证,笑容尴尬:“我,我只是拉一拉。”
保正倒是好脾气,默默地收起了怀里的钥匙:“不打紧,本就是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