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清了清嗓子,齐毓玠蓦地将奏折平置在桌面上,他绷着脸抬眸,眸色毫无波澜,似乎想极力掩饰着笑意,神情便显得有些古古怪怪的,“乔贵人来了?”
忙回神请安,乔亦柔低眉规规矩矩答,“回陛下,太后体恤陛下您处理政务辛苦,特令嫔妾给陛下送些岭南新进贡的挂绿过来。”
“哦?”齐毓玠睨了眼她身后宫女捧着的一盘荔枝,挑眉瓮声问,“乔贵人居然还识得这挂绿?”
什么意思?
瞧不起乡下人是不是?
阴阳怪气说话真讨厌,你以为你住在金笼子里有多金贵?金贵的连只鸟儿都打不中。
嘴上却答,“嫔妾在书上见过具体描述,挂绿自与其它寻常荔枝长得不一样。”
齐毓玠:“……”
他本来就因昨日那档子事儿不愉快着呢,结果她又人身攻击。
着实可恨。
他哪里有瞧不起谁?他只是就想阴阳怪气说话怎么了?有本事揍他啊每天逼逼叨叨,就一个字,怂。
齐毓玠在心里逼逼叨叨怒怼她一通后,心情格外舒畅许多,他勾了勾眼角,给她戴上“怂”这顶帽子后,他看她便顺眼了几分,呵,就喜欢看他们这种讨厌他又打不死他的样子。
御书房眼下宫女儿太监都在。
李久琢磨着两人打进门就你看我我看你,简直有缠绵到天涯海角的势头。
他正欲开口成全了陛下,结果脑门一震,想起昨儿黄昏暮色下,陛下在校练场冷冷盯着他斥责他话多的画面……
想了想,给身后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让他上。
“下去吧。”齐毓玠撇了撇嘴角,轻哼道。
当他瞧不见他们眉来眼去的样子是不是?
得了陛下口谕,李久忙领着大家行礼退下。
待其他人鱼贯而出后,他最后离开御书房,关门那一瞬他低眉嘿嘿一笑,心想,就知道陛下憋不住,看,都不等他开口就急急赶人了吧,年轻人呀真性急……
门“吱呀”一声关上。
齐毓玠猛地抬眸盯着门冷笑,好个老太监,还不长记性,有本事他再走晚一步试试?
屋子里瞬间显得空阔极了。
乔亦柔本来挺害怕,但见窗子敞着呢,便稍微安心了些。
白日宣淫可是君主大忌,就盼着他稍微有些骨气吧,别没日没夜都想着那些龌龊事,况且龌龊事便罢了,可别动不动就使那些龌龊的手段……
“给朕剥荔枝。”用力拾起方才没批阅完的奏折,齐毓玠遽然沉声道。
乔亦柔微微吓了一跳,她见他又用那奏折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淀着浓郁黑雾的眼眸,仿佛十分愤懑的模样。
想着估计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大臣写了不中听的意见吧,不过他是皇帝嘛,有啥好生气的,随便找得罪他的人几个茬儿出口恶气不就好了?反正只要想挑错,哪儿又有挑不中的?况且可没人敢说他皇帝的不是。
乔亦柔努了努嘴,找来干净碟子,然后从盘子里拾起一颗饱满水灵的荔枝,轻轻剥开。
果肉晶莹洁白,水水润润,十分剔透,离得近了,一股微香顷刻散发在空中,勾得人腹中馋虫叫嚣不停,嗷,真想把它一口吞下去……
“乔贵人?”
“嗯?”她侧头,默默咽了下口水,目光与陛下视线在空中相撞,他神色严肃,非常严肃,薄唇紧抿,仿佛发生了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气氛缄默,她望着他如此谨慎,整个人也不由开始紧张起来,心底揣测着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竟让堂堂皇帝流露出如此神情。
“乔贵人。”齐毓玠深深皱眉,盯着她手里那颗剥干净的荔枝,又顿了顿,目光如炬的攫住她,沉声问,“你洗手了么?”
乔亦柔:“……”
她无语的答,“嫔妾洗漱后去慈宁宫请安,中途没碰过任何东西,是干净的。”
“此言差矣。”齐毓玠蓦地起身,他从书桌后走出,盯着她语重心长的谆谆教导道,“你中途在外逗留那么久才到御书房,如今正是初夏,宫中花花草草繁多,沾了花粉和空气里一些脏东西你能知道么?况且朕从小锦衣玉食,胃金贵得很,可不能随便乱吃东西,你且先去洗干净手。”说着不给她反驳时间,立即大惊小怪的嚷嚷着喊外面守着的李久,让宫女儿们准备温水和净手的胰子。
喊完了,齐毓玠背对她偷偷弯了弯唇,心中煞是得意。
不是她让他别不高兴嘛,不高兴的时候就找令他不高兴的人的茬儿,这真是高见,高见呐!
背过身盯着一脸懵的女人,齐毓玠扫了眼她手里的荔枝,叹着气摇了摇头,转身重新走到御书房坐下,很惋惜的样子,“浪费了一颗挂绿啊!”
乔亦柔无言以对。
她的手怎么不干净了?净手就净手吧没多大事儿,关键他的话老搞笑了,还空气里有不知名的肮脏东西,她麻木地看着周遭,暗暗腹诽,他怎么吃东西前不把嘴先洗洗?嘴没暴露在空气里嘛?这不是纯粹看她不顺眼找她茬儿么?她招他惹他了?
“对了,你手里那颗荔枝……”蓦地,齐毓玠状似想起来地朝她手上指了指。
乔亦柔抬眸,哼道,她才不嫌弃自己手脏,这荔枝干脆给她吃得了,省得浪费。
“乔贵人你的手真的很脏,这人还能吃它么?恐怕你也不敢吃吧?”齐毓玠一副很嫌弃的模样,他啧啧称叹,摇了摇头,最后漫不经心道,“干脆赏给小乖吃罢了。”
“小乖是谁?”
齐毓玠弯唇一笑,眉眼都要飞扬起来,“,乔贵人有所不知,小乖是朕养的一只小花猫!”
第24章
那颗荔枝被拿去赏了陛下的花猫小乖。
猫能懂挂绿是啥?简直暴殄天物!它心里只有小鱼干好么你个蠢皇帝……
悲痛惋惜愤懑过后, 乔亦柔木然的洗手,她没让宫女儿服侍, 只亲自用花瓣胰子一遍遍涂抹双手揉搓,然后再一遍遍冲洗干净。
刚洗完用干帕子擦拭完,坐在书桌后的齐毓玠便从奏折里抬眉,他朝她招了招手,语气寡淡, 听不出明显喜怒, “过来给朕瞧瞧。”说罢,又低眉继续看着奏折去了……
唤她跟唤只猫似的,还招招手, 关键她竟然乖顺地去了。
在他眼神示意下憋屈地伸出手, 乔亦柔任他检查,内心却觉得自己好可悲啊, 猫一个不高兴了还能挠人一爪子,她却不敢。
恨恨盯着他俊脸,乔亦柔真想让自己双手化作猫爪猛地朝他面颊挥去, 那画面稍微幻想下就令人激动的热血沸腾。
想着,他却突然抬起漆黑深邃的眼眸,里头倒映着小小的她。
两人距离很近,他手掌托着她的手,鼻尖可以闻到一团团浓重的书墨纸香,此香像是书房里的,又像是从他身上浅浅散发出来的, 想来是日积月累,便导致香味儿仿佛在他身上生了根。乔亦柔先前几次也有闻到,却难以形容,眼下才知竟是墨香,此时闻着,莫名的竟觉得还不错……
齐毓玠翻来覆去她的小手,他微微挑眉,上次他在她指腹划开的那道小伤口已经将要痊愈,如今只剩一点细线,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发觉。
又翻来覆去一番,他最后捏着她小手凑近鼻尖嗅了嗅,眼神立即沁出了点刻意的嫌弃,“香,太香了,朕不喜欢,用清水再顺几次吧,免得把这香味儿沾染到了挂绿上,几种气味掺杂在一起,岂不是好生浪费了朕的挂绿?”
呵呵。
作风不好的人怪癖果然一箩筐。
乔亦柔气得火冒三丈。
他怎么那么多事儿啊?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宫人多可怜,还有他的臣子们,她真心替他们感到心酸,但在怜悯他们之前,首先她需要好好怜悯一下自己。
笑着称“是”,乔亦柔一转身,脸色就崩了。
她努力心平气和的用清水继续冲洗了三次又三次,然后恨恨走到他身旁,自觉地伸出双手。
才不想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呢,她主动给他闻行不行?
“乔贵人这是作什么?”蹙眉,齐毓玠放下手中折子,眼梢饶有兴致地挑起,仿佛有些觉得可笑,嘴角已经开始微微上扬,“朕不想嗅了,觉得累。乔贵人你自己嗅嗅,没味儿了就去剥荔枝吧,朕突然有些口渴,你动作利索些可好?”
讪讪收回半空中的双手,乔亦柔心中憋了句“算你狠”,然后福了福身子,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方才嫔妾闻了,没味儿了。”
“唔,那便去剥着吧。”他头也未抬道。
“是。”乔亦柔狠狠攥紧双手,僵硬转身,朝那大盘挂绿走去。
终于正式开始剥荔枝了。
看着满大盘水灵灵的荔枝,乔亦柔觉得她要是能立马吃上几个,心情肯定就能瞬间被治愈了。
然而——
他给猫都不给她。
剥开壳儿,乔亦柔在心内叹一声气。
她将洁白无瑕的果肉搁在白色碟子里,丢掉剩余的半边壳,刚拿起第二颗,便听身后赫然传来一声着急的声音,“乔贵人,且慢,你洗手了么?”
乔亦柔吓得震了震,险些把手里的荔枝给扔了,她茫然转头,懵道,“嫔妾不才洗了么?”
“非也非也。”齐毓玠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痛心疾首模样,他放下折子,苦口婆心道,“乔贵人,你虽净了手,但方才又触碰到了荔枝外壳,这怎么能行呢?而且第一颗挂绿的核儿你都没给朕去掉,朕堂堂九五之尊,吃个荔枝还要自己吐核儿?岂不荒唐?”
我的天。
你自己吃个饭不自己咀嚼啊?
你自己吃个饭不自己咽下去啊?
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你可要怎么活下去啊我的陛下?
乔亦柔觉得这会儿她若走上前把他拎起来从窗户扔出去一定是为民除害,她不怕摔他,就怕摔不死他。
“乔贵人,朕胃挺金贵的,经不起折腾,你呢就剥一颗挂绿净一次手,剥一次再净一次,再剥一次再净一次。”齐毓玠冲她微微一笑,煞是俊逸非凡,“听明白了?”
她切齿着点了点头,转身将手泡入清水中。
“哦还有,去核儿时别用手,找李久取只没用过的小剪刀,用之轻轻将果肉剪开一条缝儿,再拿起勺子把核儿从果肉中挑出来即可,切记途中不要伤到果肉,以免影响口感与美感,乔贵人,可听明白了?”
“回陛下,嫔妾明白。”
“明白就好,朕晓得你是个聪明伶俐的,才不是那等不可雕的朽木呢!”齐毓玠眸中笑意更甚,他放下方才批阅好的奏折,又拿起一本,仿若很认真的模样。
乔亦柔心中冷笑一记。
整个人已经濒临暴走的边缘,但不能暴,她应该多想想美好的事情。
譬如这挂绿,她就不信他能把这一满盘都吃下去,今日他给她的耻辱她都要用挂绿来治愈,她非得吃到它们不可。
如此想着,乔亦柔麻木地找李久寻来了剪刀与勺子,按照狗皇帝的说法一颗颗给他弄好,她一边弄一边诅咒,待会儿噎不死他,噎不死他……
书桌后,齐毓玠用折子遮挡大半张脸,漆黑眸子里藏着得逞的笑意。
他愉悦地望着她憋屈的样子,感觉天都更蓝了,为什么今儿天这么蓝呢?
呵,谁叫她一会儿说他蠢皇帝一会儿又说狗皇帝,不让她吃点教训,她真当他是一颗长得脆生生的空心大萝卜是不是?
想到空心大萝卜就好气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