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亦柔起身梳洗后便去雅香苑看齐峦,顺便得对静婕妤与傅天逸消失在后山树林的事情做些表面功夫。
途中,却巧遇江贵嫔。
见礼免礼,乔亦柔见她这方向似乎是朝承阳苑而去,眸中霎时沁出些疑惑。
“娘娘莫要误会,我并非是去见陛下,而是有事恳求乔贤妃。”
江一依向来端庄不易亲近,她如今这般说话,倒让乔亦柔感觉自己是在压制人不让她们接近齐毓玠一样,她轻咳一声,莫名的也不想对此多作解释。察觉江贵嫔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她便屏退宫人。两人单独走到鱼塘边缘,乔亦柔问,“江贵嫔有何事?”
“娘娘有所不知……”顿了顿,“其实我并非江大人亲生女儿,应算是养女。”江一依话语一转,切入正题道,“我自幼父母双亡,由奶娘一手养大,胜似生母。后机缘巧合,我与奶娘阴差阳错救下当时受伤的江大人,再之后,江大人纳奶娘为妾,将我们带回江府。”
颔首,乔亦柔听着,其实完全不懂她为何突然提及这些,她们彼此之间是说这些私密之事的关系么?
“乔贤妃,我入宫前奶娘身子就有些不适,近日似乎愈加严重。我无法离宫,更没有福分接她进宫相见。”江一依抿唇低眉,“听闻山庄别宫附近有一寺庙,百姓香火不断,据说甚是灵验,可否恳求娘娘允我明日清晨离开别宫去焚香拜佛为奶娘祈福,这怕是我如今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我会尽快赶回别宫,绝不生事。”
恍然大悟,乔亦柔才明白她的目的。
上香?她为难地皱眉,这事儿并不合规矩。但此处是行宫,按说规矩应能稍微松弛些,犹豫半晌,她迟疑道,“我会尝试与陛下提提,傍晚前无论成或是不成,都会让杏春去给江贵嫔捎个口信儿。”
松了口气,江一依面上终于露出一抹浅笑,她福了福身子,“娘娘既肯替我出面,陛下对您恩宠有加,一定会应下,我就先在此提前拜谢乔贤妃了。”
“别,其实这事儿我真无法给你保证……”
“娘娘肯帮我已经感激不尽,对了。”江一依目光一顿,落在她腰间香囊,笑道,“乔贤妃这香丸用得如何?都是狄国贡品,应该是毫无差别。”
乔亦柔跟着低眉看了眼香囊,回以一笑,“嗯,没有差别,味道一模一样。”
“那就好。”江一依弯唇,再度行礼,“娘娘应是去探望长公主殿下,那我便先回秀兰苑。”
两相告别,乔亦柔去了一趟雅香苑,晌午归来。
陛下已从书房出来,在等她一同午膳。
挥去那股怪怪的不敢正眼瞧他的心思,乔亦柔公事公办将这事儿提了,没说多余的话,就问能不能离开别宫去附近寺庙上个香。
“你想去?”齐毓玠嘴角含笑,他给她夹了些鲜笋,问。
“不是。”支吾着摇头,乔亦柔觉得他笑容格外晃眼,便猛地埋头捧着碗吃饭,她匆促咀嚼咽下鲜嫩的竹笋,快速道,“是江贵嫔想去上香拜佛,臣妾想着,左右别宫待着无事,寺庙离得近,去去亦没有大碍。但陛下若……”
“她们的事情你做决定就好。”齐毓玠打断她,微微蹙眉,“所以你去还是不去?”
“臣妾不去。”
“倒好,最近你还应多加注意安全。”说着笑了笑,齐毓玠抿唇,突然道,“你若觉得别宫无聊,朕来陪你打发时间就是了。”
乔亦柔:“……”说得好像他们就没天天腻在一起似的……
第82章
果然是想得太天真了, 陛下说专程陪她这事儿,乔亦柔以为两人顶多各卷一本游记蹉跎时光,现实却是——
她握着笔,被他环着教她练字。
写得是《千秋岁》,“天不老, 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他脸颊贴在她耳畔,偶尔侧眸与她说话, 让她注意笔锋与姿势, 清浅温热的气息随低沉话语声扑来,她耳廓有些潮。
乔亦柔必须承认, 她字写得确实不够好看, 可她没想变得更好看, 左右提笔的次数不多, 他这是有多无趣才拿她打发时间?
“可会了?”
被锢在他怀中的乔亦柔不敢乱动,她垂眸盯着白纸上隽秀飘逸的一行诗,眨了眨眼睛,睫毛扑闪, 透着狡黠谄媚,“臣妾这一辈子都写不到陛下的程度,不如……”
“不如朕再带着你多写些字,让你找找感觉。”齐毓玠顺势接过她的话。
他嘴角挂着闲适笑意,掌心握着她手蘸墨, 继续写。
都是些情诗。
乔亦柔写得手指发软全身发麻。
两人紧挨着,尽管隔着衣物,细碎贴合摩擦间,肌肤温度攀高。
她舔了舔下唇,突然有点渴。这要写到什么时候?偏头,她望向他近在迟尺的脸颊,空隙微乎其微,看清了他眼梢尾处很小很小一颗黑痣,她从前未曾留意过。长在这儿,抬眸挑眉间别具风韵,她越看……越觉得这颗痣的位置,委实妙!
“还想看朕看到什么时候?”齐毓玠目光集中在纸墨上,他落下最后一撇,将笔搁置,对上她视线,挑眉顿了顿,道,“不得不说,乔乔你很狡诈。”
“这话从何说起?陛下真会冤枉人。”慌忙挪开视线,乔亦柔本来对痴看他看得忘了神这事有些赧然,可“狡诈”这词不是个好词,她的尴尬瞬息化为愤懑。
“你这样目不转睛地瞧着朕,不多说一字,不费吹灰之力,朕便腰酸腿软,一瞬间丧失了提笔的气力,你的目的达到了!”他语气轻轻软软,总觉得透着股旖旎。
提笔而已。
真是夸张的过分!
乔亦柔眼睛瞪圆了些,她想怼回去,却慢半拍意识到这话里的深意,什么叫腰酸腿软?这不站得好好的?
他眸带笑意地望着她,一动不动看着。
乔亦柔:“……”她偏头避开,却仍能感知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脸颊生烫,硬着头皮问,“陛下看什么?”
“将你看朕的都看回去,这样才算不吃亏。”
无语,乔亦柔如坐针毡,等了半晌,她闷声嗡嗡道,“够了,臣妾就看陛下看了这么会儿功夫,陛下已经看回来了。”然他视线却貌似并没有自觉挪开的征兆,乔亦柔终是忍不住偏头瞪他一记。
齐毓玠很大度很无辜地对上她眼眸,“乔乔你若不乐意,再看回来便是!朕绝不让你吃亏……”
那得看到什么时候?天荒地老?
乔亦柔抿唇,放弃与他僵持,她自觉地将他搁下的笔杆拾起,蘸墨写情诗。
她练字还不成么?她此刻终于体会到了齐峦的苦楚。早知如此,她不如巴巴跟着江贵嫔下山去寺庙上香呢!歪了歪头,乔亦柔想起来的略微蹙眉,守卫那边分派了十人护送江贵嫔,只是宫靖名那帮莽夫神出鬼没,不知藏身在何处,应该是不会对她下手才是……
“继续写,朕喜欢。”
耳畔低沉嗓音徐徐入耳,乔亦柔一怔,低眉,才知自己不知不觉写下了“愿我如星君如月”。
齐毓玠接过她手中笔,替她续,“夜夜流光相皎洁。”
不同的笔迹,看着,却莫名的和谐。
乔亦柔心中突然像被温柔星光轻轻扫过,说不出的滋味……
上午练字,下午练字。
这一日过得短暂而漫长。
晚霞弥漫在天际时,乔亦柔才后知后觉,哦,这一天竟然就要过去了?
用膳前,她赫然想起,江贵嫔人呢?难不成未回行宫?怎未有人进来通报?她近日肩上担的事儿多了,逐渐已经习惯操心。刚急急迈出门槛,一个小太监便侧身禀报,“回娘娘,江贵嫔半个时辰前在承阳苑外求见,因陛下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或打搅,江贵嫔便先行回了秀兰苑,让奴才与娘娘知会禀明一声。”
“原来如此。”乔亦柔颔首,半个时辰前?江贵嫔今晨天未亮便出了行宫,寺庙中居然耽误了那么久?尽管心中存有疑惑,但人已平安归来,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紧接着,八月酷暑迎来了最高峰。
连续五日,温度节节攀升,天上烈阳炙烤着大地,走在路上都烫鞋底。
乔亦柔不出门了,待在承阳苑靠冰镇解暑汤度日。
大臣们来的次数也日渐减少,一般都在傍晚时分组队而来,与陛下在书房待大半个时辰,嘀嘀咕咕商议毕再告退。
偶尔在院子树下纳凉时正好撞见去去往往的大臣们,乔亦柔会礼节性地笑笑,与他们说上两句话,其实都是随口之言,譬如她看见齐毓玠面色不大好看,似乎因何而苦恼忧虑,便与大臣们道,“陛下心情看起来似乎不善,还劳烦诸位大人分忧解难让陛下宽心才是。”
大臣们连连称是,跑得却一次比一次更快,生怕被盯上。哎,他们真的不是故意跑来让陛下操劳,而是不来不行啊,不然谁愿意天天顶着压力在乔贤妃眼皮子底下走来晃去?这感觉就像从老虎身边经过似的,好忐忑好扎心……
热了六天,到第七日,大雨突然磅礴而至,声势浩大,天上乌云盘旋,白日瞬息变成黑压压的傍晚。
粗粗的雨线倾斜而入,檐下道道水流不息。
承阳苑大小窗紧阖,室内燃起一盏盏烛火。
乔亦柔托腮看着门外溅起的一朵朵巨大水花,视线游移,等待陛下从书房回来,方才几位大臣撑伞急急赶来求见,如今摸约已过半个时辰。
天气热时,人蔫蔫的。凉快了,又很困。
揉了揉眼睛,乔亦柔捻起一块山楂糕吃着打发时间,第二块彻底解决时,廊外传来一片杂乱声响。
她起身迎上去。
齐毓玠半面身子已经淋湿,他跨入门槛,微微避开她脱下披风,免得雨水溅落在她身上。
进内寝换了身袍子,齐毓玠出来,落坐在她对面。
乔亦柔将膳房送来的姜汤递给他。
一饮而尽,齐毓玠抬眸定定望着她,停了一瞬,启唇道,“已经彻查清楚,宫靖名不是你亲舅舅,你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哦。”这个答案没多令人意外,乔亦柔皱鼻,心想那人果然是来忽悠她,可恶,竟还敢打着她娘的名头,要再让她撞见他,定要把他头当作蹴鞠来踢。
“你没机会了,他人已经死了。”
“嗯?啊?”第一声是在疑惑他好像在回她心底话?第二声则是对这个答案表示好奇,乔亦柔挑眉,眸中惊讶,“人死了?”她思忖着问,“陛下近日是在处理这些事情?莫非……”
摇头,齐毓玠右手食指轻轻叩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朕没有做什么。”本是打算做什么,身为帝王,他自然容不得有人躲在暗地筹谋觊觎这片江山,宫靖名此人虽莽撞,但他的这些莽撞之举却目标明显,直指他身边要害。且他敢带人堂而皇之闯入皇城,身边定积累了不少人脉财富,若要拿住他,自是连根拔起才好!只是……
“朕隐约感觉这一整出戏诡异得很。”
“如何诡异?”
齐毓玠收回手,耐心与她道,“朕本是打算让端王慢慢与他们虚与委蛇,挖掘出更深层次的底细,瞧瞧这帮人究竟是花拳绣腿心比天高亦或是有些能耐,怎知……”他挑了挑眉梢,“怎知他们内部疑似起了乱子,侍卫们在山脚东面残垣处发现一批气质荒野的尸体。几经调查,按照蛛丝马迹来看,应是宫靖名等人,而端王那边,同时被毫无征兆的切断了联系。”
真逗。
乔亦柔剥着炒花生,一颗一颗往嘴里喂。
其实也算不得逗。
无论是皇族间的自相残杀,亦或是同门斗个你死我活,无非利益罢了!
“那陛下不该高兴么?”乔亦柔将去了外衣的白净花生米送到他掌心,“不费吹灰之力,敌人自己将自己灭了,元气大伤,追查下去,一举全灭。”
被她话语逗笑,齐毓玠望着掌心里的花生米,心中微暖。或许是这些年走来的后遗症?他总感觉这样蹊跷的事背后应该藏着猫腻,也罢,本就不认为他们能掀起任何风浪,又何须再烦扰?齐毓玠尝了尝她给他剥的花生米,望向窗外不歇的暴雨,“雨后天晴,该是中秋了!”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突地微微一笑,像是灯火入了星眸。
第83章
宫靖名一事暂且告一段落, 暗卫们在山中发现的两个根据点皆人去楼空,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就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