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及笄礼。
虽然安槿说不用邀请太多人参加自己的及笄礼, 可是她的身份在那里, 昌华长公主为了表达对她的重视, 也为了安抚最近人心不稳的世家各族,还是邀请了各大家族各执事的夫人们,邀请她们及她们家的嫡系小姐们, 所以这日来的人也并不比那日参加她的寿宴的人要少些。
甚至今日还来了两位非常特别的客人,岭南王寡居的长姐闽王妃清恵长郡主及其独女长乐郡主。
清恵长郡主是岭南王的胞姐,十五岁时嫁入京都, 嫁的是先王文皇帝的第五子,今上景帝的弟弟闽王。
只是闽王体弱多病, 清恵长郡主嫁给她五年后就因病去世了, 留下了一子一女,只是这儿子的身体比他的父王身体还差, 自小就是药罐子, 十岁上时也夭折了。只剩下了一个女儿长乐郡主相依为命。
清恵长郡主本就不喜京都,在京都这么些年也不怎么能融入京都的皇族还有世家圈, 及至丈夫儿子都去世了,便奏请了景帝, 请求带着当时年仅五岁的女儿长乐郡主回岭南。
景帝也怜惜她们母女孤苦,但又觉得长乐郡主身体不好, 不适宜长途跋涉,且当时长乐郡主的祖母,闽王的生母文太妃尚在, 怎会允许清恵长郡主带了孙女离开京都?甚至当时就接了长乐进宫,道是她若想回岭南,长乐留下,她自己回去。
最后的结果就是景帝就把京都城外三十里处一座上好的温泉别宫赐给了清恵长郡主,一直到长乐养到十二岁,文太妃过世,清恵长郡主才能回了岭南。
回到岭南后,因为长乐郡主身体要一直用温泉养着,清恵长郡主也没住在越州城,而是住在了交州城外林源山的温泉庄子上了,平日里也甚少和外界来往。
清恵长郡主性子孤傲,在京都时因夫君闽王和儿子都身体病弱,终年缠绵病榻,本就不爱和京都的世家大族多来往,及至闽王和儿子相继病逝,更是无心社交,去了温泉别宫连京都城都极少踏入。因此安槿在京都时只知有这么个人,却是不曾相识的。
这次清恵长郡主是受了岭南王的邀请,来参加世子萧烨和安槿的大婚的,却是恰恰好赶上了安槿的及笄礼。
***
不过这日参加及笄礼的却没有白侧妃,王府对内对外的理由都是白侧妃身体有恙,在院中养病这才未能参加。
因为安槿父母都在京都,这日安槿的及笄礼便是由昌华长公主作为主人主持。
及笄礼虽比不上大婚那样礼节繁杂,其实步骤也是繁复麻烦的,就是三加三拜三换衣再取字等等已经折腾许久了。
好在岭南和京都的及笄礼步骤都差不多,安槿在京都时就常参加姐妹好友们的及笄礼,甚至赞者都做了好几回,所以步骤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便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鲜感。
新鲜感大概就是参加及笄礼的人她大多只在上次昌华长公主的寿宴上见过一次,展眼看去,都是陌生人,不像在京都,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世家贵夫人小姐,早就面熟得不能再熟。
此时安槿正身着缁布红边的采衣,面向西正坐在笄者席上,陈峖棋身着素衣襦裙礼服作为赞者帮安槿梳着头发,等过会儿再由陈大夫人为安槿加笄。
另一个赞者说是萧珉,但萧珉却是坐在了下首的家人观礼席上,甚至连衣服都和陈峖棋所着的素衣襦裙赞者服不同,虽也是襦裙,上面却是金银丝线绣的美轮美奂的百花图,坐在那里,还只当今日的主角是她呢。
她坐在观礼席,也不是昌华长公主和安槿不让她近身上前的缘故,是她自己觉着帮安槿梳发正笄,正钗,正翟冠的工作就是侍女的工作,她母妃白侧妃又不允许她小打小闹摔了安槿的翟冠啥的,她哪里肯去当侍女“服侍”安槿?
给她梳发,她也配?
她连站在一旁观礼都不愿,所以最后她这个赞者就不伦不类的坐到了观礼席上,那赞者之名不过是形同虚设,只落了个名而已。
安槿的有司也是请了两人,一个是熊真真,一个是陈大夫人的义女陈峖箐,也就是雪青。
熊真真并不知安槿的身份,根本不明白这位未来的世子妃为何要请自己做有司,但看安槿请了陈峖棋和雪青,正宾更是陈大夫人,只当这是未来的世子妃在向陈家和熊家示好,便也就高兴的接受了。
此时熊真真便是手捧了盛放着发笄的托盘,而雪青则是手捧了盛放着安槿一会儿初加发笄后要换的素衣襦裙礼服。
陈峖棋帮安槿梳完发,再退下,由陈大夫人吟颂词,然后从熊真真托盘上拿了发笄帮安槿加笄,加笄后,陈大夫人才再退回席上。
陈峖棋再上前帮安槿象征性的正笄,之后便是从雪青手上取了安槿的素衣襦裙礼服,陪同安槿一起去内房换衣,这边是初加了。
及笄礼最重要的环节除了取字之外,便是三加三换衣再三拜,初加加发笄,换素衣襦裙礼服,二加加发钗,再换曲裾深衣,三加加钗冠或翟冠,再换长裙礼服或翟冠大衫霞帔礼服。
因此,这发笄,发钗和钗冠的意义也就特别不同于平日的首饰了。
安槿虽是在岭南举行的及笄礼,但行及笄礼时要着的采衣,襦裙,曲裾深衣以及大衫霞帔礼服都是在京都时母亲子爵夫人赵氏和赵皇贵太妃都帮她备制好了,这些首饰自然也不会拉下。
她收到的发笄,发钗和钗冠翟冠,都够她行不知道多少次的及笄礼了。
赵皇贵太妃赐的,母亲备的,二姐阮贵妃赐的等等,然后到了岭南后昌华长公主又送了安槿当年她自己及笄礼时所用的发笄,凤钗和九翚四凤冠,然后陈二夫人也送了她一套,还是萧烨算是最简单的,只送了她一支亲手雕刻的白玉发笄。
最后安槿想了又想,挑了又挑,最后选了萧烨送的发笄,昌华长公主送的凤钗,以及赵皇贵太妃赐的九翟冠。
昌华长公主的九翚四凤冠虽然好看又意义非凡,但那是公主制,她在成为岭南王妃之前用,戴那个都算是逾制了。
虽然说起来赵皇贵太妃赐的九翟冠也有些逾制,但那却是经了景帝首肯的,自然又有所不同。
而她所着的衣服礼服就全部是母亲赵氏和几位姐姐所备的,也算是周全了大家的心意和祝福了。
从迎宾到初加一直到三加,过程都是顺顺当当,气氛和煦又庄重,只是在三加时,当萧珉看到安槿所带的九翟冠上那九颗红得耀眼的红宝石时,脸瞬间就黑了。
因为旧年她的及笄礼上的钗冠也是翟冠,只不过不是九翟,而是只有五翟,上面镶嵌的也是红宝石,但大小品相和安槿现在的这顶相比,简直差的不要太远。
再等安槿着了云锦大衫织金霞帔出来,萧珉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萧珉素来喜欢华贵之物,在这岭南,她地位独特,还没有任何一个同龄少女的服装首饰比她的更贵重更华美,她去年的及笄礼引了多少岭南世家贵女羡慕,身着的长裙礼服简直成了别人模仿的模板。
而安槿自到岭南,就如同影子般的存在,就是在上次昌华长公主的寿宴上,也不过是着了并不出彩的烟霞色宫装而已。
鲜艳欲滴的红宝石,金灿灿的九翟冠,华丽至极的大衫霞帔,衬得她现在身上的金线百鸟襦裙礼服如同一个笑话,也衬得她上年引以为傲的及笄礼黯然失色。
她盯着安槿,只觉心里万分不适,她是岭南王府唯一的郡主,岭南这一辈最珍贵的少女。
当然,这里她忽略了长乐郡主,长乐郡主三年前到了岭南,但她体弱多病,自到岭南后就是住在交州城外的温泉庄子上,见也没见过几次的,且长乐郡主喜素雅,性格安静得完全没有存在感,所以平日里萧珉压根都想不起这人。
所以,在岭南,那是无人能遮挡她耀眼的光芒啊。
她看着安槿尊贵如公主般的行三拜礼,看她微仰的下巴隐隐流露的高傲,而坐在主人席上的昌华长公主正一脸慈和和骄傲的看着她,气氛融洽温馨又庄重还有隐隐让人不由得折服的皇室威仪,萧珉心里的火腾一下就升了起来。
这么些年,昌华长公主从来都很少正眼看她,对此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她也觉得自己从来都看不上她。可此时,她看着前面那和谐的画面,却不知为何只觉得一阵阵的刺眼和刺心,只想破坏掉这一切才好。
那个位置本就不该是席上那个人的,那身衣服也不是她该着的!她的视线在安槿身上盘旋着,突然她就看到了她大大的袖口露出的雪白的手腕上,隐隐约约仿似有黑色疤痕若隐若现。
萧珉心头就是一跳,视线就路在了安槿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仍是戴了面纱的脸上,心里那早前蠢蠢欲动的念头立即又冒了上来。
她刚想起身,就被她身边的侍女给按住了,侍女装作斟茶,却是在她耳边低声道:“郡主,娘娘已有安排,请郡主稍安勿燥。”
萧珉听了侍女的话,沸腾的脑子才凉了凉,忙又坐定了。
此时安槿正在行取字之前的醮子之礼,她持了酒杯正象征性的作了饮酒姿势,面纱微微揭起,袖口因抬手举杯而微微往下掉了掉,露出了一截凝白如玉的手腕。可就这一露,却让观礼席上的众人都清晰的见到了随着她的动作,腕上那虽只是一小块却已触目惊心的黑色斑纹。
也是她的肤色太过嫩白,那黑纹就显得格外刺眼,让众人想忽略都不容易。此时众人再细看她那面纱下朦胧的面容和脖颈,也都仿佛见到了很多若隐若现的红斑红纹般。
及笄礼这样的场合都要戴着面纱,这让众人几乎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位顺宁郡主中毒毁容的传闻。
此时再看见那手腕上的黑斑,又更加再确认了几分,同时那心头还不由得浮起这两天听说的另一个传闻。
据说这位顺宁郡主中的毒还不是一般的毒,乃是冰蝎的汁液,不仅剧毒还奇寒,中此毒之后侥幸活命,也会受毁容之苦,且会有全身寒凉的后遗症,女子再不能有子,即使意外有了,生下的也一定是个畸形怪胎。
大家心中都有些惊骇,可是这是大齐皇室和王府的事,最近世家圈早就不太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众人还是吞了这惊骇在心中,连表情都努力控制得自然一些,尽量不要惹了人的眼,或被人拿去当了靶子。
第53章 谁娇纵 (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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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槿仿似完全见不到大家的异样,仍是从容的行着笄礼仪式,伸手举杯沾酒,再将酒杯置于几上,雪青呈上饭,安槿又是轻轻撩了面纱象征性的略尝了尝。
没有任何人打破这份从容和平静,不过众人心上却如同长了毛,想动得厉害。
很快便有人眼尖得看到清惠长郡主的脸色变了,她正看着仪式中的顺宁郡主,眼神凝重还带了些冷酷。而她身边的长乐郡主却只是如作不知,仍只是带了点恬淡苍白的笑容看着仪式进行。
是啊,虽然清恵长郡主淡出岭南王府和世家圈许久,众人中却还有不少人记得当年那个红衣张扬的大郡主,这位是嫡长郡主,当年她的张扬和在王府的受宠程度,现在的萧珉郡主与之相比简直是不够看。
而她也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对岭南王府的尊严和骄傲更是看重得很。
清惠长郡主看着安槿神色冷峻。不多时,她的耳边又隐隐传来一个小小的诽声,道,“这些京都来的贵女真是傲慢,如此重要场合,对着我们岭南所有宾客,都要用面纱遮面,是见不得人,还是看不起我们岭南?”
清惠长郡主皱眉,看向出言方向,却是前一阵和判罪的庄家有亲的朱家的老夫人,这位朱老夫人正是那庄三夫人之母。女婿家判罪,这朱老夫人心有不甘愤恨也是有的,倒是排除了有心挑拨之嫌。
不过是不是挑拨,对清惠长郡主来说都不重要,合不合适,想说什么,她心里自有判断。且她身份特殊,就是对着大齐皇帝,她也没什么不敢出声的。
只是她寡居多年,早不复未嫁时的暴炭性格,此时也只不过是略皱了皱眉,并未打断安槿的及笄礼。
及至行完颂词,取字,聆讯之节,安槿在席上,转身面向众人,准备向众人行谢礼时,清惠长郡主才终于出声道:“顺宁,今日是你笄礼,正是你成人之日,如何能戴着面纱向众人行礼?礼当除以面纱正面示人,以示尊重。”
安槿似是一愣,明明清惠长郡主说话前后都没有声音,此时却更觉得四周又静寂了几分,似乎众人连呼吸都屏住了一般。
安槿的那一愣不过是因为突然听到观礼席上有人出言而有点意外,稍息之间已是恢复从容,她对着清惠长郡主微倾身行了一礼,就温声道:“长郡主有所不知,顺宁每到秋日换季,若换了水土,便有不服之症,肤有红痕,且见不得风,沾不得水,更不得有丝毫尘土异粉,所以这才带了面纱,以免恶化。让长郡主误会,是顺宁之过。”
清惠长郡主拧了眉,正想再度出声,就听得一旁“扑哧”一个笑声传来,却正是那先前还心情颇为不爽的王府郡主萧珉。
此刻萧珉心情很好,不仅仅是好,应该有一种兴奋的得意感,她也不觉得自己此刻的笑声有多突兀,只脸上闪着点点恶毒的光芒含笑道:“是因为水土不服吗?我瞅着那黑斑,竟是像中了灭子绝孙的冰蝎之毒呢。你可是我们岭南的王世子妃,若是中了此种之毒,这可如何是好?二哥岂不是要灭子绝孙?”
众人听了这样的话,不少人都是又兴奋又惊恐的,但她们对昌华长公主还是有些忌惮,并不敢太过表露情绪,努力掩饰着表情等着后续的发展。
其实她们中不少人心里都是兴奋中夹杂着期待的。不能生育的世子妃,对其他本土世家来说,只会是好事,尤其她们知道,世子萧烨是有多讨厌白家女的。
只不过她们此时更多期待关注的是这位大齐来的郡主惶恐惊惧出丑,但等来的却是更狂烈的暴风雨。
“啪”得一声,昌华长公主亲自走到了萧珉面前,狠狠得给了她一巴掌。
萧珉被打得跌倒在地,只是她尖叫声只刚起了个头,已经有嬷嬷迅速上前用白布塞了嘴,只剩下一阵阵的呜咽声。
“先下毒再诬陷,王府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歹毒东西,简直丢人现眼。给本宫宣太医,就让太医们当众验验看顺宁郡主到底是水土不服还是中了你们白家的冰蝎之毒。”
干净利落的掌掴,直白的训斥简直让观礼中的众世家夫人们如遭电击,以前的姜王妃傲慢是傲慢,但对白氏一系最多是不屑一顾,很少会这么直白的攻击和训斥的。
而且斥责中竟还直接点名了白家,白家的冰蝎之毒。
这简直就是直接正面宣战。
此时也同样在观礼中的白二夫人林氏和白千纱白千珠等人俱是惊恐交加,却对暴怒中的姜王妃,丝毫不敢出言反驳,因为连岭南王最宠爱的女儿都敢打,她们出声,想必下场更难堪。
只是众人的惊恐很快又换成了另一个表情,没有恐,而是纯粹的震惊罢了。
因为此时安槿已经拉开了自己的面纱,微带了些笑容看向了黑了脸神色不好,欲对昌华长公主出言的清恵长郡主。
安槿笑着道:“长郡主殿下,请体谅母妃的怒气。听说现在王府内外都在传顺宁中了冰蝎之毒,所以身遍毒痕。偏偏顺宁又不争气,每到秋季,若是转了水土,便有可能出现这种红疹,又吹不得风沾不得水的,必须敷药戴以面纱,否则就是大婚之日怕是都上不了妆,所以哪怕明明已经有王府内太医作证,也破不得那恶毒的谣言。”
“只是顺宁仍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自己及笄礼之时,世子的亲妹妹会将这无稽谣言搬出来,诅咒世子灭子绝孙,惹得母妃动怒。如此顺宁就是再有顾忌,也当取了这面纱,让太医帮忙当众破了这谣言。”
众人怔怔看着她,都不知有没有听清她说的话,因为她们实在是被安槿的长相给震住了。
肤如凝脂,眉如远黛,目如点漆,不,更如冰雪星空中的晨星,明亮透彻却又深不见底,偏偏流转之间,那狡黠灵动之处又添了层层温暖之色,让人忍不住只想靠近。面上几处有淡淡的红痕,可是这红痕丝毫不掩她的殊色,反是多了些脆弱活泼之感,更惹人亲近。
此时已有三名太医一位城中名医一位岭南医药世家老夫人被请入厅中,他们被请上前一一帮安槿看诊过,又隔了绢子诊了脉,俱是点了点,道是水土不服起的疹子,除此之外,身体状况良好,无丝毫中毒迹象。
而安槿手腕上的黑痕,不过是在红疹上涂了些黑色的药膏而已。
这几位都是德高望重的名医,绝无可能个个都被收买,且若是安槿真中了冰蝎之毒,收买也没用,迟点生不出孩子或生个怪胎岂不是毁了他们一生甚至整个家族的名声名望?
至此,纵使被押在下面的萧珉再怎么不甘不信,却是半点办法也无了。
而清恵长郡主则是深深看了安槿一眼,也没有再深究,正如那几位太医或大夫所说,安槿面上的疹子的确不宜见风见尘,实应戴了经过药水特别泡制的面纱熏着,才能好的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