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尧警惕的瞪了他一眼,扭头好声好气笑道:“哥们,别吧,大家都不容易。”
混混一个健步冲过去,一巴掌把陆尧手里边的奶茶扇在了地上,冷笑一声:“娘炮。”
陆尧:“……”
陆尧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儿的奶茶在地上翻滚了一地,黑色的珍珠也蹦了一地。司机一脚踩了刹车,混混得意道:“开你的车!”
司机没动。陆尧冷道:“开你的车!”
车子发动了。
陆尧活动了一下手腕,面无表情的冲着混混走了过去,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这一巴掌是替我十三块钱的奶茶打的!”
混混猝不及防,还没有看清陆尧的动作,下一巴掌就打了上来:“这一把巴掌是替我被当成妹妹的弟弟打的!”
混混往后退了一步,匕首抓在手里愣是一下都没挥动,大概是被陆尧台湾小言般的愤怒震撼住了,陆尧扇完这两巴掌还想再扇,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新的理由来了,总不能替奶茶扇完再替珍珠扇吧?
他想了想,一弯腰把小混混拦腰抱了起来,然后手指一指,公交车一面的玻璃窗刷的一下被拉开了,陆尧往前走了几步,试图先把混混的脑袋塞出去——
在脑袋已经出去之后,混混终于反应过来,也明白自己惹到不能惹的人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嗷的一嗓子就喊了出来,陆尧被他的腿蹬了几下,耐心安抚道:“别怕别怕,落地就没感觉了。”
小混混嚎:“救救救救我!我错了我不敢了!”
他估计也看出陆尧是个狠角儿来了,梗着脖子冲着司机喊。陆尧嘿嘿一笑,仿佛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臭流氓,他手上掂量着力道,也没想真想把人扔出去,吓唬吓唬得了。
人在挣扎的时候潜力永远是无穷的,再加上窗子狭小,塞过一个成年男人有点困难,陆尧猝不及防下被踹了两脚,心情逐渐暴躁了起来,晏轻在后边轻飘飘道:“要刀么?”
陆尧扭头道:“你从哪儿来的刀?”
晏轻穿了件黑色的长t,袖子遮住虎口,露出十根雪白修长的手指,掂着一把沉甸甸的金背砍山刀。
晏轻道:“座位底下找到的。”
“我的我的。”司机有点不好意思,“出门在外难免遇到矛盾,防身用的——您用的时候仔细点,别把血溅到我的车上,刷起来有点麻烦。”
混混绝望的抽泣,晏轻轻声道:“累么?”
陆尧点头:“有点。”
他话音刚落,耳后忽然响起了极轻而急促的脚步声,火光电石间陆尧绷紧了身体,还没有扭头,眼角一道寒光,耳边几根黑发被割断,慢慢落在了他肩头——随后陆尧毛骨悚然,反应迅速,一把按住了晏轻的手!
——刀刃锋利,寒光阵阵,已经贴上了混混的脖子,沁出来了一道血线。
陆尧心口一凉,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偏偏头,问道:“怎么了?”
他手中抓住刀,要不是陆尧拦得即使,那混混的头这时候怕是已经滚在地上了。
陆尧脸色冷了几分。
晏轻眨了眨眼睛。少年容貌秾艳,还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脆弱,只是手劲儿大的吓人,把陆尧逼得手背青筋都爆出来了。
“先放手。”
晏轻没犹豫,松了手。陆尧把刀甩开,那小混混已经昏过去了,翻着白眼摊在地上。司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毕竟没见过敢跟陆尧动手的人。
陆尧做了个手势 :“停车。”
他把小混混从后门扔了出去,还没到终点站,这地儿也不荒,等几个小时就能找到车。
陆尧坐回去,头疼的问:“你下手为什么这么狠?”
晏轻也说不出来是委屈还是生气,“你们说要砍他的。”
陆尧:“……”
他看出来了,晏轻这小孩儿有点不太正常。他言行举止乍一看没什么不对,待人有礼貌,懂进退,不争不抢,不管陆尧说什么都侧耳认真听,冷淡却乖巧。
但是能把自己亲哥‘就地正法’的人,能正常到哪里去?
司机停了车,陆尧扭头走了下去。小区门口没几个人,他临走前贴好的收费公告被人用蜡笔画了一张笑脸,歪歪扭扭的,陆尧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盯了一会儿,一脚踹在了铁门上。
这时候刚巧有人往外走,听见声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抱头喊道:“陆大爷饶命!”
陆尧斜着眼睛看过去:“干什么?火气又不是冲着你去的。”
晏轻跟在他身后,小声问道:“是对着我的么?”
陆尧刷的一下扭头,满腔火气在看见少年眼睛的时候一消云散,他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拿起手机给老五发了个短信。他俩难兄难弟,驻守魔都的老五收留了云南三百个避难的人,他这边就来了晏轻一个,但是现在陆尧宁愿要那三百人。
——真他妈打不得骂不得。
陆尧把手机塞回去,一把抓住晏轻的手,让他往小区里边看:“你看好了。这里边除了我跟你,没有一个正常‘人’。大部分人在这里住了二十年以上,他们活在这里,朝五晚九,来来往往,与天底下芸芸众生没有任何区别。”
小区正门口有棵三人环抱粗的榕树,树底下坐着个姑娘,正低着头刺绣;不远处是政府统一规划的绿化带,一群老头老太太坐着唠嗑,再往里还能看见一对买油条豆浆的夫妻,摆了一地的小板凳小桌子,有个小孩儿蹲在里边收拾书包。
“晏轻,你要是想要在这里生活下去,那就先把自己当成人来看。”陆尧道:“人是不会……轻易的杀人的,懂了么?”
晏轻没说话。
陆尧头疼的揉了一下太阳穴,道:“你先进去坐着吧,让我冷静一下。”
晏轻顺从的走了进去。他坐好,把自己的小包裹抱在怀里,透过玻璃窗看向陆尧,后者从口袋里抽出来一支烟,点上。
陆尧原来不抽烟,值夜班的同事反倒是个老烟枪,一晚上抽一包,陆尧每天早上看见一堆烟蒂都觉得肺疼,有次好不容易跟值夜班的同事碰了面,陆尧还劝了两句,结果人家张嘴说了句‘我又没有肺’,陆尧就乖乖闭了嘴,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被垃圾领导逼急了,也会跟着抽上一两根。
“哎,陆小哥。”
陆尧烟正抽着呢,旁边有人递过来一支烟,五十块的中华,比陆尧十二块的爱喜好了不止一点。
陆尧隔着一口烟雾看见了一个白胖子,身上穿着一件蓝背心,跨在一辆红色的小电炉上,手里边提溜着十几个外卖盒。
蓝背心上写了几个白色的大字——‘肚子饿了么’。
第5章 战斗力测试表
陆尧似笑非笑,伸手把他的烟推了回去,白胖子也不客套,把烟放回了口袋中,讨好道:“陆小哥怎么不进去凉快?”
陆尧挥挥手,道:“赶紧的吧。”
“行吧,一个一个的来。”白胖子拿出电话,一张脸又大又圆,看着像个馒头,在太阳底下烤的通红,他打通了第一个电话,那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姐真不是我不想进去!你们保安太凶了啊,我小电驴都被他扔沟里去了……”
他抽泣半天,那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嘀嘀咕咕骂陆尧,过了一会儿白胖子喜笑颜开:“行,行,那我把外卖放在铁门下边了,您过会儿记得来取。”
十几个电话打下去,胖子嚎得嗓子都哑了,没一会儿他心满意足的扣上电话,给陆尧塞了一个外卖盒子:“以后还得多担待,这家外卖别的不敢说,至少干净。”
陆尧也没客气,白胖子跨上小电驴,忽然想起来了:“对了,咱这一片快递换人了吧?”
陆尧点点头:“今天上午刚见了一面。”
胖子叹气道:“哎,也不知道能待多长时间。”
——快递小哥的前任其实没有干太长时间,大小伙子,个儿高长得帅,年纪也不太大,逞勇斗狠,上任的第一天就跟陆尧打了一架,然后在水沟里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那叫一个精神,照旧带着他的快递往小区里钻,被陆尧一脚踩在了屁股上,活生生在狗洞里躺了一整天……
足足半个月,都没让陆尧休息会儿。
当时陆尧也头疼,送外卖的胖子看着直叹气,劝快递小哥说哥们,要不你就报个班,学学怎么哭得比较惨,陆尧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给客户哭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快递小哥偏不,把头磨尖了,就是要跟陆尧死磕。
他坚持了半个月,最后一天唉声叹气的开着他的法拉利过来了——富二代出来体验生活,临走前想跟陆尧握握手,结果跟蹲派出所似的在警卫室门口蹲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就回家了——他看见陆尧就下意识的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没过几天,现在这个快递小哥就走马上任了。
白胖子脸上一片凄然,临走前给陆尧留了电话号码:“下次快递过来让他联系一下我,跟他说千万别想着往里冲。人要是死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随后就骑着他的小电驴走了。
陆尧扭头一看,刚好跟晏轻对视。
少年还是那个姿势,乖乖的坐在那里,像是只竖着耳朵的兔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陆尧心一软,提溜着外卖盒子进去了,往桌子上一放:“吃吧,吃了我去带你看房间。”
晏轻打开盒子,里边是咖喱饭,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喜不喜欢,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起一块米饭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细嚼慢咽,咽下去再夹一口,不急不慢的,一点声响都没出。
陆尧手机来了条短信,是老五给他的回复,“咱商量一下,今年年底把领导做了吧,垃圾玩意儿,你他妈知道我一大清早睁开眼发现自己床上多了五个人的感觉么——得亏全都是男的,不然我媳妇下夜班不得把我们砍成肉酱啊……”
陆尧想问问他愿不愿意用三百个换一个,结果短信还没编辑完,老五就又发过来了一条:“这还不算完,我好不容易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并成功说服了我媳妇把他们留下来,一开门操他妈楼道里躺了一片,摞起来了都!”
“我就知道垃圾领导不会便宜我,开了窗户外边还挂着一片,幸亏是这一批来的时候是半夜啊不然我邻居非得报警不可!”
“我数了数,三百个人,现在愁得我头发一把一把的掉,上海房价多贵啊,我那小破房子现在住了二十八个,半夜起来上厕所都得踩着脑袋上,过几天还得跑弄堂口求爷爷告奶奶的给这群人腾地方——对了你喊我有什么事儿?你那边过去了几个人?”
陆尧顿了一下,给他回了个‘三千’,然后把手机扣在了桌子上。
不管怎么看,晏轻都很顺眼。
陆尧心满意足。
领导果然是爱我的。
各地的行情都不一样,邺城位置特殊,刚好在了‘关卡’上,房价也不贵,上海就不一样了,大家都要过日子,要是把非人类居住地的安置点放在郊外,那里边的人肯定要闹一闹,说不定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冲上街随随便便抓几个人吃了……
最后是定在了一条大弄堂里,找了方士开辟了一块地,明面上住着五六十户,实际上总人口过五千,这几年上海发展又好,没过多久那块地就住满了,老五只能跟他媳妇出去买了房子住,前几天还在愁怎么再搞一块地,结果领导就抽冷子给他来了这一手。
晏轻把筷子放在餐盒上,往陆尧那边推了推:“我吃好了。”
饭盒一共三个格,一格米饭一格咖喱,还有一格是花椰菜跟几块鸡肉,都像是用刀整齐的切走了一边,另外一半动都没有动,陆尧低头看了看,发现晏轻是反着用的筷子。
陆尧面无表情掏了掏塑料袋,从里边拿出一个塑料勺:“咖喱这一类的外卖一般都是会给塞一双筷子一把勺子的。”
晏轻点头,道:“记住了。”
陆尧几口扒完饭,外边刚好来了辆货车,上面载着他给晏轻买的床,单人实木的,两个搬家工人擦了一把汗:“哥们!把铁门开一下,在哪个楼啊?”
陆尧道:“不用了,放在小区门口就可以了。”
搬家工人也不多问,两个人费劲巴拉的把床卸下来,然后竖在了铁门旁边的墙上。
晏轻问:“要搬上去么?”
陆尧挥挥手:“先放在这里吧,走,我带你上楼。”
小区有个大花坛,里面栽了一片萝卜、白菜之类的瓜果,往外还有点花椒一类的调味品,陆尧随口道:“没钱吃饭了来这里拔点东西就可以。”
小区一共八栋楼,陆尧在八号楼的三楼,跟他一栋楼的都是小区生物链的底层,谁都能上来啃上一两口的那种。当时小区刚刚建立起来,水泥还没干一窝子人就搬进去了,为了选位置干了好几架,都想离着陆尧远一点,然后就建立了鲜明的战斗力测量表——用飞溅的血肉填写出来的。
陆尧楼上还空着,小孩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站在他邻居家门口看了好长一段时间,陆尧摊手道:“真没法儿,里边有人了。”
晏轻这才跟着他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