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心口绞痛了起来,大口的喘息了几下,好歹没晕过去,干裂的脸上全都是泪水,掏出手机打急救电话,按了几次都还没打出去,终于把三个数字按好,一只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却轻轻覆盖在了手机上,然后抽了过去。
“先别急。”女人温和的笑了笑。
此时车子已经停了下来,驾驶座上下来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傍晚了还戴着顶黑帽子,看样子没受什么伤,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前边检查情况。
这里的墙不高,就是市政府为了宣传而建造的文化墙,实心砖垒起来的,现在那一角已经支离破碎了,坑坑洼洼的露出断了半截的红砖,渣子落了一地,简直就是触目惊心的车祸现场。
老婆婆浑身都在哆嗦,想把手机拿回来,那个忽然出现的女人摇了摇头,笑着说:“真的不用急。”
——此时坍塌的红砖忽然动了动。
兔兔咳嗽了几声,从一堆碎块中冒了出来,一只白嫩的手抵在车体上,另一只还抓着被她捏成齑粉的砖头,难受的晃了晃脑袋。小姑娘好不容易才把自己从废墟中拔出来,超凶的指了指旁边竖着的黄色标志:“这里死了好多人了!不要命了嘛!”
司机蹲下来,赔笑着说了几句话,耐心的听着小姑娘骂他,随后从口袋中抽出来了一根棒棒糖,笑嘻嘻的往兔兔手里一塞。
老婆婆远远的看着,下意识的察觉到了不对,然而她年老体衰,一声微弱的‘兔兔’还没有喊出口,就被站在她身后的女人按住了肩膀。
“你看。”她说,“现在才是该着急的时候。”
其实这个女人非常的美颜,神情妖冶,身高腿长,穿着一身绣着牡丹花的红色旗袍,高跟鞋锋利的犹如刀子,她微微笑了笑,往自己脖子上比了一个手势,随后老婆婆诧异的张了张嘴,骇然发现自己竟然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真是可怜。”女人怜悯的说,“谁不想要永恒的生命呢?年轻力壮的时候不觉得,人一旦老了就开始着急了。”
而另一边,兔兔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个蹲着的、和善的男人吸引了,她没有丝毫怀疑,剥开棒棒糖的外包装,然后含在了嘴里。
她太小了,长久以来的实力碾压让她没有遭受过任何伤害,相同的她也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善意,自然不会知道,甜蜜的糖果下可能掺杂着砒霜。
“好吃么?”男人问。
兔兔懵懂的点了点头,随后她身体忽然一软,倒在了那个男人身上,被用宽大的外套一裹,然后放到了车上。那辆已经快要散架的车子居然还能够发动,横冲直撞的冲着这边驾驶了过来,女人不紧不慢的上了车,冲着车底下浑身僵硬的老婆婆挥手告别,然后关上了车门。
“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落单的,抓紧时间。”女人翘着细白的长腿,在昏暗的光下欣赏自己临出门前才涂好的指甲,说:“——别让齐老爷子等急了。”
她怜爱的摸了摸兔兔的脸,说:“能续命的东西多了去了,三足金乌的肉身、人参精的躯干,说不定这小姑娘身上某个部件也可以……”
陆尧脸色铁青,路过街口的时候险些被绊倒,还是他身后的晏轻及时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他心急火燎的时候再多出一个丑。
“我没事儿。”陆尧说:“这个街口当初设计就有问题,角度太小,车开快一点就容易刹不住,三天两头的出车祸。”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就踩在了一地碎砖块上。街口处一片狼藉,一辆破三轮倒翻在地上,旁边坐着个老太太,直掉眼泪,陆尧快步走上去,把车子掀了过来,然后看了一眼人——人倒是没事儿,他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晏轻偏过头看了一眼那老太太,悄无声息的动了动鼻子,然后跟在陆尧身后离开了。
“我在想一件事情。”陆尧低头看了一下短信,说:“邺城有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悄无声息的把兔兔掳走。”
晏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只要是在邺城中扎过一头的,不管是常驻还是途径,都会来我这里报个道,这段时间除了你没有别人来过——”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晏轻,说:“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们到了一个路口处,来来往往都是车辆,此时恰好是红灯,陆尧口袋中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楚子羿给他们发来了所有齐家的房产地址。
“你感知能力怎么样?”陆尧一边飞快的扫了一遍,一边随口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出现?”
陆尧真的就是随便问问。
晏轻是不是人还两说,他隐约能察觉到这少年身上不正常的地方,但是没有深究的心思。
晏轻垂下眼睛,有些挣扎,半晌才说道:“壁虎……”
他声音太小了,以至于陆尧没有听清,转头问:“什么?”
“壁虎。”
晏轻又说了一次。
他的手指随着陆尧阴沉下来的脸色迅速收紧了。五毒拥有极其敏锐的感官,它们可以模拟出任何一种感情波动,甚至可以完美的拷贝,晏重就是凭借着这一点,飞快的融进了人类社会。
晏轻也拥有这种能力,然而此时他摸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陆尧比他高了那么一点,两只手插在口袋中,毫无防备的将自己脖颈露了出来。
晏轻的视线从他的下颚扫过。
如果可以,他不想让陆尧觉得他是个麻烦。但是他很确定,在刚才那个拐角的地方,有着让人作呕的臭味儿。
——壁虎尾随着他到了邺城,还可能跟齐家搭上了伙。
陆尧冷声道:“把话说清楚。”
第29章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这条街在市区边缘,只有路灯微弱的光芒以及来往车辆的前灯,偶尔掠过的光影扫在少年脸上,将那张秾艳的面孔衬得苍白。他一五一十,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毫无保留的,就这么陈述了自他成人以来的所有经历,随后他就闭上了嘴,等着陆尧的第一句话。
其实如果现在有人碰巧听到了这场对话,大概可以发现一件相当诡异的事情。
晏轻的语气。
他平铺直叙,将这件事情的脉络梳理的非常清晰,甚至于将他自己隔离了出去,就好像他只是一个旁观者,没有任何主观意识掺杂在其中,也没有对自己的行为有任何辩解。
却又怀揣着一点仓皇跟警惕,仿佛陆尧接下来的话会是一场残忍的审判。
“嗯。”陆尧说:“我知道了。”
然后就没有别的话了。
责怪、疑问、敏感,什么都没有。
晏轻顿了一下,有些犹豫的扯了扯陆尧的袖子。
“啊?怎么了?”陆尧正在低头发短信,这手机是娑罗的,他用起来不是很熟练,一抬头看见晏轻欲言又止的样子,了然的挑了挑眉,“怎么了?害怕了?那就回去吧,洗个澡休息一下,老实说我知道你年纪不大,但是没想到这么小……”
晏轻说:“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陆尧捏住他的脸,问:“你跟壁虎是一伙儿的?绑架兔兔你掺和进去了?还是你受雇于人等着背后捅我刀子?”
没等到晏轻回答,他自己先笑了出来,神情坦荡,没有一点不自在,“既然都不是你担心什么?乖,把你的心放回这里——”他拍了拍晏轻的胸口,“惹了麻烦的人一般听不到我说这话,不犯事儿的人我也不给灌鸡汤。晏轻小同学,你真是独一份的一个。”
晏轻垂下眼睛,反手抓住陆尧的手腕,然后低头轻轻的、在他掌心蹭了蹭。
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没有办法移开看向陆尧的目光。
他模拟感情,以让人不敢置信的速度给自己伪造出了新的身份,从云南大山深处进入正常的人类社会,就好像是一滴墨水融入砚台一样自然,没有人觉得他有哪里不对,然而他很清楚,这张类人的皮囊下隐藏着什么。
他跟其他人终究不一样,本能,内在,身体的构造,都让他成为了一个‘异类’,而一开始苗疆人仇视的态度跟晏重若有似无的引导,更是让他笃定了这个想法。
只有陆尧不觉得他是。
这一刻他悬起来许久的心终于落地,脑海中浮现起来竟然是巫龄含蓄炫耀的样子,在心里哼了一声,说你看,我也可以毫无保留的把自己交给他。
所以说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要是陆尧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思,一定会倒退两步说我没有我不是——任谁见了这么多年的妖魔鬼怪,都不会把一条又乖又可爱的小蛇崽当成首要防备目标……
就好像是自家车库里放着颗缺导火索的核弹,那区区几把枪自然就算不上什么了。
陆尧手心汗津津的,被一片细腻触碰,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是握着块温热的羊脂玉,又像是有人拿着柔软的绒球、慢悠悠的在心尖儿上挠了那么一下,少年眼睛湿润而漂亮,由上至下的看着他。他干咳一声,不知道怎么的就心虚了起来,随即有些强硬的把手抽了回来,攥成拳头插进了口袋中。
“至于你说的那个壁虎,问题也不大。”他点了根烟,带着冷意的笑了出来,“管她是个什么东西,一脚能踩死就不要转弯,哪儿来那么多闲工夫,我要是有那个空还不如去维护世界和平呢。”
这时候他手机忽然接连叮咚了几声,像是一阵急促的警报,让人绷紧了神经。散出去的人已经将齐家大部分产业挨个排除了,现在剩下的地点只有两个,陆尧选了个近的,剩下的一个被王拉拉主动请缨要走了。
——小姑娘颇有些急不可耐的意思,应该是很久都没有喝过新鲜热乎的血了。
陆尧扣上手机,喊了辆出租车,跟晏轻直奔郊区的一片别墅区。
晏轻还好,陆尧叼着根烟,一上车就问人家司机能不能抽烟的样子看上去着实不像是个好人,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偷瞄了好多眼,开到别墅区的时候迟疑道:“小伙子,有时候你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其实是你自己站歪了,笑着面对生活,总有一天生活也会给你微笑……”
陆尧笑着把烟掐了,从兜里掏出钱包来,“您误会了,我做软装的,客户难缠要赶工期,今天先过来瞧瞧格局,回去好准备。”
司机松了一口气,把钱接过来了。
下车的时候晏轻还有些懵,小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陆尧说:“这一片刚建起来还没两三年,住进去的人少,走空门的好地方。”
别墅区在郊外,离着市区不算远,绿化做的好,改移栽的花草树木都有,眼下还没有繁茂起来,只有光秃秃的树干,跟暗红色的欧式别墅搭配在一起,有种空荡荡的冷清。
陆尧‘啧’了一声,跟晏轻勾肩搭背,说:“老爷子真不够意思,嘴里边一句实话都没有,这哪儿能叫‘略有资产’啊,穷公务员真是羡慕不来,平时出去接个私活都得心惊胆寒的。来吧小兄弟,哪一栋?”
晏轻指向了其中一栋。
单栋别墅都带着小院子,外边还有特精致的铁门,陆尧看了一会儿,一边按门铃一边掰铁门,等他把铁门豁出一个大口子的时候,有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谁呀?”
陆尧站在双扇木门前,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开门,社区送温暖。”
里边没了声息,陆尧也知道人家不可能来给他开门,当即两脚踹了上去,然后劈手把门拆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进去。
房子中没有开灯,刷大而华美的水晶吊灯悬空在房顶上,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陆尧眯着眼睛,还没有来得及完全适应黑暗的环境,就看见一个软而滑腻的影子,刺溜一声顺着楼梯滑了上去,这要是普通人冷不丁的瞧见了,头皮都得吓得一麻,然而陆尧却兴奋了起来,只喊了一声‘晏轻跟上’,就迫不及待的追了上去。
那影子消失在了二楼的某个房间中。
陆尧一间一间的找,终于发现了一扇反锁着的门,他非常有礼貌的敲了敲门,然后一拳捣烂门把手,施施然的走了进去。
落地窗是敞开的,奶白的窗帘被微微吹了起来,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站在那里,放肆的打量着他,目光从下到上,先是挽起袖口下的结实小臂,再到领口处露出来的精致锁骨,最后扫过他高挺的鼻梁跟柔软的嘴唇,毫不掩饰的咽了一口垂涎的口水。
目光犹如实质,简直就是性骚扰者的标准教科书——看得陆尧心口火气都窜起来了。
她幽幽吐出一口气,问:“一晚上多少钱?”
“……”陆尧气笑了,他在秦淮这边的名声太大,敢来骚扰他的人屈指可数,这么赤裸裸的要求还是第一次见。“你猜一下?”他笑着说,“猜对了给你留个全尸。”
女人娇柔的笑了两声,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好像笃定了陆尧不会动手——实际上这么多年来死在陆尧手底下的人都觉得他是个身娇体弱的人类,轻松秒掉不在话下;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双方的实力也的确是差距悬殊,战斗同样能在一瞬间就结束……
陆尧活动了一下手腕,正准备动手,却忽然听见女人问:“你认识‘蛇’么?”
“晏轻?”陆尧说,“哦,对了,还有这一茬。你是壁虎么?”
壁虎惋惜道:“那真是太糟糕了,我本来很喜欢你,但是很抱歉,现在我只能——!”
她话音未落,陆尧身形暴涨,瞬间就出现了她的面前,短短几秒间壁虎只来得及露出一个错愕的表情,随即感觉胸口猛地塌陷,一口乌黑的血直接喷了出来!陆尧单手掐住她的脖子,女人的身体深深凹陷进了龟裂的墙体中,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被这巨大的震荡波及,轰然落地,碎成了满地的碴子。
“可怜的土拨鼠,希望上帝能原谅你,”陆尧笑了笑:“翻译腔说的不错。”
他手指微微用力,半点情面都没留,壁虎被他扼住咽喉,声音沙哑,惶恐道:“等、等一下!”
“遗言?不让你留。”
壁虎疯了一样的挣扎,眼角带上了一点泪水,尖锐道:“别杀我!我怀孕了!”
陆尧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动作一顿,与此同时壁虎手指痉挛了一下,那张美艳的脸上忽然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随后陆尧警觉的闪了一步,耳边‘嗡’的擦过一只手,身后竟然还有人!
陆尧皱紧了眉头,猝不及防下脸上被划出了一道小口子。他抬手擦了擦,定睛向出现在他身后的男人看去,然而又有异变,壁虎身子柔软无骨,刹那间扭住了他的胳膊,‘砰’的一声将他按在了墙壁上!
“……壁虎有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