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情况。”雍若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又问,“柳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柳玉妆微微垂头:“我等表哥。”
“那么柳姑娘请自便,我就不奉陪了。”雍若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朝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花柔进来。雍若便让花柔陪着柳玉妆,自己回到了西侧的书房,继续作画。
过了小半个时辰,凤寥回来了。看到柳玉妆在屋里,他有些惊讶:“表妹怎么在这里?”
柳玉妆正等得心焦,向凤寥行礼之后,就有些迫不及待地说:“我有事与表哥商量。”
“跟我?”凤寥有些惊讶地走到了书房门口,看了看心无旁骛只管作画的雍若,想了想又退了回来,问柳玉妆,“有什么事?”
柳玉妆看了看书房的方向,轻轻咬了咬嘴唇,忍着心中的羞耻,向他说明了来意。
凤寥听了以后,十分好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若若的终身幸福,需要你‘牺牲自己’来成全?”
他看着柳玉妆,脸上有淡淡的嘲讽:“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说话这样不留情面,柳玉妆顿时觉得无比难堪。她的嘴无法抑制地微微张开,一张脸涨得通红。
书房里的雍若,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笔下不停,嘴角却轻轻勾了勾。正厅里侍候的宫女太监,脸上也都露出了一点笑意来。
柳玉妆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对着凤寥低吼一声:“你就不怕皇上指一个悍妇当太子妃,让你和你那个心上人都没有好日子过吗?”
凤寥沉下脸来,目光冷峻地看着她:“这是我和若若的事,与你无关。看在你是我表妹的份上,我好言劝一句:表妹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别操心得太多。”
柳玉妆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失望笼罩着。
从柳太太带她到英亲王府寄居,从她见过凤寥,她就一心想嫁给凤寥。不只是因为凤寥这个人,更因为他的身份。
她母亲嫁的,就是一个平民出身的小官。
就算她娘有英亲王府做靠山,她爹不怎么敢纳妾,可她父母的夫妻之情也就那样,她并不觉得她娘有多幸福。与那些穷亲戚、上官家眷相处时,她娘更是受尽了种种委屈和不如意。
她从小耳濡目染,深深觉得她娘嫁错了人。她与姨母家那些表哥表姐身份上的巨大差异,更让她心中无比失落。
她常常会想:如果她外祖家没有败落,她娘一定也能嫁个王孙公子,她一定不会只是个小官之女。
所以,她早已立志,嫁人要嫁高门大户。
哪怕夫妻感情淡薄,只要占住了正妻的名份,日子也会比她娘好过。
可她没想到,凤寥对她那样冷淡,冷淡得让她一度失去了信心,不知如何是好。
她曾经给他的宠妾下药,既是报复,也是未雨绸缪。
可随后她娘就知道了这件事,将她狠狠教训了一顿,说服了她不再轻举妄动,免得给人抓住了把柄,反倒坏事。
她娘说:只要出了孝,参加了今年的选秀,就可以请沈太妃从中周全,叫她多多讨好沈太妃,别再招凤寥厌弃。
她按照她娘说的做了。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
凤寥被过继,被封为太子,而沈太妃却到普惠庵落发出家。
之前的一切谋算都成了空,她和她娘在英亲王府处境尴尬,她只能自己为自己谋算。
这次选秀进了毓秀宫,不需要她自己宣扬,人人都已知道她是太子的表妹。
可在毓秀宫中这么久,她却从未得到过东宫的任何邀约、赏赐或关照,早已因此而受尽了奚落。
若只是被别人奚落,她可以不放在心上,可以忍耐。
可东宫对她的冷落却代表着:她不受太子的喜爱!她嫁入东宫的可能性十分渺茫!对于她来说,这一点才是最致命的。
“我是你表妹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柳玉妆的心理防线完全崩溃了,失控地大喊起来,“我一心想讨好你,可你从来都是冷言冷语的,对我不闻不问、不留丝毫情面。你……你……”
后面的话,柳玉妆已经说不出来了,只弯着腰,躬着背,捂着脸痛哭起来。
站在她身边的花柔,连忙一把扶住了她,将她连拖带扯地扶到了椅子上坐下。
凤寥看看她,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一点嫌恶的表情。
书房里的雍若,停下了画笔,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冷言冷语、不闻不问、不留丝毫情面吗?”过了好一会儿,凤寥突然问柳玉妆。
柳玉妆的哭声立刻一顿,她把手从脸上拿开,露出一张哭花了的脸,充满渴求地看着凤寥:“为什么?”她想知道答案。
“因为我不喜欢你,很厌烦你的讨好,便也懒得跟你假客套,免得你打蛇随棍上,像牛皮糖似的缠上来,让我烦不胜烦。”他神情漠然地说。
柳玉妆失神地看着她,本已千疮百孔的自尊心,瞬间碎成了渣。
雍若暗暗叹息一声,搁下了手中的画笔,却没有出去劝解。
此情此景,她说什么都是多余,只会让柳玉妆更加羞恼难堪。她的确不喜欢柳玉妆,却也没必要往她的伤口上撒盐,让她更恨自己。
“我做了什么让你这样厌烦?”柳玉妆喃喃地问。
凤寥默了默。
最开始是因为沈太妃喜欢她,他就直接将她归到“不喜欢”那一类了。
后来,这位表妹为人行事的一些细节,却总让他觉得虚伪、心机太多,他就更不喜欢了。
他看着柳玉妆,清晰而淡然地说:“看在你是我表妹的份上,最后给你一点忠告:别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人聪明。你那一点心机算计,真以为别人都看不透吗?”
柳玉妆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了个干净。
凤寥便吩咐花柔:“带柳姑娘洗洗脸,再将她送回毓秀宫。告诉管事的人:柳姑娘在东宫出言无状,请他们严加管教。倘若柳姑娘再行差踏错,就禀了皇后娘娘,将她遣送出宫。”
第93章 振振有辞
柳玉妆来访的那天晚上, 雍若与凤寥躺在床上时,终于忍不住问起来:“对于皇上的指婚,你究竟有何打算?”
秀女入宫已经二十多天,一月之期将满。她觉得头上的那把达摩克利斯剑, 已经快要刺到她的头皮了,没法再强作淡定状。
“你终于问了?”凤寥眼神晶亮地看着她, “我还以为你一直都不会问呢!”
雍若苦笑一声, 斜斜地趴在床上, 头埋在他的肩窝里:“我也想过一声不问, 将一切都交给你处理。可现在,我实在有些忍不住了,还是想问一声……”
凤寥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又揽住了她的肩颈, 让她与自己贴得更紧密。
“首先呢,父皇已经许诺,由我自己择妻。所以,只要我把这一批秀女中有资格做太子妃的挨个儿挑剔一遍,立太子妃的事,就可以日后再议了。”他的脸上, 露出了十分温柔的笑意。
雍若轻轻嗯了一声:“但如果你这次不立太子妃, 皇上必定会给你指几个妾室过来, 你……又要怎么应对?”
她想:我真的忍不了跟一群女人抢男人!如果你真的有了别的女人, 我不会再留恋的……
想到也许在不久之后, 她就不得不挥慧剑斩情丝,与这样的美好时刻永别,她的情绪就迅速跌落到了谷底。
一种名叫绝望的滋味,啃啮着她的心灵。
心里似乎有一种既沉又闷的钝痛,她的眼睛立刻酸涨起来。一股潮气迅速从她心间弥漫上来,在她的眼眶之中凝结成了点点泪花。
凤寥,我还能拥有你多久?她在心中无声地泣问。
凤寥沉默了一下,缓缓说:“我会先拖延一下,然后……会用一些别的手段。”
“什么手段?”
凤寥揽住她的手臂紧了紧,柔声安慰她:“这个先不告诉你,免得你心中不安。”
雍若轻轻咬了咬嘴唇,有些迟疑地说:“如果我继续追问,你会不会觉得厌烦?”
凤寥轻笑一声:“不会。不管你是否追问,我都会很高兴。”
“为什么?”
“你如果不问,说明你完全相信我;你如果你问了,说明你关心这件事。所以,我都会感到很开心。”
听了这话,雍若莫名地微笑起来,烦躁的心情和低落的情绪都得到了极大抚慰。
她想:他这样凡事往好处想,真是情侣之间不可多得的好品质,可以减少相互之间的很多矛盾。
“那我不问了!”她笑着说,似乎又重新拥有了踏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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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期限很快就到了。三月初六,是此次选秀的决选之日。
因为让凤寥自己择妻的承诺,皇帝特地通知凤寥去参加最后的决选。雍若没有再受邀去“观礼”,她求之不得。
在决选的前一天,凤寥收到了两本小册子,上面记录着这一个月以来,众秀女在毓秀宫中的言行举止。
这两本小册子,一本是毓秀宫管事女官送来的,是这次选秀的官方档案;另一本是小桂子悄悄送来的,是凤寥安插在毓秀宫的线人私下里记录整理的,算是凤寥的私人参考资料。
凤寥拉着雍若,一起看那两本小册子,很是发现了几个锋芒毕露的人。
“这个周明柔可真是了不得!”凤寥摇头不已,“一面与安书琦交好,一面排挤柳玉妆,顺便还要打压其他几个姿容出众的秀女,可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只是,她抱大腿也未免抱得太早了些。她就如此肯定:安书琦一定是太子妃吗?”
这是凤寥私人资料上的记录,毓秀宫提供的官方资料比较简略,并没有这些内容。
“还有这个叫徐婉儿的,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凤寥看着自己手上的私人参考资料,继续吐槽,“表面上温柔贤淑,说话都是轻言细语的。可她竟敢在背地里说你坏话!可真是个人物!汤州知府徐巍之女,我记住了……”
雍若笑而不语。
凤寥继续吐槽:“我这个远房表妹安书琦也很不简单啊!在毓秀宫住了一个月,她身边的马屁精、跟屁虫就聚了十来个,柳玉妆被她们排挤得几乎呆不下去。要论结党的本事,怕是没人及得上这位安表妹了。”
他拿起毓秀宫送来的官方档案看了看,笑道:“这上面全是她的好话!看来,我那位姑祖母在宫中还是颇有势力声望的嘛!”
他说的姑祖母,就是安书琦的外祖母——怀庆大长公主。
雍若跟他一起看完了那两本小册子,笑着说:“你整天忙着跟皇上学习政务,竟然还有工夫在毓秀宫安插自己的人手,可真是让我意外。”
凤寥笑:“没有费多少功夫啊!我只是在毓秀宫服侍的人手定下来之后,挑了几个聪明伶俐的悄悄吩咐了一声。
“说起来,我这个太子的身份还是有点用处的,他们并未拒绝我,十分积极地完成了这件事。”
雍若摇头失笑:也对!只要太子没有被废,就是未来的皇帝。未来的皇帝交代下来的事,那些宫女太监们谁敢拒绝?谁敢敷衍了事?
甚至不用凤寥主动吩咐,就会有人千方百计地想办法讨好他。
最终决选不在毓秀宫举行,而是在皇后的坤德宫里。
当天,成泰皇帝坐在坤德宫正殿的主位上,卫皇后和凤寥分坐在他的两边,另有几个高位妃嫔坐在一边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