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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气。”芳婆指了指桌上的精致水囊,“送你东西的人,该是有些来头,说给婆子听听,那人,生的怎样?”
    一闪一闪的炉火把栎容的脸熏的发热,颧骨处也有些发红,栎容挪了挪背,不想让精明的芳婆看出自己的不自然,炉火跳跃,映出骑马男子俊朗非凡的脸,唇角含笑,犹如春日的暖风拂过。
    ——“我关悬镜,从不对女人拔剑。”
    他说自己叫关悬镜…
    “不过一眼,我不记得了。”栎容起身揭开锅盖,鲜美混杂着甘泉的清甜,迷失了一老一少的心肠。
    芳婆深深嗅着锅里冒出的香气,馋虫上脑,也顾不得去追问栎容,急切的挑起竹筷,一筷子夹起最嫩的鱼鳃肉,也不顾才出锅还烫着,囫囵吹着塞进嘴里,满足的叹了声。
    ——“阿容妙手,不光对死人,活人也是欲罢不能。”芳婆咽下鱼鳃肉,摇晃着满是皱纹的脸,“也就是你这手艺,让婆子我心甘情愿留在这死人堆里。”
    栎容挑唇偷笑,撒上一把切好的细葱花,起锅装盘。
    天色暗下,偏屋里传出芳婆起伏的鼾声,都说上了年纪的人觉浅,但芳婆却不然,耳边敲锣也是震不醒。反倒是栎容,年纪轻轻,却是总容易突然惊醒,自从父亲湘南之行没有回来,栎容就再也没有睡好过,尤其是雷雨夜,惊雷乍响,栎容仿佛会回来七年前的那晚,父亲驭起地上的尸首,踏着大雨离开义庄,一路向南。
    他说这趟回来,就教自己赶尸秘术,栎容一直等着,直到今天。
    栎容总觉得,赶尸一定比入殓容易,入殓是精细活,做得不好稍有闪失,被人追打也是常事。何况芳婆又是个讲究人,栎容毛躁,学入殓时也没少挨板子。赶尸看着不难,父亲大喝一声“起”,一地尸首就跟被下了咒般,列队站好都不带打盹的。
    栎容越长大,就越好奇,只可惜,栎老三消失世间,成了江湖的传说,栎老三的女儿无能,没能继承父亲吃饭的手艺,另起炉灶做了殓师。
    栎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愧意的。
    闷雷阵阵,像是就要落雨,栎容知道,今晚又是难眠,索性从枕头下来摸出包锦囊,解开系带,哗啦啦倒出一包亮瞎眼睛的金叶子。
    这是栎老三最后一单生意的报酬,也是这包价值不菲的金叶子,诱他走上了不归路。栎容没有拿金叶子去买衣裳,周国重孝,子女要为死去的父母服丧七年,栎容一身丧服穿成了乌衣,光阴弹指间,七年,眼看也要到头。
    栎容攥紧金叶子,指尖摸上脸上的疤痕。栎容把一枚枚金叶子收进锦囊,忽的顿住动作,拾起锦囊翻来覆去的看着,这锦囊她每隔几日都要拿出来摸摸,怎么今天…好像有些不同。
    栎容忽的想起什么,起身去拿白天关悬镜送给自己的水囊——乌青缠枝莲,金陵云中锦,芳婆说,这水囊的主人非富即贵…
    再看黑衣人给父亲的锦囊…摸着质地也是上好云锦,但锦囊上绣的不是缠枝莲,而是用金丝绣成的并蒂娇莲。
    栎容在义庄长大,不算有许多见识,但义庄鼎盛的时候,来来往往也有不少客人,他们从天南海北来,栎容年纪小,也记下许多事。譬如,金丝珍贵,能用金丝绣锦,怕是连皇族也没有这样的财力。
    栎容收起锦囊,也许就是这份贵重,让父亲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在湘南遭了祸事吧。
    ——“就是这里了。”宫柒齿间打颤,他跟在关悬镜身边行走的日子也不算短,大大小小的场面也可以说是基本无所畏惧,怎么到了这栎氏义庄外头,忽觉毛骨悚然。
    关悬镜,周国大理寺最年轻的少卿大人,何为大理寺?说白了,就是查案揭秘的地方,宫柒出身布衣,自小贫苦,最大的志向就是谋份小小官职混个铁饭碗,周国各处部门都挤破头,好差事自然是轮不到没有路子的布衣,草民唯一有机会的就是大理寺,为啥子?查案太苦,揭秘太费脑子,贵族富家子弟,要做官也不会去大理寺,大大小小的案子,破不了要受罚,破错了没准还要掉脑袋。宫柒做这差事是没得选,但关少卿…却让宫柒费解。
    宫柒莽汉一个,也不喜欢八卦,但他隐约也知道,自己的老大关少卿,来历不简单。别的不说,关少卿的坐骑白蹄乌,那可是周国御马,啥子叫御马?贵重不止,还是有银子也难买到的好物件。能骑御马…绝非凡人。
    宫柒费解的是,如此不简单的家世,做些什么不好,天天遛鸟喝花酒也犯不着到大理寺吃苦头。这不,千里迢迢往阳城来…还寻到这处阴森森的义庄…
    ——鬼手女…大晚上的,宫柒想到这名号都会虎躯一震抖三抖。
    “关少卿,都过戌时了…”宫柒鼓起勇气,“里头两个女人,灯都熄了,要不,咱们明天再来?”
    关悬镜稳稳的骑在白蹄乌上,声音都不带颤的,“入殓营生,多是晚上接活,要找鬼手女,当然是现在。”
    “为什么…都是晚上?”宫柒喉咙动了动。
    ——“尸首阴气重,刚死不久的人,留着最后的阴魂给入殓师打理,要是白日入殓,阳气逼散阴魂,尸首魂飞魄散,入殓也不能让是尸首瞑目。宫柒,你知道死人下葬前为什么要入殓么?”
    “不…不知道…”宫柒知道是躲不过去了。
    “要走,也要走的体面。”关悬镜夹了夹马肚,“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个体面么?宫柒,你要是害怕不敢去,就在这里等我。”
    宫柒想死撑,但他是真不敢。栎氏义庄三面环山,一面是片不大的密林子,夜风划过,在山谷里久久回荡,掠过耳边简直是鬼哭一般,林子里好像还有不少野猫,喵叫尖细,伴着风声更显可怕,宫柒要不是死死攥着马缰,只怕猫一叫就已经跌下马背,站都站不起来。
    想到庄子里也许还有不少死人…宫柒更是腿肚子哆嗦,连句逞强的瞎话都说不出。
    ——“关少卿…属下听说,鬼手女还生了一张鬼面…您真要夜里去见?”
    “庸人谣传,不可信。”关悬镜想起白天见到的乌衣少女,那张别人口中的鬼面,不过是一道让人惋惜的深疤,毁了俏脸,却绝不是不能示人的鬼面。
    ——“关少卿…”宫柒又喊了声。
    关悬镜扬臂示意宫柒不要再劝,轻甩马缰,踩着初夏湿润的地土,往暗夜里的栎氏义庄缓缓踱去。
    第7章 夜到访
    关悬镜扬臂示意宫柒不要再劝,轻甩马缰,踩着初夏湿润的地土,往暗夜里的栎氏义庄缓缓踱去。
    疾风吹打着纸糊的窗子,混杂的好像还有刻意轻下的马蹄声,栎容睡得浅,不论是赶尸还是入殓,都是夜里的行当,半夜被人哭哭啼啼的吵醒,顶着迷迷糊糊的睡眼给死人梳洗入殓。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栎容可以确定来人已经到了庄子口,栎容披衣起身,正要出屋,突然想起什么,双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栎容想了想,摸出一方备好的黑色帕子,蒙住了自己的脸,又对着铜镜看了看,这才轻手轻脚的推开屋门,提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走向院子。
    栎氏义庄不过是座停放尸首的庄子,所谓院门,也不过是用栅栏随意糊起,连白蹄乌也对这几根栅栏有些不屑,不时拿前蹄去碰,稍许用力就可以踩烂闯进。
    关悬镜拉着马缰往后退了退,义庄静默,他知道庄子里的人已经歇下,入夜到访本来就有些唐突,要是再让自己的马失了礼数,那就更加没法子开口求人相助。
    昏暗的灯火一闪一闪,像夏夜的萤火虫,扑着翅膀飘向自己,灯火映着乌衣少女的脸…不是…关悬镜情不自禁走近了些,关悬镜只看见少女那双亮如星宿的眸子,少女的脸被黑帕蒙得严实,饱满的腮帮昭显出她热血的青春年华,如果只看这双眼,她怎么会是白日里自己见到的刀疤女,明明就该是,璀璨美丽的女子才对。
    ——“是你?”栎容好奇的把油灯抬高了些,“真的是你?”
    那双眼越发亮了些,有些藏不住的惊喜。关悬镜翻下马背,探视着乌衣少女晶亮的眸子,含笑道:“真的…是你。”
    黑帕下的栎容偷偷一笑,随即又仰起头打量着关悬镜,流露出一丝疑惑,“关公子来义庄?我看你…印堂红润,神采奕奕…也不像是家中有白事…咿呀?”栎容好像想到什么。
    关悬镜饶有兴趣的凝视着她咋呼的模样,等着她说下去般。
    “我知道了。”栎容指着关悬镜,“你一定是迷路,把我家庄子当成客栈了?这里…可不能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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