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柒虽然是根正苗红的周国人,但听起这段血腥往事,心里还是有些唏嘘,尤其是一群病弱女人,惨兮兮的也是让人不忍。宫柒的手摸向钱袋,才要摸些钱银出来,已经被关悬镜喊住,关悬镜浅浅笑道:“你一月不过几两的俸禄,刚刚我的就当做是你给的,把银子收起来,你的马鞍,回去也该换一副了。”
宫柒憨厚一笑,扯了扯自己就要散架的马鞍,正要翻上马背,忽的看见什么,指着前头道:“关少卿,前面马上的…是不是…紫金府的那人?”
关悬镜循着看去,束鹰纹锦带的少年正探着身子和身旁骑赤鬃马的男子说着话,杨牧警觉,觉察到有人在不远处盯着自己,傲气转身,见是偶遇两次的关悬镜,嘴角扬起坏笑,对薛灿低声道:“小侯爷,又是哪俩人,真是…阴魂不散呢,走哪儿都能遇见。”
薛灿还没回头,急性子的栎容已经扭身去看,“是他?”
——“栎姑娘…”关悬镜唇齿半张,俊脸怔住,他惦记了半天的女人,终于出现在自己眼前,却是…在别人的马背上。这会子的关悬镜,满心不光是挫败感,还涌上些许落寞。
“鬼手女…被紫金府请走了?”宫柒嘴快,也看不出关悬镜的神情,咋呼急道,“关少卿,这又是哪出?”
“哈哈。”杨牧得意大笑,“小侯爷,你瞧那两人,好像被人点了穴,真是好傻。他们见栎姐姐被你带走,气的鼻子冒烟吧。”
栎容轻咬唇尖,眸子剔剔透透,她踢了踢赤鬃的肚子,“还不快走?”
“栎容,别乱动我的马。”薛灿低沉道,“它性子真爆起来,有你受。驾,驾…”
赤鬃撒蹄疾奔,杨牧挑衅似的又看了眼关悬镜,扬鞭追上薛灿。
“怪不得,怪不得!”宫柒暴怒道,“怪不得鬼手女不做咱们的买卖,紫金府,躺在金山上的紫金府。关少卿您能出十金百金,哪里比得过薛家的金山银矿?鬼手女张口情义,都是他爷爷的扯淡。”
赤鬃驰骋走远,卷起一地的风尘,关悬镜仍是驻足看着,他曾经信心满满,一定可以带栎容去鹰都,栎容说,从不接不得自己心意的买卖,带走栎容的那人,是拿什么打动了鬼手女…
第一府
赤鬃驰骋走远,卷起一地的风尘,关悬镜仍是驻足看着,他曾经信心满满,一定可以带栎容去鹰都,栎容说,从不接不得自己心意的买卖,带走栎容的那人,是拿什么打动了鬼手女…
湘南城外,翠竹林
——“湘南外五十里的翠竹林,会有人在那里等着收尸,你留下尸首就可以回阳城。翠竹林,记住了。”
“翠竹林!”栎容一个激灵被赤鬃颠醒,重重靠在薛灿坚实的肩膀上,磕得后脑勺疼得慌。
“刚进林子。”薛灿俯身看着栎容惊醒的脸,她的脸色发白,眼中有些惊慌,颠沛三天,连杨牧都开始叫苦叫累,栎容一个女子,和他们一样,喝了就喝些泉水,饿了啃几口干粮,困了就靠在树边打个盹。临近湘南这天,栎容终于死撑不住,才一上马就昏昏睡着,薛灿抖开披风,把身前的女人拢在里头,保持着驭马的姿势,直到栎容惊醒,他的身体都没有动一下。
“你也知道湘南的翠竹林?”薛灿低哑问道,“过了这片竹林,就是湘南。”
“知道…”栎容死撑着坚韧,她看见无数碗口粗的翠竹,根根有数丈那么高,仰头看去,茂密的竹叶把天都遮的严严实实,竹林里的夜,一定深不可测,但却不能算难走,这样的夜路,最适合赶尸夜行,父亲赶尸多年,走过最险峻的野路,攀过最危险的山道,一片翠竹林,为什么没了他的消息…
“栎姐姐来的不是时候。”杨牧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开春的时候,林子的竹笋,不知道有多鲜嫩,美的人打嘴不放,能和嫩笋比的,也就是栎姐姐做的鱼汤。”
闯进的马蹄声惊起竹林里栖息的飞鸟,大片的鸟群扑翅飞起,越过遮天的竹叶,飞向空中。栎容身子一颤,她没有听见杨牧在对自己说话,她眼前闪现出漆黑不见五指的深夜,父亲赶着尸首踏进这片林子,是不是也惊起同样的飞鸟,走进未知的湘南。
薛灿看了眼栎容疲惫恍惚的脸色,扬臂指向远处若隐若现的飞扬屋檐,“紫金府,你看见了么?”
——“紫…金府…”栎容抬起眼,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连绵的屋檐,层层叠叠没个尽头,遥望过去,像是占了大半个湘南城,又或者可以说,偌大的湘南城,就只是紫金府。
薛灿狠抽马鞭,赤鬃撒开前蹄如闪电一般,杨牧眼见薛灿带着栎容消失在自己眼前,可又是怎么都追赶不上。
紫金府外,谢君桓和绮罗已经等了一阵,掐算着日子,薛灿也该回来,雍苑里住进的女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麒麟参再神奇,也只能续命,不能复生,十日大限将至,关系到薛灿能不能见她最后一面,绮罗面上不在乎,但表情也是一天比一天凝重,他俩都知道,薛灿看似冷酷,却是把情义都埋在心底。
绮罗哀下神色,来回不住的踱着步子,自责道:“怪我,该我自请去阳城带鬼手女回来…”
谢君桓按住绮罗抖动的肩,“小侯爷答应的事,有哪件做不成?他说十天,十天之内就一定会回来,这才第九天,别沉不住性子。”
赤鬃沉着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绮罗直起身,惊喜道:“是小侯爷!”
谢君桓揉了揉眼,赤鬃上的人是薛灿无疑,可怎么…有那么一瞬,谢君桓以为自己瞎了。
谢君桓侧目去看绮罗,绮罗显然也看见薛灿和一个陌生女子同骑赤鬃,她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要爆出眼珠,喉咙动了一下,又一下。
紫金府的大门有一丈多高,两扇铸金门每个都有寻常大宅门板的两倍大不止,屋檐上悬挂着晃瞎人眼的乌金钩,挂着一盏盏红色绢灯,风起灯摇,但那乌金钩却是纹丝不动。黄金质软,栎容知道,乌金虽也是金,但看着却比黄金好用百倍。紫金府连寻常铁钩都用乌金铸造,看来薛氏巨富,果然不假。
栎容仰头盯着那对乌金钩,心里暗想着,回头走时,去向薛灿要一对乌金钩也好,芳婆总抱怨义庄外的牌子一阵风就能吹掉,用这乌金钩吊着,保准能挂上百十年。
高门大院,别说是人,骏马跃过也是轻飘飘的事,薛灿到了门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看都没看谢君桓和绮罗,赤鬃熟练的跨过高高的门槛,嘶鸣一声朝府里驰骋去。
谢君桓和绮罗面面相觑,才要回过神,杨牧拖着奔波得只剩半条命的坐骑,总算是挨到了门外,杨牧瞅见傻愣发呆的谢君桓,指着他毫不客气,“谢君桓,快给给我拴马,累死爷爷我,三天不眠不休,瞧瞧我的马,都快吐血了。”
“呸!”绮罗横在谢君桓前头,毫不示弱的对峙着杨牧,凶道,“小侯爷约你同去阳城,你竟敢独自悠哉骑马?杨牧,你是吃了豹子胆?”
“吃你个头。”杨牧骂了回去,“整整三天,饱饭都没吃一顿,还豹子胆,你给弄一个来,我保准吃的一口不剩。独自骑马?你去问问小侯爷,明明是他心甘情愿带着鬼手女,还愿意的不得了,不得了呐。”
——“咿…”绮罗回头去看,啃着指尖又扭回头,“鬼手女?莫非小侯爷…被鬼迷了心窍不成?”
“栎姐姐一手好羹汤,照我看…”杨牧把马缰甩给谢君桓,“该是被汤迷了心窍才对。”
“栎姐姐?”绮罗戳着杨牧的脑门绕着走了圈,“我看着你长大,你病得要死我也守了好几天,都没听你叫我一声姐姐。看来你和小侯爷一样,都失了心窍,要死。”
杨牧刮了刮鼻子,想起什么道:“那人…如何?”
绮罗收起嬉闹,竖起指尖贴在杨牧的快嘴上,“就是一两天的事…真是不行了。”
杨牧躲开几步,看向谢君桓,道:“听说,夫人把压箱底的麒麟参都拿了出来…给那个女人?值得么?”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谢君桓成熟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哀色,“血浓于水,就算曾经有过什么,也都是夫人和小侯爷的家事,轮不到你我议论。”
“血浓于水…”杨牧手心半握,“我杨牧早没了亲人,你们和小侯爷…与我血浓于水么?”
绮罗轻轻一拳砸在杨牧肩上,谢君桓按住杨牧另一肩头,三人对视无言。
雍苑外,薛灿翻身下马,急急走出几步,又突然转身,见栎容抱着马脖子小心跳下,顿了片刻头也不回朝里屋大步走去。
栎容知道,薛灿着急要去见奄奄一息的娘亲,但她奇怪的是,从进紫金府到这里,府里的下人几乎个个气定神闲,做着各自的伙计,脸上连半点沉重都没有。如果说这个苑子的下人还面带急色,外头那些数不清的人,怎么看着好像都压根不知道府里有个快要咽气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