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荒宇被视为邪恶的发祥地,最后连这些残落的空间被诸神封印在何地,也成为了一个个没有人传承的迷。
这种完全摒弃荒宇历史的做法,导致后世大部分道主只知洪宇,遗忘荒界的意识形态。只有那些喜欢钻牛角尖或是活得极长的神王,才会对曾经的种种事件,保持怀疑和观望的态度。
若说月神之死,对后世还有什么影响,那就是曾有人盛传,还见过月神的月使在神界出没,手里拿着邪恶的种子,依旧万古不倦地寻找着传人。
不过这也说不定只是一些好事者的讹传,并不能多信。
比起什么神出鬼没的月使,还是洪碑的下落更引人关注,因为那雕刻着众生石像的威武巨门,似乎才是真仙界仙气的源头。若此碑石毁坏,真仙势必凋零,到时候神界也会跟着一起塌陷。
洪门所在,一直是众神门苦苦追索的问题,却没想到,今日这件至宝,会突然出现在因果道主的身旁。
在傲青肆无忌惮宣泄出他所有战威时,因果道主左右突然出现两道强光,一黑一白,一虚一实。
左侧是缥缈的荒碑,因为还有一半主权在傲青手里,所以它还只能以气运之盾的模样出现在世人面前。
而右侧洪门,则是实打实的洪门,金光万丈,伟岸温良。
所有人都曾贬低荒碑而尊洪,只有此时二碑同立于天地之间,所有道主神王才不得不由衷地承认,只有洪荒汇聚在一处,才是真正的完整天道!
洪门代表光明,代表希望,代表善良,代表欣欣向荣的生机。
荒门代表黑暗,代表绝望,代表邪恶,代表暮色沉沉的死亡。
若失一碑,则天无明暗,地无阴阳。
二碑合一,便有天道轮回,万法兴荣。
“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比美人在怀兴奋得多,因果道主的脸沐浴于两大界碑的光耀下,一面神圣如神,一面堕落如魔,独独不能忽略的,便是无上的威严。
在此浓郁的威压下,因果峰外的神王道主们都双膝发溃,情不自禁深埋头颅,心中升起对因果道主的无限敬仰,甚至不敢以自己的目光亵渎。
同是神王,同为道主,因果之君乃九天皓月,而他们不过是匍匐在地的石砾尘埃。
吼吼吼吼!
就在所有人内心产生不可违逆的臣服之时,阵阵威严的兽吼声却响彻苍穹,无数的狰狞异兽从傲青碧绿的披风下飞腾而出,同时拉出一架精美的战车!
战车金红,光芒湛湛!
挥刀站在车顶的傲青,神态桀骜不屈,而他万头洪宇凶兽的大声嘶吼,也立即撕破了因果道主借洪荒二碑在众人心中投影的阴霾和王威。
那些身长百丈的巨形野兽,喷火吐冰,唤雷弄影,每一只的兽威都不逊色于仙王仙君,再加上浩瀚的数量,的确是一支可怕的大军!
“虽然野兽凶悍……”因果道主抿嘴一笑:“但真仙万兽,皆能在洪碑上找到先祖之影,用这种东西来与我交战,你从刚拿出之时,便输了。”
手指叩击洪碑,发出笃笃脆响,很快洪门异变,无数兽影也从石中苏瞳,继而张牙舞爪地飞腾起来!
“我死了……”
苏瞳血肉纷飞,体内乾坤也爆裂,所有珍惜之物皆被甩出,她在被冥风卷走之前,甚至还听到了韩文与季风的呼喊,听到了夜吹与浑敦的尖叫,可惜仙力尽失,苏瞳甚至没有力气回头再看他们一眼。
“嘿,不错呢,还有人送行。”
她轻轻笑着,一头堕落黄泉里。
重回旧地,苏瞳熟练地唤起自己的渡河之舟,没有了肉身若再无渡舟保护,只怕自己马上要变成一抹孤魂。
可是那大船刚刚自苏瞳足下出现,便立即分崩溃散,像是内部早已腐朽,根本再经不得任何浪花侵蚀一样。
哗哗哗!
寸断之桅,还有纷飞在眼前撕裂的白帆都令苏瞳心如刀割。
啊……
真是愚蠢啊,还以为就算回黄泉里,也有自保的余地,我却是忘记了……那蒲草,被我送给了师傅。
原来这一次,真是得死!
在这一刻,苏瞳才真正感觉到了死亡,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在黄泉中捞起师傅,还能再捞起自己?
想必当年,师傅便是以自己身殒为代价,换得傲青再续阳寿的吧?
天道不可违逆,纵生死道主,也必须遵循生死规则,一命,换一命!
不过苏瞳并不后悔,并不后悔拒绝荒宇气运的庇护。
虽然若傲青战败,最终洪荒二宇所有生灵还是会死亡,但那并不是死在自己手里。
那样消亡与自己主动毁灭的意义,不一样。
明明已成鬼魂,却仍如铅球一样下坠,随着自己的破船,苏瞳狠狠砸倒在地,而后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潺潺的水响。
苏瞳一个激灵,发现自己正趴倒在一个泥坑之中。
怎么会?
黄泉里,怎么有泥?
她心跳一滞,迅速打量四周,而眼前景物,与她记忆中的黄泉截然不同,像是一座被遗弃在泥滩上的巨大垃圾堆。废弃的异物堆积成山,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息。
压抑与沉重,迅速夺走人心中仅剩的欢愉感。
苏瞳只有高高抬头,才勉强从山堆的间隙里眺望到静谧的星空。
无数群星在苍穹闪烁,樱色云雾蜿蜒穿梭于星河,那些闪烁的星光,依旧像守望逝者的眼睛,带着凄婉与倔强,在无边无垠的河水里寻找自己放不下的人影。
苏瞳吞了吞口水。
此地的确是黄泉无疑,可我为何不入莲舟,却被送来了泥滩里?
苏瞳沉吟片刻,扶地站起。
沾满泥浆的红裙上,立即簌簌落下木屑残布,她被声音吸引,捡起木屑和残布放在眼前,才辨认出那正是自己渡河之舟的残片。
嘶!
蓦然回首,苏瞳发现,原来自己的大船主体,也静静地躺在泥泞之中,无声无息与自己并肩而立。
只不过它龙骨已断,船桅倒塌,没有了蒲草缠绕,所有部件都松散开裂,像是久经岁月侵蚀,布满斑驳。
苏瞳情不自禁提裙而去,紧紧抱着坍塌的船舷一角,不过轻轻用力,那木板便脆断成沙,自她指缝哗哗落下。
肉身分崩,本应无泪,可是一滴银色的泪水,还是无声地落入泥里。
面对再也不能启程的船,一股莫大的悲意击中了苏瞳的心脏。
渡河之舟里承载着她太多的记忆,她还记得自己足踏三尺草船,小心翼翼在河中漂流的日子,第一次用蒲草编织小件,有桌有席,有壶有盏,还有一只小小的竹蜻蜓……
也是站在小舟上,第一次见到不死鸟师傅,当时巨轮拍出的河浪,几乎刹那就把自己掀翻。小舟摇摇晃晃,努力托起她的身影,而她也摇摇晃晃,努力抬头去看师傅脚踝上那只精致的不死鸟纹绘……
小舟从单薄的模样,一点点在自己的手里成长壮大,每一次变化,都融汇了自己的心血与对生死之道更深刻的体会。
从简陋到精美,从渺小到浩瀚,在师傅的巨轮腐朽时,她的生死道主也终于成长为伟岸的模样!
而今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在残喘,那曾破浪追云的大船却已先衰。
像是失去了一位挚友,苏瞳掩面而泣。
泪流干后,苏瞳抹去脸上的泪痕,便义无反顾地朝前走去,前方是更深的泥泞与更多的未知,可是人生的路就是这样,不管将要面对什么,不管将要遇见什么,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停下足迹。
咔嚓!
才走出千米,苏瞳脚下的淤泥里就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
本是不想低头的,可是走出三步之后,苏瞳又折了回来,双手伸出泥里摸索,很快从泥浆中找到了一块陈年的木块。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后没被莲舟收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身死却依旧保持着清醒的意识,苏瞳觉得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必然是有原因的,她想找到原因,就不能放过冥冥之中上天给她的任何提示。
看着沾满淤泥的残木,苏瞳不假思索,用自己的红裙一角将它擦拭干净,很快一残木表面就显出了深浅不一的颜色,虽然已被岁月腐蚀得失去本来面目,又被泥土染得一片黯淡,可是模糊的色彩轮廓,还是在苏瞳眼前勾勒出了一枚羽毛的形状。
嘶!
苏瞳倒吸一口冷气!
虽然仅仅是一枚鸟羽,可手中这块被自己踩裂的朽木还是立即令她回想起了昔日师傅的巨轮!
那威武神俊的不死鸟图腾遍布师傅巨轮的船身,当年她只一眼,便将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烙印在记忆深处,从来不敢忘怀。
她丢下手中的木板,猛地朝一旁扑去。
残木沙砾琉璃灰瓦……各种残破和没有价值的材料在身旁堆积起一座座“高山”,苏瞳扑向的,正是离自己最近的一座。
她双手拼命扒拉着废料,不断挑拣其中残骸,最离奇的是,自己肉身已灭,可是指尖还会感觉到被尖锐物体刺破的痛楚,很快她便在山中翻出了几块乌木,几枚碎金,甚至一支完整的桨。
把它们放在鼻尖下细嗅,还能闻见一股熟悉的酒香。
明明残酒不足以令苏瞳迷醉,可是在抬头呼吸之间她却感觉到一阵眩晕,好像那些高高矗立在四周的山峰通通朝自己所在的天地倾倒,它们无穷无尽,无边无岸。
“原来……这里都是生死道修士,道消时会来的地方。”
将船桨紧紧握在手里,苏瞳终于理解了这片充满怨气的泥沼有着怎样意义。
自己的船瓦解于此处,师傅的船,在距离自己不过千米的地方,也留下了残骸,大概为了照拂那些一生钟情于生死大道的强者,所以黄泉才特意开辟了这样一个地方,用来堆积破败的渡河之舟!
师傅的道意,的确远比自己强大,纵这么多年过去,船体上还能留下木板与碎金装饰,而自己那船,一碰成沙。
苏瞳捻捻长发,抬头再一次认真打量四野,因为确定了这些高山废料的来历,这一次她的目光又有不同。不再是惊恐和疑惑,而是审视与嗟叹。
原来……
世上竟有这么多修成渡河巨轮的强者,自己还曾可笑地以为,恣意翱翔黄泉者,除了自己与师傅,真仙自古到今也数不出百位。
现在从眼前密密麻麻堆积的碎物来判断,至少十万巨轮,曾在此搁浅。
它们层层叠叠,交错纵横,有的还保留着一些不可磨灭的细件,有的则完全分辨不出本来的面貌,像是肮脏的棉絮与金属的混合物,就那样被遗弃在泥沼间。
谁能想象,这些垃圾曾经都是桀骜的巨轮,在所有真仙修士望而却步的黄泉里,昂首挺胸地乘风破浪,可以想象当年那些驾驶巨轮的船主们是何等意气风发,然而现在那些作弄生死的人们,又去了哪里?
呵呵呵呵……
苏瞳一阵苦笑。
生死道者也有死,又何况是凡人呢?
这如山堆积的殒船,一如万葬坑中累累白骨,写的是萧索,记录的是辉煌之后,不可逃避的归宿。
就在此时,突然有一道欣喜又威严的喝声,落在了她的耳边!
“把你手里的船桨,给我!”
苏瞳错愕回头,立即看到垃圾山上一道灰色的影子高高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