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贺鹏轩的爷爷啊。
贺鹏轩看他从紧张到自暴自弃再到提心吊胆的表情变化,忍俊不禁。最近几天梁章一个人发呆的时候表情总要经历这样的循环,他看着有趣,但也担心他应付明天寿宴的情况会手足无措,所以才提前带他回老宅与老爷子见面,顺便先适应一下贺家的家风。
贺宅。
老爷子已经不知第几次借着老花镜的遮挡,用余光瞄向门口的方向。老管家一边给他换茶水,一边说:“算时间,再有个五六分钟五少爷应该就能到家了。”
老爷子哗啦哗啦抖了抖报纸,聚精会神,仿佛完全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儿,车声传来——
梁章蓦地抓住要下车的贺鹏轩的手,见他回过头,求回家的话几乎脱口而出。贺鹏轩握住他有些沁汗的手,笑着探身回去说:“我爷爷当过兵的,平生最恨逃兵了。”
梁章松开他,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主动推开车门,绕到后备箱去拿礼物。
贺鹏轩笑着跟在他身后,率先把礼物提了满手,一手揽过他的肩膀往家门口走。梁章伸手抢了一个,初次登门双手空空的像什么话?又抖抖肩膀,眼神警告他:规矩点。
贺鹏轩反而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戏谑地看着他:害羞了?
梁章没好气地拐了他一手肘,正要反驳他,就听到一阵健朗的笑声:“五少,梁先生回来啦。”
梁章循声看去,见是一个满头灰发精神气却特别好的老人家,贺鹏轩在他耳边说:“叫林叔,家里的管家,看着我长大的。”
梁章忙拨开贺鹏轩的手,上前问了林叔好,老管家笑得和蔼慈祥,直说他是好孩子,又引他进门。老爷子抬头见了他们放下了茶杯,表情不冷不热地把报纸一折,梁章头皮发麻,拘谨地上前问:“……爷爷好,让您久等了。”
贺老爷子也是第一次见他真人,当年他听说老五见色起意借故逞凶就猜到这孩子相貌不错,后来在电视上看见验证了他的想法。
现在看着,比电视上看还要俊秀些,就是身子板太单薄了。
再扫了眼梁章戴在手上的戒指,和他紧张却没有抗拒的眼神,一直担心贺鹏轩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老爷子心里先宽了两分,在贺鹏轩要出声给手脚不知往哪儿放的媳妇儿解围前,摆摆手说:“坐下来,喝茶。”
老管家去接他们手上带来的东西,还说回自己家里带这许多东西做什么。
贺鹏轩拉着梁章坐下,说:“梁章听说您高血压,担心您的身体所以多带了许多保健食品来,他都恨不得把医生说的好东西都搬空呢。”
“你少气我几回比吃什么都管用。”老爷子哼了一声,见孙子搂着不让和他挨得太近的梁章挪开,看面皮薄的小伙子脸红,又偷偷掐孙子的腰,无形中透露出一种亲昵,确实不像是勉强和老五在一起的模样,这才说:“老五,你看看你是怎么照顾人的,瞧他瘦的,年纪轻轻的才这点份量怎么能行?”
贺鹏轩仿佛感觉不到腰上的疼痛似得,笑容不停,说:“他吃的不少,是消化好。就是不爱运动,拉他去健身都不肯。”
梁章朝面露不赞同的老爷子干笑,又觉得自己平时的运动量除了某些不可言说的时候就是跳舞,在当过兵的老人家看来可能有点娘,只好乖乖地听老爷子苦口婆心的教训,心里把贺鹏轩撕了一遍又一遍。
上桌吃饭的时候,老爷子还跟他说当做自己家里一样,敞开了吃。又让他别学外头那些小年轻的做派,非要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人不人鬼不鬼的才算好看。
梁章和老人家相处的经验仅限于小时候和苏浩姥爷姥姥讨巧,那时候他只要需要微笑撒娇,如今这项技能早就生疏了。
好在贺老爷子意外地健谈,总是主动和他说话,虽然数落贺鹏轩的时候居多,但也慢慢让梁章平复了紧张感,总算能正常对话。饭后陪老爷子消食,还听说了不少贺鹏轩小时候调皮捣蛋被老爷子揍得哇哇大哭的事——尽管贺鹏轩一再否认,但还是让梁章听着非常解恨,笑得特别欢。
临晚,老爷子还说:“在电视上瞧着你这几个月就瘦了不少,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但也不能不顾身体。”
梁章保证自己一定注意身体,和贺鹏轩给老爷子测了血压,送回屋里睡觉才回了贺鹏轩的房间。
梁章浑身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也顾不上打量贺鹏轩从小长大的房间,找到床往上面一扑,又是傻笑又是吐气。贺鹏轩上前拍了拍他挺翘的屁股,覆在他背上说:“早说了不是骗你吧?爷爷很喜欢你。”
梁章翻过来面对着他,说:“没想到爷爷还挺爱说话的,我还以为他很严厉都不爱笑。你以前还污蔑他不喜欢你们回家打扰,果然是你自己不乐意回来陪老人家的借口。”
梁章捏着他的脸表示鄙视,反倒把贺鹏轩逗笑了。
梁章恶狠狠地问他笑什么?
贺鹏轩将他抱住,嘴唇贴着他的侧脸说:“你不知道老爷子有个毛病……他一紧张就爱话多。”
“啊?”
“我奶奶说的。当年他上门求亲,他老丈人回头还跟我奶奶抱怨说爷爷长得跟土匪似得,话比老娘们还多。还有我大伯出生那会儿,他就拉着我奶奶说个没完没了,我奶奶说她当时都没顾上疼,被我爷爷招得可烦了。”
“……噗。”
梁章实在没忍住笑得直抱肚子,又抖着声音说:“你这么挖苦你爷爷,小心他扒你裤子把你屁股揍得两个面团高。”
他可是听老爷子炫耀了不少调教孙子的手段。
贺鹏轩黑着脸,恶狠狠地掐着他的屁股说:“先让你试一试两个面团儿有多高,嗯?”说着就要扒他的裤子。
梁章边笑边躲,终究不是贺鹏轩的对手,被扣着腰上下其手,梁章一手抓住褪到膝盖的裤子往上扯一手抓着他的耳朵,被撩拨得腰软,仰头亲了亲贺鹏轩小声说:“你小点劲儿……别闹我,被人听见怎么办。”
贺鹏轩也压低声音,“别担心,你叫破喉咙,也没人能听见。”
梁章又笑又咬他,“我说真的,搞得乱七八糟的……谁来收拾。你要丢人也别拉着我。”
贺鹏轩蓄势待发,同他发誓:“我就蹭蹭。”
梁章踹他,“滚你大爷的。”
贺鹏轩打算故技重施先让梁章神魂颠倒了再说,在这个充满他小时候回忆的房间里,他心里就有一股冲动,在这里占有他,让梁章融进那些遥远而珍贵的年岁里。
不过梁章没让他得逞,地点虽然特刺激,但他明天还要见人的。万一没兜住,他还拿什么脸见人?
好说歹说,又割地赔款地手嘴并用伺候了一回,这才洗洗打算睡了。
明天,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第70章 讨人,喜欢
第二天, 梁章起了个大早,没想到老爷子已经吃过早饭,正放着戏曲在后院晨练。
他特意定了闹钟的, 因为太紧张的缘故, 在闹钟响起前就醒了。贺鹏轩被他找手机的动静弄醒了,揽着他自己探手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 早上六点还没到,就把梁章的手塞回被子里, 抱着说:“还早, 再睡会儿。”
梁章还没睡饱, 挣扎着自己确认了眼时间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叫醒他一起起床。
贺鹏轩虽然有心让他睡到自然醒——最近梁章工作强度一直很大,也是难得有机会睡懒觉——不过, 也知道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他要真敢这么做,梁章回头非得怼死他。
没想到还是晚了。
道了生日快乐,老爷子边打太极边应了一声, 催着他们去吃早饭,梁章有些不好意思,瞪了眼对老爷子的作息了如指掌但昨天信誓旦旦说来得及的贺鹏轩。
八点不到, 家里陆续有人回来。
到的最早的就是贺鹏轩他爸一家,不过九点一家子都齐全了。
梁章不知道的是,往常老爷子寿宴贺家人都会提前一晚回来,晚上也有固定项目:和老爷子下棋领教诲。这一回是老爷子为了不给他压力特意和家里小辈打过招呼的, 因此昨晚他们都先回了自己的住处。
早从老爷子这里听说了梁章的“腼腆”“害羞”,贺家人没有过分围观梁章,不过长辈们——上到老爷子下到贺鹏轩的四哥——都送了见面礼。
梁章没有准备,收了这些名贵的礼物觉得十分烫手,偷偷问贺鹏轩他这样是不是太失礼了?是否应该给辈分比他小的也准备见面礼?贺鹏轩揉揉他的脑袋说:“不用这么生分,你人到就行了。想回礼,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指了指弟妹和一众子侄,示意来日方长。梁章会意,总算放松下来。
老爷子的寿辰过得很朴素却也热闹,小辈们祝贺过,男丁就被拉去书房下棋听教训去了,而女眷们则去厨房张罗。
每年老爷子寿宴这顿饭都不是厨娘动手,就算是从不下厨房的贺鹏轩堂姑也会事先准备,亲手做一道菜。
离吃饭不过几局棋的时间,通常老爷子会点了贺鹏轩大伯做代表顺便将一众小辈点名教诲一番,但今个儿他却点了贺鹏轩二哥,而且一下场就横鼻子竖眼,棋子还没落下就得了一万分挑剔。
贺二哥始料未及,眼珠子一转看到老五和他媳妇儿,就知道老爷子为难他的出处了。
今晨,他看见梁章时非常惊讶,虽然当年他只匆匆一瞥,但贺鹏轩长这么大难得一件出格的事因此他印象深刻,而梁章和十年前看起来并没有太大不同,他愣了一下就认出来了。
怪道老五找了个男媳妇儿老爷子怎么会轻饶了他,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原来那一个。
给见面礼的时候,贺二哥还十分歉意地说:“当年是二哥的错。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二哥给你撑腰,要是老五敢欺负你,我先替你操家伙。”
梁章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谢过。
之后,他被老爷子敲打让他说话小心点,这才知道当年的事梁章已经不记得了。
老爷子说这是因为心理受创,贺二哥也愧疚,毕竟当年归根到底是他处理不周,没将梁章放在眼里给他一个交代。现在听老爷子“嘴上杂毛办事不牢”“说话做事得负责任”“家规第一条问心无愧”种种训诫,他也只能苦着脸认了。
梁章还是第一次见到老爷子严厉的模样,看贺二哥像是被老师点名却回答不出问题的小学生似得,挺直腰板唯唯诺诺憋红了一张脸,苦逼得特别搞笑。
他想贺鹏轩过年那回是不是也这么被教训,再看贺鹏轩他们几个同辈兄弟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心道:果然都是亲生的。
老爷子的火力都集中在贺二哥身上,教训完了,贺鹏轩大伯母掐着点上来通知开饭,梁章明显感觉到包括贺大伯在内的大部分人为此松了一口气。
女眷们厨艺水平不一,饭菜的口味也大相庭径,但这顿饭却吃得很温馨。
老爷子挂起了笑脸,将他认为偏瘦的重孙辈关切了一番并批评了他们的父母:“别忙着工作对孩子们疏忽了,你们奶奶在的时候,可从来没委屈过你们。”
梁章也享受到了重孙辈的待遇,被老爷子关照了两句,或许昨天教训过了,这次贺鹏轩没被他点名。
饭毕,一家人围在一起聊天。兄嫂们聊聊儿女的功课成绩,贺鹏轩堂姑说了一些圈子里的八卦,老爷子则过问了一些儿孙的家事:哪家的亲家生病好些了么,哪家的亲家寿礼或添丁的情况。如此这般,其乐融融。
贺家人丁旺盛,贺鹏轩上面几个哥哥姐姐都已成家生子,大人们家长里短交流近况,小孩子们则由双胞胎这对孩子王领着扎堆撒欢。
梁章原本也是听众之一,不过没一会儿就被双胞胎里的哥哥邀请了过去。不仅是贺晗轩,其他好几个孩子也跟着“梁老师”“梁老师”地叫,很是稀奇地围着他转,梁章都惊讶自己居然能在贺家遇到小粉丝团。
贺鹏轩一个没注意,就看到双胞胎里的妹妹带着几个小侄女、侄子围着梁章叽叽喳喳,梁章手边堆了许多签名照,又被他们拉着拍照,左拉右抢,一个个兴奋得满脸粉红泡泡。
贺鹏轩过来揉了揉梁章的手腕,满脸不快:“贺晗轩,梁章不是来工作的。”
贺晗轩吓了一跳,小辈们更是噤若寒蝉,手足无措地看贺鹏轩又看看梁章。梁章看着都不忍心,觉得贺鹏轩小题大做了,睨了他一眼,故作埋怨地说:“我还是第一次给人签名,你就不能让我多享受一会儿嘛?”
又朝贺晗轩笑了笑,说:“别管他,咱们玩自己的。”
贺晗轩他们怯怯地看了贺鹏轩一眼,见他没反对才敢重新围过来,可也不敢像之前那么雀跃了。贺晗轩收敛许多,不过年纪更小些的子侄对贺鹏轩没有她这么惧怕,拘谨了一会儿,很快又放开手脚,争着抢着拍照,把之前暂停的“梁章舅舅/叔叔更喜欢谁,觉得谁对”的问题翻了出来。
贺鹏轩赖着不走,很快被应接不暇的梁章祸水东引,成为侄子们围攻裁判的对象。
贺晨轩看着从梁章怀里把儿子抓出来的贺鹏轩,取笑说:“梁章特别招小孩子喜欢啊,老五都吃醋了。”
老爷子看了一眼在贺鹏轩和梁章身上作威作福的小孩子们,年纪最小的小重孙女被人挤倒了委屈地直掉金豆子,梁章紧张地抱怀里,他哄小孩子很有一套,没一会儿小重孙女就笑嘻嘻和他亲热起来。他严厉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点头说:“这孩子良善,是个好孩子。”
贺晨轩提起梁章在电视节目里的精彩表现,又八卦地和家人说老爷子前不久让她给梁章买水军的事,直把老爷子说得不自在地瞪人。贺鹏轩堂姑她们十分惊讶,纷纷问起细节来,不关注娱乐节目的几人也被指路,听说了些梁章和郑成斌的恩怨曲折,引得一番唏嘘。
对于梁章的观感更上一层楼——这世上苦难的人很多,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这孩子一样在历经百般磨砺之后还能保持初心。
再看那边被小孩子们认可并邀请加入他们在大人看来无比幼稚的游戏里的梁章。
他正拖着贺鹏轩趟这趟浑水,后者笨拙的动作惹得小孩们一番嫌弃把盘腿坐在地上的梁章逗得前俯后仰。有他带头,小娃娃们对贺鹏轩的嘲笑更加明目张胆,连最小的小侄女都下定论:“叔叔笨。”梁章抱着肚子乐得不行。
贺鹏轩无奈地把他抱在身前给他揉肚子,梁章没留意他眼里藏不住的笑和亲吻自己头发的举动,正和贺二哥的儿子玩“海带呀海带”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贺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板正严肃的长辈们看得都忍俊不禁,堂姑边笑边朝贺爸说:“三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咱们小五这么开心的样子。伯娘走了以后,怎么逗他都不爱笑了……梁章这孩子性子活,依我看,比姑娘家强多了。”
心里几番感慨自不必说。
老爷子在孙辈面前也是严厉的形象一年到头说不了两句软话,孙子们养在膝下,能长成这般外冷内热得亏他们奶奶的温柔抚育。
贺鹏轩的情况在几个孩子里又最特殊,自父母离婚后,他爸哪怕没有外调,电话也打得少,更别说给他呵护陪伴。因此几个兄姐小小年纪便懂得照顾他,贺奶奶也格外疼爱他,不过老人家身体骨不好,在贺鹏轩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之后贺鹏轩性格就更冷淡了。
几个长辈们想到这些过往,便有不忍,老爷子则瞪了儿子一眼,压低声音道:“见了面就没看你给老五和梁章好脸色,你要是心里过不去,也趁早别在老子面前讨嫌。要叫我知道你私底下为难他们,定叫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