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御书房殿中。
几位要臣站在一起同皇帝商讨西北战事,这事情虽然前后简单,解决方法也简单,但是争论起来依旧可以无休无止。
等几个文官武官的口水仗歇过一轮,几个年长的正在喘气备战时,萧绥站出来对皇帝请命,他面色凝重道:“臣愿意带兵征战,为国平乱。”
如今朝中局势尴尬,数位武将的位置都给架的半空,由着文官掌权。现在骤然要打仗了,武官们倒有些扬眉吐气起来,站在一边不说话,就看这些文官能拿出什么解决的好法子。可没等文官们说两句,武官们就给他们颠倒黑白的能力气得个仰倒,吵起来自然就不眠不休。
陈起明他们也没想到萧绥就会立刻站出来请命上战场。
萧绥的话音一落,在场众人的脸色就全变了,但是脸色变化却各有各的原因。
皇帝自己是有些自责的。他私心里还觉得上次萧绥遇刺是自己很多事情没有办妥,现在出现了战事以后,难不成还要萧绥上阵?
文官们大多觉得这是萧绥为了重新将权力收拢回到自己手里的计谋,纷纷连忙用眼神示意皇帝切莫答应。
至于陈起明一众,都只为萧绥而痛心。静王征战沙场近十载,为晋国换回这大好江山,如今还要拖着病体上战场?
只有萧绥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谁都不晓得静王殿下此刻在想的是:也不知道家里的冬早现在有没有起来,若是起来了又在做什么呢。今天再休息一天,想必那处应该就消肿了吧?
说出上战场三个字,对于萧绥不过是表表姿态。他清楚知道皇帝身边的谋士是绝对不会答应让自己上战场的。
而不多一会儿,就连萧琰转念一想,也觉得放萧绥出京城无异于放虎归山。
西北边驻扎着晋国近一半的兵力,又全是萧绥带出来的精兵,兵权还全在萧绥手上。若是此时真将萧绥放过去了,他打完西北转头再带兵直接到京城门口,那真是二话不用说就能改朝换代的。甚至于不用打完北边的仗,他就直接先将谋逆的事情做了,民心对静王个的风评想必也不会改变。他皇帝能做的稳稳当当,再将西北收拾干净。
这样的本事萧绥有,而这样的风险目前皇室无法承担。
果然来回转过一圈后,敲下早就心里有谱的定论来,借口萧绥身体没好,让他亲点了几个武将上阵赶去西北。
偏房,今天得了冬早的福,暖意融融的炭火充足。
冬早趴在小桌上眯着眼听瘦婢女读书,胖婢女就坐在一边给他剥瓜子,剥好一小把就放到他面前的小碟子里头,由冬早自己一颗一颗的拿着吃。
冬早每吃完一小碟子的瓜子仁,就要喝一口水。这让胖婢女想起来胖胖以前也差不多是这样,吃几口瓜子仁就要喝一口水的。
她再观察了一会儿,见冬早有些睡着的样子。瘦婢女在一边读的有些口干,趁机停下来喝口水缓一会儿。
屋里没了声音,冬早立刻就醒了。
“不读了吗?”他问。
胖婢女睁大眼睛,觉得这里就更像了。以前胖胖也是,原本躺在笼子里睡觉的,她们一不读书,他就立刻跳起来了,唧唧的朝着她们叫唤,重新读起来后他才又睡下。
她的目光犹疑的看着冬早,思索着一个人和一个鸟能这么像是为了什么。
冬早的脾气的确是软绵绵的,几次相处下来,两人都已经摸得透透地。于是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最开始那样小心拘束。
胖婢女一边剥瓜子一边问冬早,“公子,胖胖最近怎么一直在屋里不出来呀?”
冬早一直是觉得自己化形了却无法告诉胖瘦婢女,有一直欺骗她们的行为,所以心里挺虚的,骤然被这么一问,踌躇着说:“嗯,嗯,他么,就是很喜欢睡觉的,不愿意动弹。”
这话倒不假。
胖婢女现在对胖胖的安危担心不大,毕竟王爷并不是忘记了胖胖的。
冬早的话让她回忆起冬早憨态可掬的圆滚滚模样,胖婢女因此眯着眼睛笑说,“就是很爱睡觉的,不仅爱睡觉,还很爱吃吃喝喝,每天大约就做这两件事情了,长得也是越发圆乎乎,比刚进府里头的时候可胖了不少呢。”
“胖胖这名字的确没有叫错了。”瘦婢女也笑。
冬早脸上烧红,少不了要稍微帮自己的形体辩驳,“那种鸟,嗯,”他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样子,然后很肯定的说,“那种鸟就都是很胖的,不是单单他的缘故,不能怪他的。”
瘦婢女道,“我们家那边也有这种鸟,我小时候见过,没这么胖的,也不懒,跳来跳去可勤快。”
冬早像是给人戳穿了伪装一般,又无法反驳她们的说辞,仔细想想自己的确挺懒得,因而只能略带羞愧的低下头去,猛吃了好几颗瓜子下下火。
“不过胖胖特别可爱,让人想疼他。”胖婢女想着冬早以前的乖顺模样,心都是又酥又软的。
“嗯,胖胖是最可爱的鸟了。”瘦婢女也跟着附和。
将冬早说的脸上一团红晕散不去,一个棒锤一块糖,把他美的晕陶陶的。
“去年来过咱们这儿的那只雌鸟,也不知道开春以后还会不会回来了,”说起胖胖这个话题,胖婢女就有很多说不完的话,“若是那只雌鸟还回来,那我就像向王爷求情,将那雌鸟留下来,我看那雌鸟也挺中意咱们家胖胖的,留下来让他有个伴挺好的。”
冬早还没笑完呢,就跟着愣住了。
“我也觉得,”瘦婢女一样的兴致勃勃,“不过那一只雌鸟看着挺厉害的,说不准看不上咱们胖胖。”
“哈哈哈哈。”胖婢女跟着笑出声,“胖胖似乎连求偶都不太会呢,你还记不记得前面他和王爷求偶,傻乎乎的。”
我才没有求错人呢,我都已经把人求到了。
这话冬早说不出来,只听见两个婢女晓得银铃阵阵。
啊!冬早在心里大喊一声,没夸两句呢怎么又开始看不起自己了!
他想掀桌,但是仔细一想胖瘦婢女两人说的也并没有错。论鸟形,冬早知道自己就是个小丑八怪来的。
反复给这么一块蜜枣一巴掌的,冬早有些受不了了。
他抿唇略微鼓腮,气鼓鼓的自己走了。留下胖瘦婢女两个面面相觑,不解前头发生了什么。
不过等他走到院子里就有点后悔了,刚才的话本听了一半,不上不下的心里很痒痒。他还有些想要看书。
冬早发现自己每看一本书,对这世间的知识就懂得多一分,因此读起书来格外努力。
虽然看的最多的还是各种话本,知道最多的还是各种情情爱爱以及油嘴滑舌用到萧绥身上的俏皮话。
他回到主卧,从软榻的枕头底下扒拉出失身之前藏好的那本书,翻看了两页不知怎么又觉得没意思。他挪着屁股坐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一点,远远的朝着门口看去。院子里空荡荡的,枯枝大树连片落叶也没有。
也不知道阿绥什么时候才回来。
冬早抱着书,仰躺在软榻上。
他其实是一只非常害怕寂寞的鸟。这大概和他三十年来都孤孤单单没什么朋友,又多受排挤有关系。
冬早强打起精神又看了一会儿书,懒洋洋的又有些困了。他将手上的书盖到脸上,遮挡住外头的阳光,眯着眼还不等真的入睡。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猫叫。
冬早给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儿从软榻上弹跳起来。
他慌慌张张的将连上的书拨弄开,睁大眼睛看出去,那只黑猫不知什么时候跑进来的,正站在软榻下面仰头看着自己。
“你,你来干什么呀。”冬早结结巴巴的将自己缩在软榻的角落里。
又有些着急的冲着窗外叫,“阿春,阿春,你过来。”
胖婢女闻声急忙跑过来,听着冬早的声音还以为是天塌下来了,一进门却发现他正泪眼汪汪的那只黑猫大眼瞪小眼。
“它进来干什么啊。”冬早指着那黑猫,模样委屈的紧。
那黑猫软绵绵的叫了一声,忽然翻身在地上打了个滚,冲着冬早露出肚皮来。冬早这才注意到,它也不是全身黑到底的,起码肚皮还是白花花的。
有人怕猫有人怕狗,这实属正常。胖婢女没有多想,只过去将那黑猫抱起来道,“它是同您在撒娇讨吃的呢,您不用怕,这猫对人一向是很温顺的。”
冬早心里哼哼,对人温顺,对鸟可太凶残了。
但是冬早在山里见过很多猛兽,大多数是不屑于吃他这种体型的小鸟儿的,其中的绝大多数,终生几乎都不会讲肚皮露出来给其他动物看。肚皮是他们身上最柔软的部位,同时也是他们最脆弱的部位。将这里露出来讨好人,实在是太大胆了。
冬早看着黑猫给胖婢女抱出去,临出门前还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里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儿冬早熟悉的捕食者的味道。
压下本能的恐惧,冬早对黑猫有了一些同情与心软。
隔了一会儿,胖瘦婢女从偏房过来。
“您刚才是不高兴了吗?”胖婢女小心的问冬早,“前面奴婢们是不是说了太多的胖胖了呀?”
冬早极其矜持的点了点头,嘴角却忍不住因为两个人的观察入微与体贴而抿出笑意来。
他实在是一个很不擅长于真的生气的人,又实在很好哄的。
胖婢女见状,就觉得是了的。
她于是更加觉得冬早和胖胖相似,以前胖胖在鸟笼里的时候,偶尔也会表现出不喜欢她们在他面前谈论别的小宠别的鸟,听见了必然就是叽叽喳喳一顿抗议。
啊~可爱。胖婢女躲在一边盯着冬早白白净净圆乎乎的脸蛋,有些陶醉了。
胖胖不太见得着了,她现在却有些想将冬早当成胖胖来宠了。
“咱们这府里面特别多老鼠吗?”冬早听了一会儿书,还是时不时的要想起那只黑猫,干脆开口问出自己的疑惑来。
瘦婢女读书的声音一停,想了想道,“嗯,是有一些的吧,现在这年头难有不闹耗子的地方。”
“那只猫好像瘦了很多。”冬早想到第一次见它时黑猫硕大的体型,与现在相比的确是小了不少。
“嗯?”胖婢女有些疑惑,“您从前就见过她吗?”
冬早连忙掩饰,“没有没有,我就是想说可能肚子里有娃娃了都要瘦的。”
“是有些可怜的了。”胖婢女点头,“在外面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冬早更纠结起来,他现在能化作人形了,还要怕那只猫,让他不能呆在王府里吗。
这样好像那只猫也会很可怜的。
冬早犹豫不决,一直到了萧绥回家来。
他正让厨房的小婢女拿了肉糜过来,拌了一些白饭,半步半步的朝着那正躺在墙角睡觉的黑猫走去。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黑猫一见着他立刻就站了起来,十分乖顺的跑过来,一溜的在冬早的两条腿上蹭了个遍。冬早从起初的浑身僵硬,到后面慢慢的松缓下来。
他蹲下,将肉碟子放到黑猫面前,黑猫立刻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
冬早站在一旁看它吃完,正准备要走,黑猫就躺在地上给他打了个滚,模样倒是挺讨人喜欢的。
黑猫目光水灵灵的,一直看着冬早,好像非常希望冬早能够揉一揉它。
冬早纠结一会儿重新蹲下身去,小心翼翼的探出自己的手指,慢慢的戳了戳那母猫的肚皮。
母猫肚皮圆乎乎的,像是马上要生了。
就在此时,黑猫忽然喵喵叫了两声,落在冬早的耳朵里竟是能够听懂的猫语。
“我明天就要生了,这一胎能生四个。”黑猫说,语气有点懒洋洋的自得。
冬早眼睛立刻瞪圆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上面会生出一点儿攀比的心思。
“我,我一胎也能生四个。”他说。
萧绥站在冬早身后,正要喊他,听见这话吃惊的站住了。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冬早,不知是该信冬早还是信男人无法生育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