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山看见黑乎乎的胤禛与云善渊,他也不希望徐仁在村里闹出什么事情来,虽然村里人是怕徐仁的身份,但欺负两个孩子,这事情一闹多难看。
“表哥,算了。两个小屁孩,我说没什么意思吧。走,我们不如去和村西的河里摸鱼。”
徐仁冷哼了一声随即又笑了起来,“你就知道玩这些会弄脏衣服的东西。你一点也没眼力!别看那两个小孩脏兮兮的,可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再长个几年,完全张开了,能把城里的几块头牌都比下去。做人要先下手为强才好。”
袁山心里不踏实,“表哥,你是想把他们抓回去当小厮啊?这乡野村夫做事都毛手毛脚的,何必费这力气。”
“你不懂,行了,我不和你废话。”徐仁眼珠一转对袁山说,“你给我打听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看这气质不像是一般人,还没见过这等货色。嘿嘿,不过既然遭了难,到了我的地盘上,就是真龙也得给我盘着。”
袁山背脊一凉,他回头看了一眼王大妈家,心里的不忍终是压过了对徐仁的畏惧。
这天夜里快要入睡的王大妈听到了敲门声,她开门一看是袁山,他翻过了栅栏站在木屋门口了。
“大袁,这么晚了,你干嘛啊?是村长有事找大伙商量?”
袁山缓了口气,小心地四周张望着,压低了声音说,“让你家那两个小孩连夜就走!我表哥像是要对他们不利。”
王大妈还有些迷糊,“徐仁是知府的儿子,怎么会和艾四结仇?”
“王大妈,你也别多问了。总之,让他们快走。我也得快回去,千万别说是我来通风报信的!”
袁山说了这句就一溜烟地跑路了。
王大妈摸不着头脑,可她多少听过徐仁的名声不好,与那名字里的仁极不相称。自家儿子回家时说起过城里的事情,知道徐仁与村长家有亲戚关系,特意说过惹不起躲得起这一点。
当即,王大妈就敲开了云善渊与胤禛那间屋的门。
床上的两人虽是疲惫本该一觉到天亮,但他们俱是没有睡得太死,外间的敲门声一响就已经醒了过来。在这寂静的夜里,两人把袁山与王大妈的小声对话都听清了。
胤禛黑沉着一张脸,他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他虽然才十岁不到,但深宫里龌龊事不少,即便没有在他眼前发生过,可该懂得都听过了。
徐仁简直就是变态,对小孩也能起那种念头,还是知府的儿子,子肖其父,徐知府能是好东西吗?
“禽兽不如。”胤禛愤愤咒骂了一句。云善渊认为徐仁担得起这个称号,而被四爷惦记上的人,还能有好吗?可即便不得好,都是往后的事了。
王大妈开门后也不废话,“你们听到刚才袁山的话了吧?哎,这事情闹的,徐仁是我们都惹不起的。你们快走,带着火折子从后面出去。笔直往前可以进到小山里,那是一座荒山。你们翻过了山,就能看到渡河的地方,过了河再走几天,就是到了山东境内了。徐仁也就奈何不了你们了。”
云善渊听着王大妈的话,她是还记得他们的目的地本是济南,而徐仁是徐州知府的儿子,他们从江苏境内到了山东境内,自是可以避过麻烦。
“只是我们走了,他会不会来找大妈的麻烦?”
云善渊这么问着,倒也没有不走的打算。“大妈要不要也出去避一避?”
王大妈摇头,“我干嘛要走,这不是心虚吗!”
王大妈看到胤禛还沉着的脸色,她叹气说到,“你们放心,明早我就说你们半夜偷偷摸摸地跑了,我家里丢了东西,再闹到村长家去请他帮忙。这么一来,那徐仁还能说什么。走吧!别担心我,你们两个孩子把斧头也带上,那荒山里没野兽什么的,可带着斧子也能防身。”
胤禛想要解下钱袋给王大妈被她拒绝了,说是她也不差这几个铜板,还是他们两人留着买大饼吃。临走前,王大妈还塞给他们几块干粮与一壶水,让他们在路上凑活着。
于是,云善渊与胤禛还没能睡一个踏实觉,又开始了连夜逃难。
浮云散去,月明星稀。
云善渊觉得今夜的逃路比昨夜的情况要好上五分,有月光照路,没有大雨的阻碍,加之白天算是好好休息了一番,吃过热汤热饭,精气神要比之前好上几分,就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但是,这只是云善渊的感觉。
两人沉默着一路疾进入小荒山,走了一段山路后,坐在一块石头边稍作停歇。
然后,云善渊就看到胤禛身体一晃,上半身竟是朝后倒去。她急忙一扶,才发现胤禛的手是冰凉的。再伸手一探,他的额头却是非常烫。
“你发烧了!”云善渊看到胤禛脸色通红,也不知他是怎么坚持着走了一路。
第五章
胤禛努力稳住身体,他勉强地说,“我没事,继续走。等过了山,渡过河,我们才能安全一些。”
云善渊又仔细摸了摸胤禛的额头温度,这温度已经是高烧,在没抗生素的年代,高烧是要命的。“不行,我们得去徐州城。你这病必须马上治。”
云善渊说着就扶起了胤禛调转方向往西南走,却被胤禛拉住了手臂。
胤禛并不同意先去看病,“你想要自投罗网?徐仁是徐州知府的儿子,况且此处与我们逃离那三个反贼的地方还太近了。躲在乡下还好些,进了城可就说不准会不会被发现。都说烧着烧着就退了,你不是也好了,而且身体健康,力气也不小。”
这能是好了吗!
云善渊想说史湘云早就魂魄离体赶着投胎去了,那是彻底死了。胤禛是找了一个完全不对的参照物。
至于力气不小这回事,她也是才发现自己能拖动比她要高大的胤禛。现在并不是细究的时候。
“四哥,你说过天地会的人不会给我找大夫,我不是天地会的,所以我会给你找大夫。我们不是自投罗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徐州城那么大,徐仁的反应也没那么快,以他的脑子恐怕不认为我们有胆子去徐州城。治病要紧,况且我不认为你的身体能翻山渡河。”
胤禛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他这会站起来发现自己是双脚发软了。刚才憋着一口气撑到这里,这股气松了之后,就真的很难继续坚持下去。
“你读过多少书?还挺能言善道。”
云善渊想不起史湘云读过多少书,史湘云自是接受了启蒙教育会断文识字,但更多却因家庭环境所限,不可能如同林黛玉一般泡在书堆里。至于云善渊上辈子所学,多半都与诗词歌赋毫无关联,而是格物之道。
云善渊扶着胤禛边走边说,“我倒是想多读些书,如果能学习易经医理就好了。”
“胡闹!”胤禛半靠着云善渊的肩膀,尽力不把自己的重量加在小女孩的身上,奈何脚步虚浮无法自己走路。
虽然他的脑子不够清醒,可听到云善渊想学的东西,还是能分清这不是官家小姐该学的。“你要想读书,就该念些正经的书。”
“什么是正经的书?《女训》?”云善渊想到《女四书》之类的,她就对正经两字产生了严重的怀疑。“如果我会医术,说不定就能够随手采一把草,给你喝了就能退烧了。”
胤禛听后先一愣后又低声发笑,“你听过哪个官家小姐出门给人治病施针的?而那易经一类的书,多读恐怕伤神。你还小,别做不切实际的神医梦了。”
胤禛没说的是,研习易经之类的不只是伤神,女子终要嫁人,在家里相夫教子,而玄之又玄的知识学了只会萌生出世之心,未尝是好事。
云善渊没做神医梦,她想成为一代宗师,不再受制于人,不再受制于天。她认真地看着胤禛,“比起神医,我更想成为一名剑客走遍山河。”
胤禛对上云善渊清澈的双眼,竟是不只这小女孩有如此离经叛道的梦想,让他一时之间都有些无语。
云善渊撇过头,状似把刚才的话当做了女孩的痴人说梦,“这就是梦想。你难道就没什么不靠谱的梦想?”
“我?梦想?”胤禛闭起眼,他曾想过如果不是皇子,他可不可以成为很多其他的角色,道士、渔夫、文人等等。
“天下之大,有很多不同的生活,如果都能体验一番就好了。”
云善渊觉得胤禛的这个梦想比她更离谱,是发烧后脑子糊涂了才会吐露的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走停停,却在快要出荒山时,听到了草丛中传来的动静声。
云善渊本能地感到危机,她一回头对上了一双血红的眼睛,是一只疯了的野狗!
野狗咧着嘴,露出了尖利的牙齿,朝着两人狂吠了两声。
“汪呜——”这叫声在天色将亮未亮的荒山中显得格外渗人。野狗双目充血,嘴角流着口水,体型瘦弱,正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云善渊顿住了脚步,胤禛也勉强直起了身体,他们四周都是荒草平地,连一棵能暂时躲避的大树都没有,也不知道这看上去饥饿又疯癫的野狗是从哪窜出来的。
野狗双耳竖起,皱着鼻子,眦牙咧嘴,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脖子向前伸着,就是立即要前冲攻击的样子。
两人都没有先动,一时间,与野狗对峙着。
胤禛手里握着斧子,他努力稳住了身体,低声对云善渊说,“你往后逃,能跑多远跑多远,看到大树就爬上去。”
云善渊看着胤禛虚张声势的样子,让她跑,那胤禛还能活下来吗?
这只野狗看上去就不正常,多半有狂犬病,只要被咬上一口,在这个无疫苗的年代里还能活几天?以胤禛现在的体力,恐怕是无法拖住这只狗。
而她又能跑得快过狗?那所谓可以避难的大树,在几公里开外,别忘了狗用四条腿跑,她只有两条腿。
“我不走。” 云善渊拿出了那把折叠小刀,眼下这情况已经是走进了死胡同。
遇到了一只发狂的狗,不说会被咬死,只要被咬上一口就怕离死期不远了。
狂犬病的潜伏期是多久来着?好像是半个月到三个月。在这个年代的治愈率恐怕是零。这与时日无多也相差无几了。
与其惶恐地逃,不如拼命一搏。
“你疯了!”胤禛的语气变冷,“如果不是我跑不动了,你以为我会把这机会让给你?!给你活命的机会还不珍惜。”
云善渊无法去猜测,如果胤禛的身体健康,会不会选择留下来断后。他们从相识到这一刻不过才是两天两夜,要说舍己为人,恐怕彼此都不相信。
可是命运就是如此巧合,让他们都不得不做出违背常理的事情来。
云善渊拿着小刀瞄准了疯狗的脑袋。
她从前玩过飞镖,如果精通数理之学,其实不难分析出投掷飞镖的发力技巧,就连对转动中的轮.盘与移动的靶心也都能算出一个最精准投掷角度。只是她从来没在活物身上试过,更不谈要一击毙命。
“听说狗的鼻子最脆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说时迟,那时快。
野狗朝前一跃而起,咧开了狗嘴,直冲着两人的面门而来。它像是能判断出胤禛更加虚弱,撩起前爪露出了锋利的爪子,想要先攻击胤禛。
胤禛挥出了一斧子,这只狗却在空中一扭身体,躲过了这波攻击,而另一只爪子却在接近胤禛时划破了他的衣服。
“不能被这瘈狗抓到!”云善渊大喝了一声,她几乎能闻到近在半米之外从野狗嘴里散发出来的臭腥味。
就看到胤禛朝左侧一避,急忙朝后退了几步,躲过了野狗紧接着的攻击。
野狗也落到了地上,却是毫不停歇地再度发起了进攻,这次是冲着胤禛的双腿攻去,直接要去咬他的后脚踝。
在须臾之间,胤禛扔出了斧子,偏偏擦过了野狗的头皮,削去了它头顶的一撮狗毛,更加激发了它的狂性。而胤禛却是左腿站不稳,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被野狗咬上。
云善渊朝胤禛的前方跨了一大步,挡住了直冲过来的野狗。也就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她手腕一抖,把手中的小刀冲着野狗的鼻尖投掷了出去。
锋利的刀刃仿佛带出了一股风声,接着就是‘噗嗤’刀入肉的声音,再然后就是咚的倒地声。
云善渊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见野狗鼻尖中央插着小刀,刀身完全插.入野狗的脑袋。野狗侧躺在地上睁大了眼睛,身体抖了几下就四肢僵直不动了,鲜血从它的鼻尖往外冒,很快就染红了它身边的一圈草地。
野狗距离云善渊也不过是半臂远,刚才如果再迟一些,躺在地上的尸体就要换人了。
云善渊长喘了一口气,双脚虚软地坐到了地上,身后是用手撑住身体的胤禛。
这一切不过只有几秒时间,快得让人压根来不及去深思熟虑。
胤禛本是大脑一片空白,以为定要被那疯狗狠狠咬上一口,而他也并非一点医理都不懂。即便不清楚疯狗伤人的具体病症,但读过《左传》就知道瘈狗噬人,被疯狗所伤会得瘪咬病,那可以说是不治之症。
就在这个档口,云善渊挡在了他的身前,让他空白的脑袋更加无法思考了。
云善渊为什么不逃,她怎么敢与野狗相搏?
胤禛不懂。
是因为云善渊猜到了他的身份,所以保护皇子?胤禛觉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