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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样?”德妃心若擂鼓,小心翼翼道。
    梅嫣没说话,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德妃脑中一片空白,当即双腿一软,哭了出来。
    梅嫣叹了口气,取出银针刺穴,又亲手喂了几颗丹药,道,“拖不了多久,有什么话,尽快说吧。”话完,她和那些兵士一起退到了远处。
    德妃泪如泉涌,哭到不能自己,“都怪我!都怪我!早知道你们能赶来,我一定让她和弯弯先跑……”
    薛望夜想起德妃刚才路上所言,心中沉痛不已。他看了看怀中昏睡的弯弯,又看了看婉太妃那张满是刀疤的脸,道,“娘娘,她,真的是弯弯的生母吗?”
    德妃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跪在婉太妃身边哭着点头。
    “可是,婉太妃是先皇的宠妃啊……”薛望夜疑惑不解,却也无法继续追问。
    婉太妃,是先帝在世时的第一宠妃。宠到何种地步?据说,当年先皇即使病入膏肓,也对婉太妃疼惜不已。由于婉太妃膝下并无子嗣,先帝一旦驾崩,她就只能殉葬。于是,先帝在临死之前,提着最后一口气留下旨意:婉妃无需殉葬。
    当年的第一宠妃,如何会与当今陛下有染,又生下女儿弯弯呢?从弯弯的年纪看,婉太妃显然是在先帝去世之后才怀上的……此间种种,处处透着禁、忌的气息。若是不小心传出去,皇帝不顾伦常的罪过是绝对跑不掉了!
    胡思乱想之间,婉太妃嘤咛一声,醒了过来。她见过的风雨无数,只一眼便猜了个七七八八。仔细看了眼呼吸平稳的弯弯,又将目光落在薛望夜身上,她缓缓道,“孩子,你近一点,让我看看。”
    德妃闻言强行止住哭声,快速将薛望夜拉到婉太妃近前,道,“他是弯弯的夫君,薛望夜。”
    婉太妃点点头,明明脸上沟壑纵横,却让薛望夜觉得莫名安心。他再次看了眼双目紧闭的弯弯,又看了看满眼期待的德妃,轻声道,“岳母大人,弯弯受了伤醒不过来,就容小婿代她给您请个安吧。”
    说着,他稳稳抱着弯弯,向婉太妃恭恭敬敬磕了个响头,恭声道,“娘亲,您受累了。”
    “诶!”婉太妃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能听到一声“娘亲”,她高兴地答应了一声,瞬间泪如雨下,恋恋不舍地看着薛望夜和弯弯颤声道,“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薛望夜见状不由得湿了眼眶,德妃更是哭得肝肠寸断。她死死捂住嘴,深深吸了口气,才抽噎道,“都怪我,这下可怎么好,该怎么跟弯弯交待啊?”
    婉太妃闻言忽然抓紧德妃的手,“我有一事相求,希望你们答应。”
    “您请说。”德妃与薛望夜异口同声。
    “永远不要让弯弯知道我的存在!”婉太妃双眸如水,其间尽是恳求。她死死盯住德妃,郑重道,“从始至终,你都是她的母亲,唯一的母亲!”
    德妃一时忘了哭,惊道,“为什么?”
    婉太妃摇摇头,柔柔看着弯弯熟睡的脸庞,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就让那些罪过随我而去吧。我不想,不想让弯弯背负这些……”
    说着,她含泪看向德妃,道,“我虽然生下她,却从未抱过她一下。可是昨日我都看到了,你才是一个好母亲,你是真心疼惜她。今后,还要继续劳烦你……”
    德妃连连摇头,她从来不觉得麻烦,若非有了弯弯,她可能早就死了。或者死于宫斗,或者死于细作的身份,又或者死于心灰意冷。十五年前,她生下了一个死婴。正在她绝望痛苦的时候,皇帝抱着襁褓中的弯弯出现了。德妃一直认为,弯弯的到来是上天对她的垂怜。弯弯就是她自己的孩子,带来欢声笑语,给她无尽的希望……
    德妃有好多话想说,却被婉太妃抬手止住。她摘下手腕上的玉坠,小心翼翼地放入德妃的手中,“还有件事要劳烦你,这个,你帮我还给他。”
    “婉太妃,你这又是何苦?”德妃从皇帝身上见过一模一样的一枚玉坠,这也是为何弯弯那天觉得眼熟的原因。这枚玉坠,恐怕是皇帝与婉太妃的定情信物吧?德妃对二人之间的事情知之甚少,只知道,婉太妃在生下弯弯之后,突然消失无踪。即便皇帝派出了所有暗卫和密探,也找不到婉太妃的丝毫踪迹。
    谁能想到呢?皇帝遍寻不见,日思夜想的婉太妃竟然就在皇城附近的穆云山。她刮花了自己的脸,剃度出家,藏身于一座偏僻的尼姑庵中。
    德妃声音哽咽,说道,“陛下一直将玉坠挂在胸前,从未离身。婉太妃,陛下他对你是真……”
    婉太妃却好似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眼神涣散,口齿不清地喃喃自语道,“我们错了……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佛祖啊,请让我替他赎罪,赎罪吧……”
    未时三刻,穆云山某处的一棵参天大树下,随着德妃的一声悲泣,一缕香魂就此消逝……
    第58章 五十八 终章
    马声嘶鸣, 人声鼎沸,混着来来回回的凌乱脚步声,终于将弯弯吵醒了。
    醒来之后的弯弯有片刻迷糊,感受到胸口的阵阵疼痛, 才渐渐清醒。没想到的是,她睁开眼之后, 没有看到薛望夜, 也没有看到德妃, 看到是一张似曾相识的女人脸。
    女人见她醒来, 讶然一笑, 道,“这么快就醒了,公主殿下感觉如何?”
    弯弯不答,强撑着坐了起来, 瞧了瞧门外的天色问她,“本宫睡了多久?”
    那女人丝毫不怕她,挑了挑眉,饶有兴趣道,“殿下难道不应该先问问, 这是哪儿, 我又是谁么?”
    “这还需要问?这种营帐只有军中才有,门外人走动的时候又伴着铁甲的声音,这显然是薛望夜在皇城外驻扎的临时军营。至于你……”弯弯坐起后了然一笑,缓缓道, “梅嫣姑娘,幸会了。”
    梅嫣眼光一亮,颇为赞赏地看着弯弯,抚掌笑道,“薛哥哥这次告诉我,说被你彻彻底底地拿下了。当时我还不信,以为七殿下无非是长得好看,绣花枕头一包草。如今看来,是嫣儿眼界狭窄,小看了你。”
    梅嫣说了一大堆,本以为弯弯要和德妃一般,警惕又无可奈何地找她质问。谁知弯弯好似什么也没听见,自顾自取了衣服套上,然后扶着床缓缓站了起来。
    “诶?你需要静养,还不能胡乱走动!”梅嫣见她略微整理了下就想要往外走,竟对自己视而不见,冷道,“七殿下,是薛哥哥让我在这儿照顾你。出于好心,我奉劝一句,皇城虽然被破,二皇子也已经被抓,但城中混乱,你最好老老实实待在军营不要乱走。”
    弯弯嗯了一声,这才正眼看向梅嫣,满意道,“这就对了,梅嫣姑娘一看就是聪明人,怎么聪明人总说糊涂话,还半天说不到点子上?”
    梅嫣眉头微皱,尚来不及反驳,却见弯弯脸色一正,盯紧自己的双眼冷冷道,“你听好了,本宫脾气不好,问你什么你就好好答。答不出来不要紧,但若是再答错,本宫有的是办法治你!”
    梅嫣从小在将军府长大,和薛望夜一起玩玩闹闹,跟个男孩子差不多。别说薛望夜,就算老太君见她也有些头疼。谁知碰上弯弯,几句话几个眼神,就让她老实地点了头。
    弯弯生长在宫中,从小就替德妃对付了不少人,再加上被皇帝捧在手心里养出了一身的贵气傲气。若要说拿捏人,几十个梅嫣都不是她的对手。
    于是,不费吹灰之力,弯弯就从梅嫣嘴里得知了现在的情况:皇城已破,二皇子一党已被基本控制,连宋严也被薛望夜当场砍杀。可是,漏网之鱼宋御仍领着一群死士负隅顽抗。导致皇帝仍被困在乾凌宫,生死不知……
    弯弯听后又急又气,二话不说就冲出了营帐!
    等到梅嫣反应过来追出,弯弯已经夺过一匹战马,翻身坐了上去。梅嫣大惊,连忙跑上前去拦,“你要去哪,疯了吗?里面一团乱,要是出了意外谁负责?还有,你去了根本帮不上忙,还是求你不要捣乱了!”
    “出了事,本宫自己负责!你退下,本宫有把握劝退宋御!”说着,她一拉缰绳,纵马一跃,竟轻轻松松绕过梅嫣窜了出去,“本宫的父皇和夫君都在乾凌宫,谁敢阻拦试试?!”
    梅嫣没料到她马术这般好,一愣之下根本追不上。只听得踏踏马蹄声中,那位看似娇弱的七公主喝道,“闪开,都闪开!”
    “弯弯,你,你快停下,回来!”弯弯的身影已远,德妃才闻讯赶来,只是此时呼喊已经毫无作用。她见此气得浑身发抖,朝着梅嫣怒道,“你为何不拦住她,要是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梅嫣原本也着急,闻言却镇定了下来。想起薛望夜临行前的交代,叹息一声道,“还是薛哥哥了解这位七公主啊……”
    “什么?”
    “薛哥哥早就猜到,她若知道陛下有危险,一定会闯进宫去。”梅嫣摇了摇头笑道,“放心吧,薛哥哥一早就安排了暗卫跟着。随便她怎么跑,自有人暗中保护。”
    德妃松了口气,梅嫣则喃喃自语,“薛哥哥看上的女人,果然非同一般。唉,还好我不是死活要嫁给薛哥哥!”她暗暗下定决心:我还是安安心心等着自己的真命天子出现吧,这种难缠的公主殿下,我可不想凑上去自讨苦吃……
    对于梅嫣的想法,弯弯从不曾放在心上:想从她手里抢男人,呵呵……
    此时此刻,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乾凌宫!
    弯弯纵马急奔,转瞬就到了皇城门口。奇怪的是,城门口的守卫不但不拦,反而像提前知晓了一般,纷纷列队两边恭迎她入城。一不小心,她看到两个黑衣劲装的男人在人群中一闪而过,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过来:她身边有暗卫。
    于是,弯弯更加肆无忌惮,“吁”的一声勒马停下,抬手指向高处娇喝道,“来人,去帮本宫把那老贼的人头取下来!”
    城破,城墙上的守卫早已被彻底换下,只留下一排人头,被高高挂在城墙之上。风吹云动,刺眼猛烈的太阳悬在头顶,将那些定格在死前的表情照得异常清晰。只是,宋严的那颗人头却与众不同。他的脸上不见痛苦,也无丝毫愤怒,竟翻着白眼,朝你冷冷而笑……
    饶是守卫城门的军士,也被那笑看得背后发毛,弯弯却纤指一点,说,“本宫要了!”
    守卫不敢违逆,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将人头取下递上。
    于是,穆云山之乱的最后一日,皇城中的不少百姓看到了这么一幕:天姿绝色的第一美人七公主,手提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娇声喝跨大马,穿过那些血洗过的长街小巷,直奔皇宫而去!
    皇宫里也是血气冲天,却安安静静,没有人敢乱跑。弯弯纵马前行,只一眼,便看到了乾凌宫方向的浓烟!她心口一跳,急得重重甩了一鞭,“快,再快点!”
    赶到乾凌宫的时候,弯弯第一眼就看到了薛望夜。他银甲长剑,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而他的对面,是半身染血的宋御。
    两方对峙,宋御长剑撑在地上,邪邪笑道,“薛望夜,火已经起来,你的时间不多了。”
    “宋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你今日侥幸逃脱,也将永世不得安生!”
    宋御对薛望夜的话置之不理,冷笑道,“你可要想清楚了,皇帝还在里面。你是现在就放我们走,还是继续跟我们缠斗,以致于错失救你主子的最佳时间?”
    “放他走!”薛望夜尚未开口,弯弯便提缰而至,眨眼到了眼前。
    薛望夜见到弯弯并不吃惊,却还是无奈地摇摇头。他也不多问,见她翻身下马,便上前扶了一把,低声道,“宋御狡猾至极,今日若跑了,便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弯弯点头,暗中给薛望夜使了个眼色。薛望夜会意,半遮着弯弯手中的动作缓缓回到阵前。而弯弯,手中火石一划,瞅准方向,将人头骤然扔了出去!
    宋御前一瞬还目光复杂地盯着弯弯的脸,下一瞬就见一个面色诡异的人头扑面而来!最关键的是,那人头,竟是他父亲宋严的!
    宋御呼吸陡乱,眼泛泪光,抬手就去接!
    而就在他接到人头的一瞬间,变故发生了。
    “砰”的一声响,宋严的人头竟在宋御的手中霍然炸裂!
    宋御在发现不对劲的一瞬间甩手并纵身跃开,然而他再快也没用!黑、火、药的威力无穷,虽然剂量很少,却也发出了一声巨响,将宋御连同他身后的死士炸得倒下一大片!
    宋御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耳隆隆作响,半边身子霎时失去了知觉。他狠狠咬破舌尖,强撑着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一只胳膊不翼而飞,身上焦黑一片。
    “好,好得很!”宋御颤颤巍巍站好,双目如电盯着弯弯哈哈大笑,“果真是我宋御看上的女人!真!够!狠!”
    他明显受了极重的内伤,头发都焦完了,竟还不死,竟还有力气笑!弯弯看得怒极,正要开口骂几句,却被薛望夜用后背挡住。
    薛望夜指了指宋御的身后,“看看,你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还不罢休?”
    宋御呕了一口鲜血,狂笑道,“怕你?有本事,你让乾凌宫里的御林军杀出来,和你们一起里应外合将我剩下的几人全数围剿啊?”
    弯弯听到此处,心中咯噔一声,暗自道:不对,乾凌宫里的御林军如果没死完,一定会护住父皇往外冲。既然没出来,就说明他们已然全数死亡。可是,保护父皇的人若是死光了,宋御为何不直接抓住父皇威胁他们呢?挟持一个人逃跑,总比守住一座宫殿谈条件有胜算啊?
    与此同时,薛望夜也觉得时间拖得有些长了。他与弯弯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略一思索,薛望夜突然笑了出来。
    两方正是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薛望夜这一笑,笑得一众人都有些发懵。弯弯却在一瞬间懂了,她舒了口气,看着薛望夜懒懒地放下长剑,笑道,“宋御,你其实根本没有抓到父皇吧?”
    宋御半边脸皮开肉绽如同厉鬼,另一半脸却仍俊秀无比胜似神仙。只是此时此刻,那张堪称绝色的脸上露出了惊恐。
    薛望夜和弯弯见状心中大喜,正要下令杀无赦,两人背后却传来了一个又惊又怒的熟悉声音,“弯弯,你怎么会在宫里?还不快过来!”
    弯弯蓦然回首,看到来人的一刹那,禁不住热泪盈眶!
    “父皇!”她如乳燕归巢,含泪扑进了皇帝的怀里。而突然出现的皇帝,满面灰尘,衣衫脏乱,神色间尽是无穷怒火。他将弯弯搂在怀里轻拍,声音却如腊月寒冰,道,“宋御,你的死期到了!”
    宋御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皇帝竟不在乾凌宫,怪不得他的人搜索半天也没找到踪迹!可是,如果他这几日都不在乾凌宫,又会在哪儿呢?
    这个问题,不但宋御想问,薛望夜等人也想问。若非为了营救被困乾凌宫的皇帝,宋御早就被他们杀了一百遍不止!难道,皇帝是故意为之,想要引出更多逆贼?
    可是皇帝貌似不想解释,手一挥,喝道,“放箭!杀!”
    大势已去,无路可退!宋御忽然仰天长笑,他最后看了一眼弯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然后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转身一跃,纵进了火光冲天的乾凌宫!
    众人一愣,连皇帝也怔了一怔。却在这时,左侧陡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不要啊!”紧接着,一抹窈窕的身影丝毫不见停顿,紧随着宋御直直扑进了火里!
    漫天大火,烈日高照,虽然那人影一晃而过,众人却瞧得清清楚楚!
    “大,大公主……”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呼,谁也没有看到大公主是何时跑来的。想要去救,却发现火势早已无法控制,于是纷纷将目光投向皇帝。
    皇帝面色铁青,半晌才道,“既然她要生死相随,朕这个做父亲的,就成全她吧……”
    众人再不敢言语,纷纷垂下了头来,而弯弯心中百感交集,轻轻站到了薛望夜身边:宋御就算坏事做尽,却还是皇姐心里的第一人。即便是死,她也不愿意放手。可是,偏偏造化弄人,宋御喜欢的却是……
    薛望夜看着那一片铺天盖地的火海,偷偷捉着弯弯的手将她带到一边。他背过身挡住众人视线,情不自禁吻了吻弯弯留有疤痕的眼角,心有余悸地轻声道,“曾几何时,我也害得你置身火海。还好,还好我悔时未晚。”
    他声音发颤,又是后怕又是庆幸,感慨万千,“我们的姻缘始于一场烈火,而他们,却终结在这一场大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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