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瓷皱了眉头,有些猜不出来此刻赵玄要见她是为了什么,但见张骏这样为难的神色,也知道此刻多问也问不出什么,便直接上了肩舆,往昭阳殿去了。
进去了昭阳殿中,才发现殿中不仅仅是赵玄在,刘太后也在,甚至张岭也灰头土脸地跪在了殿中。
“贵妃来了。”刘太后先看到了薛瓷,太后免去了她的行礼,“正好昨日是贵妃赶过来救了皇帝,便由贵妃与太尉说一说,华妃是如何谋害了皇帝的吧!”
赵玄带着几分希冀的目光看向了薛瓷,急忙道:“贵妃昨日都看见了……今日便实话实说便是。”
张岭也看向了薛瓷,眼中带着几分微弱的祈求。
薛瓷静默了一会儿,道:“昨日臣妾赶过来的时候,陛下已经神志不清了,是臣妾斗胆让内侍们压着陛下进去殿中,才让太医进来的。太医说当时陛下的情形十分凶险,也是臣妾斗胆,让太医下了猛药,才让陛下清醒过来。后来太医验过了华妃送来的吃食,才发现是吃食中下了药。”她简单地把事情说清楚,并没有提及这药究竟是什么药,又是什么功用。
这话一出,不仅是张岭,就连赵玄的脸色都灰败了几分。
赵玄不再看薛瓷,而是看向了刘太后,道:“母后……此事,与华妃无关的。”
而张岭重重地把头磕在了地上,一言不发。
刘太后看着赵玄,似笑非笑:“华妃若是知道皇儿这样为着她,就算此刻立刻死了,想来也是安心的。”
赵玄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却是按捺不住地嘶吼出声了:“母后这样敌视华妃,难道……难道就容忍不得朕有这么一个真心爱着的人么?”
刘太后却不理会他,只看向了张岭:“张太尉自己知道,给皇帝下药是什么样的罪名。太尉一生为着圣上,此刻背上了谋逆的名声,却是不值得的。”
张岭看了一眼赵玄,见他这样,却有几分心灰意冷了:张樟的事情|事出突然,但却是板上钉钉的张樟对赵玄用了药,且不说那药算不算是毒|药,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显然这次刘太后是要往大了处置;若是赵玄真的有几分能与刘太后分辨,便能把这事情压小,但眼下来看,赵玄除了先叫来了薛瓷,之后对着刘太后大吵大闹,却没有半分能耐,而他此刻只能算作是阶下囚,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刘太后笑了一笑,又道:“太尉心中清楚,有些事情,皇帝需要一些体面,你们身为重臣,需要一点名声。”
张岭静默了许久,他不是不懂刘太后的意思,只是此刻,他却宁可自己没有听懂。
“此事,若太尉能看得懂,便能给子孙留下一点活路。”刘太后道,“为着子孙着想,太尉且想一想应当如何吧!”
张岭再一次抬眼看向了赵玄,却见赵玄只一脸的茫然无措。
“罪臣……明白了。”张岭低下了头,嘴边溢出了一丝冷笑,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自己的女儿张樟,抑或是其他人。
“带太尉下去吧!”刘太后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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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岭当天便在天牢中自尽,这案子在外人看来便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宫中张樟的死讯是过了两日才发出,倒也没有褫夺她的封号,仍是让她以华妃的封号下葬。
朝臣们都隐约猜测着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刘太后的旨意在,也没有人敢往深了猜测,也只好认为这只是巧合和意外。
倒是权贵们有些惶惶然,他们之前都是以张岭为首,如今张岭忽然自杀,张家的史氏当家,便不是之前那样锋芒毕露的样子,带着两个嫡子不久之后就离开京城,他们在朝中的势力颇有些摧枯拉朽危机了。
偏生这个时候,他们向来可以依赖的皇帝赵玄仍然是闭门宫中,连早朝都不上,仿佛只是一心准备着两日后西明寺的祈福,这让他们如热锅上的蚂蚁,简直不知要怎样是好。
可在宫中,赵玄并非是什么都不想做,他当然是想挽回——他从来都明白张岭对他意味着什么,但这一次,他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他已经从张骏那里知道了赵青和薛瓷要去西明寺祈福的事情,他带着几分侥幸的语气问道:“这是母后的意思吗?”
张骏只老老实实道:“这是太后娘娘下的旨意。”
赵玄觉得有几分心灰,又道:“所以母后……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母后之前不是说……不是说任何事情都由着我的吗?”
张骏哪里敢回答,只静默地低下了头。
赵玄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最后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好半晌才道:“母后……会让我去死吗?”
张骏恨不得自己没有长耳朵,仍然低着头,不敢吭声。
“我要去见母后。”赵玄抬头看向了外面。
这秋高气爽的时节,阳光晴朗,有着浓浓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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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殿中,刘太后正与赵青说话的时候,赵玄便从外面进来了。
看到了穿着与自己相同衣裳的赵青,赵玄愣了一愣,随即是明白了刘太后的意思,他上前了两步,几乎是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嘲讽,只向赵青道:“你忘了……你忘了我们的生母是谁吗!”
赵青诧异地看了一眼赵玄,垂下了眼睑,没有说话。他已经从薛瓷那里听过了当年究竟是怎样的事情,他在得知真相的时候,只觉得荒谬。此刻听到赵玄这样理直气壮,更加是觉得荒诞。
刘太后无声地笑了笑,示意赵青先出去,然后才看向了赵玄:“皇儿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赵玄盯着赵青走到殿外,然后才转而看向了刘太后,一开口便又改了口:“太后……太后是想让赵青来取代朕吗?”
“那一天赵青对我说了很多。”刘太后的语气是温和慈爱的,“其中有一句打动了我。他说你在宫中有太多的不如意,所以才会是如今这样的情形。皇儿,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在宫外好好休养,你觉得如何?”
赵玄听着这话,只是不信,道:“太后是在诓骗朕吧!这天下,哪里容得下两个皇帝?”
刘太后笑着摇了摇头,道:“若是不信,也就罢了。”
“所以太后是打算,让赵青替代我出宫,然后再名正言顺地回来,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么?”赵玄几乎要发狂,“就用这样简单的李代桃僵的法子,就让一个冒牌货,变成了真正的皇帝?”他说到了这里,几乎就是在嘶吼了,“你把朕放在何处!朕要如何自处!难道你要逼着朕,和朕的太尉一样去自杀吗!”
刘太后却抬眼看向了外面,已经是午后了,有阳光斜斜地从窗外照射进来,窗格上那些花鸟的图案此刻便映射在了地上,拉出了夸张的奇妙的图案。
“皇儿哪怕有一次相信了哀家,今日便不会是这样了。”刘太后收回目光,心平气和地说道,“且都算作是哀家的过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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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殿外,赵青顺着宫道往昭庆殿走了一段,便看见了薛瓷的肩舆。他笑着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肩舆上的薛瓷,道:“贵妃来陪着我一起走一走可好?”
薛瓷从肩舆上下来,口中笑道:“当然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迟来的第二更,这个仍然算是10号的二更哈,和11号的更新不冲突哒~~~
正式进入了收尾阶段嗷嗷嗷好激动~~~
☆、寺中行
阳光下, 皇宫是安静的。
这后宫中名义上有三千佳丽, 但能见到赵玄的毕竟是少数,能见到赵青的, 现在也只剩了薛瓷一人。
薛瓷与赵青一前一后往太液池边上走,薛瓷在前,而赵青在后。
“你走在我后面, 若是让人看到了, 总不像样子。”薛瓷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了赵青。
此时阳光是从赵青的方向照射过来,逆着光, 薛瓷只看到了他露出的笑容,但看不清其他。赵青笑道:“怕什么?我跟在你后面有什么不好?”
“怕被人说我犯上。”薛瓷等着赵青与自己肩并肩了,才继续往前走。
赵青与薛瓷十指交握,口中道:“我是不怕别人说什么的。”
“那我也不怕。”薛瓷用力握了握赵青的手, 轻轻笑了一笑。
“明日见到了卫国公,我得怎么表现呢?”赵青笑着说道,“我那天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了太后, 我几乎都要以为,太后见我不过只是为了你的面子, 压根儿不会答应我出宫,谁知她最后还是答应了。”
“你可以用说服太后的方式来表现, 朝臣们比太后要好对付多了。”薛瓷语气轻快,“毕竟他们所求的简单,不过是赵家江山稳固, 可不会有什么母子之情的羁绊。”
听着这话,赵青却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他道:“可玄哥对太后,看起来也并非有那么多的母子之情。”
薛瓷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道:“或许也是有,只不过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吧!”
赵青忽然看向了薛瓷,道:“有件事情,我一直也没有与你商量,我不知该怎么说。”
“你说便是了。”薛瓷语气温柔,“有什么不知该怎么说的?”
赵青想了想,道:“我那天答应了太后,会让玄哥好好地过下半辈子,不会为难他。”
“你从前就说过。”薛瓷笑了起来,“并且你不止说过一次。”
赵青晃了晃脑袋,道:“从前到现在,这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但这份心思,我并不想变。”
“我喜欢你还坚持着这一份心意。”薛瓷认真地看向了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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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仿佛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刘太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再一次安抚了赵玄,让他重新回去了昭阳殿中,仿佛不再为赵青要去西明寺的事情烦恼了。
接着刘太后又让人去收拾了西内,调派了宫人前去,对外则是说宫殿年久失修,所以这时候需要修缮一二了。
因没有用国库的银两,朝臣们自然是无话可说。
又过了两日,赵青与薛瓷便出宫去西明寺祈福,然后便见到了薛春回与张欣。
那日张欣从薛春回这里知道了赵青赵玄两人的关系之后,再见到赵青,便大着胆子打量了一番,又谨慎地与赵青试探着说过了两句话,才辨出了眼前的赵青并非是之前的赵玄。他与薛春回两人一起陪着赵青进去了大雄宝殿,赵青便顺口让其他人留在了殿外等候,就连寺中的住持也在上香解签之后退出殿外。
“卫国公与丞相大约已经知晓了。”赵青露出了一个沉着的笑容。
“宫中秘事,臣等并不想去纠结。”张欣沉吟了片刻,又与薛春回对视了一眼之后,才开口,“臣等今日只想求得一句准话,这赵家江山可能稳固?”
“有能臣在朝,这江山为何不能稳固?”赵青反问了一句,“我才疏学浅,只懂得一句‘亲贤臣远小人’,再更多的,便只能靠着诸位日后的教导了。”
“不敢谈教导二字。”张欣急忙说道。
赵青的态度是谦卑的,他道:“我对朝中事情知之甚少,能拿得出手衬得上有点的,也不过是能低头好好学习,朝中有诸位重臣,宫中有太后,我所能做的,便只有先把这些我不会的统统学会了,才能学着做一个诸位心中的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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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薛春回与张欣簇陪着赵青在大殿借着上香的机会说话时候,薛瓷也退到了殿外,难得有了机会与裴氏还有张姝等人说一说话。但这时候又是说不了什么的,不过是场面上的话语,也不过是一些冠冕堂皇的祝贺。
在外人看来,赵青仍然是赵玄,他们不过是来陪着皇帝上香祈福,贵妃还是贵妃,如今宫中没有皇后,贵妃一人独大,所以也需要好好巴结着。
知晓内情的,在这偌大的西明寺中,也不过寥寥数人。
这便是这事情的荒谬之处,知情人所看到的惊心动魄,外人却丝毫无法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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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飒飒。
薛瓷靠在栏杆上,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处,这深秋时节,远处的池水中白萍却还在开着,仿佛并没有因为天气变冷而凋谢。
再更远处,便是宫中的禁卫,他们把西明寺隔成了两个部分,外面不许人进,里面也不许人随便乱跑,一切都井然有序。
命妇们陪着薛瓷说过了话,见薛瓷并没有太多聊天的意思,裴氏便率先告退到了一旁,其余的人也便心知肚明地纷纷退到了一旁,三五成群地凑在了一起,有的说起了佛理,有的便只是在闲话着宫中的事情。
薛瑶便是在这个时候来到薛瓷身边来的。她先笑了笑,行了礼,才道:“好久没见到十二娘啦!”
薛瓷意外地看向了薛瑶,道:“也许久没见到三姐了。”
薛瑶道:“那年皇后没了,宫里面的宫宴少了,我们这些人都好久没进宫了。”她用目光示意了这群命妇,又笑了起来,道,“大家好不容易见着了宫中的贵妃,还想上来套套近乎,谁想到贵妃今日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呢?”
这么一说一笑,薛瓷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了一些,道:“出宫来么,谁还想着宫里面的事情——我今日原本也就是陪着陛下出来的。”
“陛下前儿不是还在为了华妃哭?”薛瑶小声笑道,“今日陛下带着十二娘出来,好像就已经把华妃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