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跌落悬崖还能保住一条命,小姐真是福大命大。
在希和头上轻轻按了按,又诊了脉,良久宁明和才道:
“小姐平日里可是时有头痛、烦闷欲呕之感?”
希和迟疑了下:
“前两日确然如此,这几日除了头痛之外,呕吐之感倒是几乎没有了。”
“头为一身之主宰,诸阳所会,百脉相通,照老朽看来,小姐之前从高处跌落,外面虽是看不出来,内里却是定有淤血存留……双眼无法视物,多半就是这个原因。”宁明和想了一下道。
神情里却是有些忧色,委实是这等情形乃平生所仅见,若然仅仅是外伤,宁明和有把握手到擒来,这等颅脑之内,却是棘手的紧。
好在看希和年纪虽小,举手投足间却是少有的镇定,这等伤了头部者,最忌讳的可不就是情绪激动?
“这里可还有房间?帮我也准备一个住处。”宁明和对廖平道,“让刘朝去我们家药房,把药炉也搬过来,这些日子我就守在小姐身边。”
希和愣了一下,忙拒绝:“怎么敢这般劳烦老爷子?老爷子只管回去歇着,待得有什么事了,再让刘朝去寻老爷子即可。”
宁明和却是不允:
“哪里劳烦了?不瞒小姐,当初若非少东家,说不得我们这一家子都早不在了……能有这个福分侍奉小姐一二,我这心里,高兴着呢。”
“这里的情形,少爷是否知道了?”廖平觑了觑希和的脸色,小声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总得报给少东家知道吧?
“明天吧,明天再说。”希和怔了下,慢慢道。
浑然不知窗户外,一个黑影一闪而逝。
可不正是赵辰?
若然说从前,赵辰并没有把什么太傅家的小姐放在眼里。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罢了,又能有多少见识?照自己看来也就是走了狗屎运,不然怎么就能入了主子的眼?
且云深宫是什么所在?主子日常交往的比太傅更尊贵的不知凡几。别说太傅,就是龙子凤孙的五皇子在主子面前何尝不得客客气气?
可这两日,赵辰却对自己的判断开始怀疑起来——
小小年纪还伤了眼睛,顶着那么大一个伤口,寻常女子怕是早要死要活了。这杨希和倒好,也就刚醒来时慌张了那么一会儿,之后就表现出异乎寻常的镇定,甚至今儿个若非她见事不妙,嘱咐自己赶紧离开,说不好这会儿三人小命都没了。
甚至在平洲府自己的地盘上,相较于自己和主子无家可归的狼狈,这女子也是游刃有余、如鱼得水。
待得回到房间,瞧见依旧昏迷的顾准,不由叹了口气,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主子从来不近女色,就说宫里伺候的,美人儿不知凡几,甚至有几个,较之那杨希和都犹胜一筹,主子却是从没动过心,毕竟主子自己就是世间少有的好看,怎么就会一头栽倒在这杨希和身上呢?
记得不错的话,这杨希和还是已经订过亲的!
正自苦恼,忽听外面有些喧哗声。
杨辰不放心,就披衣起身,纵身上了墙头,伏身往外面一瞧,却是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半掺半架着一个一身绸缎、身材臃肿的男子往一辆车上去。
间或还能听到那男子一声紧一声的杀猪似的嚎叫声:
“哎呀,疼!你他娘的慢着些……那个臭娘们!竟敢对爷动手!一个个都给我记好了,明儿个就把那臭娘们给爷找出来,还有这福兴酒楼,也一并封了!廖平那老乌龟竟也敢跟爷打起马虎眼了……”
一句话未落,廖平颠颠的身影已经从后面追了过来:
“周爷周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方才小人真是有事儿,谁能想到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话还没说完,被人架着的周雄忽然转过身来,朝着廖平当胸就是一脚:
“滚你娘的蛋!我告诉你廖平,爷在你这一亩三分地上吃了这么大的亏,你还敢劝爷别计较?我告诉你,今儿这事没完!”
廖平被踢得骨伦伦滚出去多远,却是一声疼也不敢叫,想要爬起来,却使不上劲,索性跪在地上不住求饶:
“周爷周爷,都是小人的错……”
只周雄哪里理他,兀自让人扶着上了车,径自扬长而去。
赵辰这才从墙上跃下,伸手拉起地上的廖平:
“什么大事,大不了把他杀了。”
廖平吓得一激灵,心说跟小姐一路的这都是什么人,说什么救命恩人,眼下瞧着,分明是心狠手辣之辈。
一时越发小心翼翼,苦笑道:
“爷说笑了,这周大爷可也是官身,更何况他姐夫可正经是平洲府的父母官,所谓民不与官斗,咱们可不是人家对手……”
听廖平语气里有责怪之意,赵辰就有些不高兴,直接丢下廖平转身往顾准房间去:
“随你的便。”
自己操什么心呢。那杨希和的爹这会儿可是太子太傅,真是亮出身份来,别说一个知府的小舅子,就是知府本人,也得跪下谢罪。
第236章 236
希和睁开眼, 面前一片漆黑, 下意识的伸手摸蜡烛,不妨正碰到桌子上茶碗,顿时发出“当啷”的一声脆响,惊得躺在外面的廖凤娟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
待得听到动静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披了衣服就从床上下来:
“小姐醒了吗?可是渴了?”
心里也是懊恼不已——爹爹晓得了,定要骂自己, 竟是外面天亮了都不晓得。
希和摇了摇头,想要说什么, 又顿住, 就着廖凤娟的手喝了半盅茶水:
“你去外面瞧瞧,顾公子哪里可有动静?”
这几日顾准一直发着烧, 甚而伤口处,也有腐烂的臭气……若然这个人真是因为救自己而有个什么好歹,真是一辈子都不会心安。且说不清为什么, 顾准给自己的感觉委实有些说不出来的熟悉, 仿佛两人曾相伴过很久似的……
廖凤娟刚要走, 又被希和叫住:
“算了,咱们俩一起过去吧。”
赵辰刚从房间里出来, 一眼就看见了扶着廖凤娟站在门旁的希和,本是难看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这杨希和还算是个知恩图报的。
“公子的烧可是退了?”听到开门声, 希和忙道,说话间微微侧头,明显是在判断赵辰站的位置。
“好些了。”赵辰点了点头, 顿了顿道,“我有点儿事,去去就回。还请小姐帮着照看些我家公子。”
那宁明和的药倒还有些效果,公子总算烧的不那么厉害了。可今儿早上宁明和凝滞的神情却让赵辰明白,公子这会儿定然依旧没有脱离险境。别说保住双腿,说不好这条命……
思来想去,想要让公子转危为安,无论如何都得潜回山庄一趟。
“你还是想要回去?”希和心倏地一沉,顾准的伤情竟是宁老爷子也束手了吗?
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快,赵辰神情中顿时升起些警惕。
“去的话别急着进去,先在山庄周围转转,一旦发现异常,记得最快速度折返,切不可冒险急进,”希和缓缓道,“你要记得,你们公子眼下可是离不得你。”
赵辰沉默了片刻,拱了拱手:
“多谢小姐提醒,若有个万一,我家公子,就有劳小姐了。”
希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半晌才道:“托付给我,你真放心?”
赵辰噎了一下,终是转身走了。
廖凤娟却是眨了眨眼,这个赵辰要去哪儿?难不成屋里的这位公子,家就在平洲府?
只瞧着希和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也聪明的没有开口询问。
两人进了房间,廖凤娟先服侍着希和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坐了,这才探着头往床上瞧,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是谁?怎么生的这么好看。高挺的鼻梁,深邃的五官,即便闭着眼睛,依旧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廖凤娟看了一眼又一眼,到得最后,一张小脸竟是慢慢红了。
正自看的专心,男子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廖凤娟吓了一跳,陡然升起一种危机感,下意识的希和身后一躲。
“怎么了?”希和心一下提了起来,“是不是公子……”
廖凤娟脸“腾”的红了,忙不迭摆手,旋即意识到希和是瞧不见的,赶紧道:
“不是不是,公子还在睡着呢。小姐先坐会儿,我去瞧瞧饭好了没。”
说着就匆匆往外面走,一直跑到小院里,才拍着胸口大大喘了一口气,竟是羞窘不已——
真是没脸见人了,竟是瞧着个男人瞧得差点儿连气都不会喘了。
侧耳倾听着廖凤娟杂乱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希和就有些无措。却偏生一点儿也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恍惚间觉得床似乎动了一下,希和立刻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转过头,刚要开口询问,手却一下被人捉住:
“阿……和……”
希和身体瞬时一僵,这嗓音,这声调……下一刻震惊的抬头——分明全都属于离姐姐!
就这么一晃神的时间,那只拽着希和的手却猛然用力,希和还没反应过来,就栽在了一个混合着淡淡药味的怀抱里,离得近了才察觉,浓浓的药味儿之外,分明还有一丝极淡却也极为熟悉的梅花清香!
可不就是苏离的怀抱。
希和一时头都懵了,慌乱间忙要挣脱,不想对方却是抱得更紧,手还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希和的背:
“……有我在……莫怕……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所以才会瞧见自己跌入悬崖,就跟着跳下来吗?甚至最后一刻,还用力把自己托起,自己却摔得支离破碎……
一阵热气倏地直冲入眼眶,希和努力仰着头,不让眼泪流出来:
“你到底,是谁,怎么和离姐姐的声音……”
那只钳着希和的手却是猛地一松,希和下意识的想要抹泪,忽然感觉手上竟是一片濡湿,连带的还有着掩不住的血腥味儿。
登时惊得一下站起来,连踢到的板凳砸在脚上都顾不得:
“宁爷爷,宁爷爷……”
廖凤娟最先听见,忙不迭跑进来,入目正好瞧见颤巍巍站在床边的希和,吓得“啊”的一声就捂住了嘴,却是希和手上前胸上,全是殷红的血。
宁明和本就守在外面,听到动静和廖平也忙赶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就来至希和身前。
“我无事,老爷子快瞧瞧离,公子……”希和忙道。
离得近了宁明和自然瞧出,那血并不是希和的。又转头去瞧床上的顾准,明显是原先的伤口开裂了,胸衣上已是被染红了大片。
“你这丫头,怎么服侍的小姐。”廖平也是又气又急,瞧这情形,明显是小姐看不见东西摔倒了,“还不快扶小姐回去换衣服。”
廖凤娟也是懊悔的不得了,忙不迭扶了希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