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心中一激灵,知道正戏来了,非常乖觉地用上了一个万能的答案:“自然是因为我做错了。”
“那你错在那里了?”谢大又问。
谢三转了转眼珠子,非常圆滑地说:“自然是……哪里都错了。”
谢大见谢三的眼神还落在糕点上,很想把热乎乎的糕点全部扣谢三脑袋上!
在这种时候卖什么机灵!
谢三平时被谢大训得多了,对于危险的感知非常敏锐,他依依不舍地把眼神从鸡蛋糕上拔出来,怀着一种早死早超生的悲壮心情,大声地说:“我不该听信别人的谗言!我差一点耽误了四弟身体!”
谢大叹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小四病重时,我们庆阳侯府把法严大师算出来的八字广而告之了,人人都知道我们需要找到八字符合的人。你二哥天天往外头跑是为了这件事。家里的管事们也都在忙。然而,那骗子为何没找上你二哥,为何没找上管事,偏偏就找上了不管事也不愿意费神的你?”
“额……”谢三脑海中灵光一现。
谢大点了点头:“确实是……”
“他们定是觉得我这人最为礼贤下士,胸怀广大,并无门户之见。”谢三有些心虚地挺起了胸膛。
“……”谢大觉得这种弟弟还是再揍一顿吧,“呵,他们分明是觉得你这人最蠢了。”
“放屁!小爷明明天下第一聪明!”谢三愤愤不平地说。
谢大沉默地看着谢三。
谢三的气势渐渐弱了,他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不雅的词,这是要被打手心的。他小时候最怕被打手心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描补说:“放……那个……小爷刚说的是、是出虚恭……”屁的雅称就是虚恭。
敢在谢大面前自称“小爷”的弟弟也就只有谢三一个了。谢大还是一言不发。
谢三很没有骨气地缩了下脑袋。
谢大这才拍了拍谢三的肩膀:“在一些人眼中,你已经成为我们谢家的一个弱点了。”朝中的局势渐渐紧张,尽管现在还只是乌云刚刚开始聚起来的时候,可是谁又知道暴风雨会在什么时候来临呢?
谢三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
“我叫你跪祠堂,原是想要让你自己想清楚的。可是你显然就没有用心想过!”谢大又开始像父亲般的教育谢三了,“你若只想要悠闲度日,我不勉强你。但是,你不能活得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
谢侯爷希望谢三即便是个纨绔也必须是个有格调的纨绔,谢家大哥希望谢三即便是个纨绔也必须是个擅长审时度势、善于分析、通晓三十六计、心境澄明、以家族大业为己任的富有责任感的纨绔。
谢三握拳,他一定要让爹和大哥放心,做一个叫他们两人都放心的纨绔!
然而,明白了大哥苦心的谢三却忽略了一点,如果他真有了格调,又擅长审时度势、善于分析、通晓三十六计、心境澄明、以家族大业为己任,还富有责任感,那他就不是纨绔,而是有为青年了。
有为青年在大哥老父亲般的眼神中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额,也许是熊孩子的熊。
维桢阁中。
谢瑾华不紧不慢地吃完了一个鸡蛋糕,从他的神色上,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欢吃,还是不喜欢吃。柯祺还算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但若谢瑾华摆出了他从幼年时就养出来的贵族姿态,柯祺就看不出他对某样东西的喜好了。于是,柯祺怀疑谢瑾华也许只是想要给他一个面子,才吃完一个鸡蛋糕的。
无论如何,柯祺心里都很高兴。
不管谢瑾华是真喜欢吃,还是想要顾全他的面子,至少谢瑾华能吃一点蛋奶制品了。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如何就不重要。而且,如果谢瑾华喜欢吃,那么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以后让厨房常做点就是了;如果谢瑾华不喜欢吃,只是不愿意辜负他的心意,才勉强自己吃的,那柯祺也因此能知道谢瑾华真是个心软的人。大不了柯祺日后经常往厨房里跑跑,他亲自端来的食物,谢瑾华是不忍辜负的。
谢瑾华喝了一口蜂蜜调和的水,不急不缓地说:“三哥已经能下地走动,我的身体也渐渐好了,我们的学业都耽误了好些日子,应该很快就要去家学念书了。对了,你还要随我去给侯爷、夫人请安。”
对于自己的父母,如谢瑾华这样的庶子既可以口称父亲、嫡母,也可以按照朝廷的爵位、诰命称呼他们为侯爷、夫人。但后一种不太常用。谢瑾华此时选择了这样的称呼,是把自己摆在了和柯祺相同的地位上,消除了柯祺可能会有的尴尬。毕竟,柯祺肯定是没法自然地对着他们叫父亲、母亲的。
柯祺想着谢三刚刚那抱着屁股喊疼的样子,说:“但是……谢三哥那样子不像是能久坐的。”
谢瑾华的眼中沁出了一点点笑意:“只要大哥寻他训一回话,他肯定立刻就好透了,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对了,三哥如今的学习进度在你之上。你若是想要追上他,这些日子就必然要多用功些。”
“嗯。”柯祺应道。
谢瑾华放下杯子,用指尖摩挲着杯上的荷叶纹路,道:“你……若是有一日我离开了,你是想要留在府里,还是要跟着我一起走?其实,你留在府里也好。我这人清冷了些,跟着我定然是没意思的。”
怎么没意思了,看着你花样挑食明明很有意思啊!柯祺在心里说。谢瑾华说自己清冷什么的,柯祺真是半点都没有看出来。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中二少年又开始犯病了。柯祺对此表示了理解。
中二期么,谁还没有过呢?
柯祺淡定地问:“莫非是要分家了?”
谢瑾华摇了摇头:“分家倒不至于,大约是换个地方住吧。”虽说安朝没有父母在子孙分家就受刑的律法,可勋贵人家都要脸面,若是父亲还在,子孙们就分出去了,这在他们看来是件丢脸的事情。
柯祺有心要多了解一下情况,却又怕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于是低头沉默了。
谢瑾华却笑了,说:“你在府里住了这些日子,应该都看明白了,这里真没什么肮脏龌龊的事。我之所以要出去住,是为了自己的身体。莫说是大哥,就是夫人平日待我不亲热,都不会赶我出门的。”
花园里。
谢大训完了谢三,正要抬脚离去,却见谢三犹犹豫豫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
谢大决定再给谢三一个机会。他倒是要听听,谢三到底想要说什么。
在谢大的注视中,谢三越来越紧张了。他伸出手指,指着谢大随从手中装着鸡蛋糕的小篮子。
谢大知道谢三舍不得。他其实不爱吃这些零嘴点心,但他虽为端方君子,其实却爱看三弟这副敢怒不敢言的小媳妇模样。这大概就是身为兄长的恶趣味吧?不过,从来无人知晓谢大心中的恶趣味。
“大、大哥,你都拿走,我是没有意见的。但是,这里面有一个,我已经吃了一半,前面走路时猛然看到你,我、我太紧张了,于是把吃了一半的又塞回篮子里去了……那半个能还给我不?”谢三说。
谢大黑着脸把一篮子鸡蛋糕全部还给了谢三。
有些弟弟真的是没法要了。
第十三章
法严大师给谢瑾华批命时,不仅算出了两个八字,还留下了一句玄而玄之的话。
当时求到了法严大师面前去的人是谢大谢纯英,没有人知道他和法严大师都说了些什么,事后只有两个八字被原原本本地传了出来。至于大师最后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原话未传开,府里的人只隐隐知道那话的大意是说谢瑾华的命格太弱、格局欠佳,若是长住侯府恐生事端,因此必须要搬出去住。
深门大院,嫡庶有别,庶子病重,大师算命……这多么像是一本宅斗小说的开头啊。在寻常的小说里,庶子之所以生病,肯定是被人害了,而大师之所以说庶子命格不好,肯定是被人收买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要把庶子赶出侯府去。而被人从云端打落并跌入烂泥的庶子就此展开了打脸逆袭。
不过都是套路!
对了,庆阳侯府中还有一点也十分引人怀疑。
谢大早已经成家,谢侯爷也仿佛最为重视这个儿子,然而谢大虽住着历任世子们住的荣兴堂,其实却一直没有被确立为世子,府里的人依然叫他大爷,而外头的人都用官职称呼他。府上四子,世子久久未曾确立,谢大乃原配嫡子,谢二在谢三出生前都被当作嫡子养在张氏面前,谢三是继室嫡子,谢四敏而好学,若由着外人揣测,只怕很多人都会觉得这四兄弟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一点都不亲密的。
如果柯祺从来没有在侯府中生活过,若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无意间知道了侯府中的事,说不定也会觉得是庶子被算计欺负了。但他并不是一个路人,所以他觉得法严大师那话应该是真的。
过日子就如人饮水,总是冷暖自知。
再拿柯祺的经历来说,他生而丧母,还未成年就被嫡母“赶”出了家门,这难道不是又一本宅斗小说的开头吗?可是,他真实地生活在这个时代中,能够理解嫡母的所有作为,所以宅斗就不成立了。
既然穿越都能成立,既然冲喜真的有效果,那么谢瑾华确实应该按照大师的提点从府里搬出去。柯祺很想破除封建迷信,可当他自己的存在都是不科学的时,他只能努力接受这些不科学的东西了。
如今谢侯爷还活得好好的,分家肯定是不会的,谢瑾华只会被分居。
“……说不定会送我去别苑、庄子上住,但别苑也好,庄子也好,算起来也都是侯府的产业,我若是去了,不还是住在‘侯府’中么?所以,也许是在外头重新置办一个小院子给我。”谢瑾华微笑着说。
柯祺安慰谢瑾华说:“自然是身体更重要,搬出去住也没什么。虽然侯府这么大,你在侯府里住着时,不也只是住了一个维桢阁而已吗?所以,能有个小院子就足够了,已经能把我们全部装进去了。”
谢瑾华眨了眨眼睛。
柯祺自然是要跟着谢瑾华的。尽管他们的婚姻源于冲喜,但在这段婚姻关系没有结束之前,柯祺和谢瑾华都被绑在了一起。谢瑾华去哪里,柯祺就去哪里,如此也能保证谢瑾华的身体不会因为他们分开而出问题。再说,柯祺一直把冲喜一事当作了交易。他不清高,也很现实,所以肯定要从这个交易中拿到一定的好处。但与此同时,他又很有自知之明并且很识时务,并没有打算就此攀附上侯府。
唯一需要柯祺考虑的是,他们搬出去住了,府里的先生肯定不会跟着他们一起搬,那么他们还需要另请一位先生。柯祺是绝对不会放弃学业的,他的科举权臣之路还未曾踏出去最为关键的一步呢。
柯祺对此并不怎么担心。因为谢瑾华同样处在念书的年纪,谢大肯定不会放着谢四不管,所以应该会把一切都准备好吧?既然如此,柯祺反而觉得搬出去更好,他做某些事时就不用再束手束脚了。
谢瑾华见柯祺是真心实意要跟着自己的,他的眉目温柔了几分,道:“其实,就算我们搬出去了,因为未曾分家,所以年节时都要回到府里小住。这维桢阁肯定会为我们留着。你也莫要担心太过了。”
过节时,他们肯定不能在节日当天才回府里,需要提前几天到,过完了节也不能马上告辞,又需要再住上几天。如中秋这样的节日,他们前前后后得在府里住上一个月。而过年时,他们得从腊月一直住到来年的二月。如此算起来,就算他们搬出去了,一年之中还是有小半年的时间是住在府里的。
这意味着,谢四爷尽管住外头去了,他依然仗着侯府的势,有眼力劲的人就不会欺辱到他头上。
虽然谢瑾华在一开始把选择权交到了柯祺的手里,但若是由着他的心意,他自然想把柯祺带在身边。别的都不说,比起府里的先生,谢瑾华觉得自己能给予柯祺更好的教导。而且,谢瑾华一直都把柯祺看作了孩子,留在自己身边,他才能更好地照顾他。但不得不说,侯府确实是比别处都要富贵。
无论柯祺做了怎样的选择,谢瑾华都能理解。但见柯祺真选择了自己,他心中多了几分喜悦。
谢瑾华并没有掩饰自己的高兴。他又取过一块鸡蛋糕,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虽说鸡蛋糕的原料是鸡蛋和牛奶,但是在烘烤的过程中,蛋腥味和奶腥味都去了,谢瑾华觉得这糕点的味道还算不错。
嗯,若是能再甜一点就更好了。
“那我们大约什么时候搬出去?”柯祺等着谢瑾华吃完了一块鸡蛋糕才问。
“怎么也得等到五六月吧。”谢瑾华并不是特别清楚,“你瞧,大哥在我面前还未曾提过这件事。”
谢大未说,府里的下人也大都不知道,然而谢瑾华却已经知道了。柯祺忽然意识到,谢瑾华并不像他一直以为的那样是个不染风尘的书呆子一般的人物。他在府里肯定布置了一些探听消息的暗线。
但其实吧,柯祺又想岔了。
双桂院中的消息总是特别容易传出来,根本不需要谢瑾华特意去埋暗线。也就是说,谢瑾华并没有柯祺想得那般高深莫测。他懒得在俗务上费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个不染风尘的书呆子。
“既然时间充裕,我们可以好好想一想,日后住的院子需要建成什么样。”柯祺又说。
谢瑾华沉吟片刻,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们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隐居如何?”
“……”柯祺忽然无话可说。
十四岁的少年隐什么居!隐什么居!这年代可没有蚊香也没有六神花露水,山里的蚊虫那么多,大家一起去喂虫子吗?而且,这年代的交通十分不方便,那是真的不方便啊!去往山里的路是用脚一点点踩出来的,是用人力一点点从山壁上开凿出来的,山里的物资极其匮乏,住在山里十分不方便。
谢瑾华的眼中却带着某种向往。
书读得太多,又未曾真的接触过柴米油盐,谢瑾华的身上并没有什么烟火气。
也就是说,谢瑾华这个人确实是不接地气的。
于是,在那些接地气的人眼中,谢四在某些方面真是有点“傻”啊。
柯祺在心里来回盘算了几回,心思转过好几道弯。中二少年欢乐多,不就是隐居么,总比想要成为超人毁灭世界来得正常一点。于是,他很快就淡定了,说:“隐居也是……不错的,我已经在京郊的落泉村中置下了一处房产,你若是不嫌弃,可以随着我去落泉村中居住,都不用另外再准备什么了。”
落泉村的地理位置不错,虽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子,但周边有山有水,风水很好。落泉村旁边有座红林山,每到秋季就枫叶满山,红得层层叠叠,美得如诗如画,京城中有不少贵人喜欢在秋高气爽的时节去红林山赏枫,因此那一段的路修得不错。驾个车从落泉村走到京城也不过才花去半天的时间。
早在柯祺离开柯家来到侯府时,柯祺就让他舅舅一家去落泉村中落户了。
“落泉村?”
“就在红林山附近。红林山下总有文人集会,我们若是住在落泉村,你可以经常去参加文人雅集,如此也免了我们陷入闭门造车的境地。”柯祺积极地怂恿谢瑾华说,“就算要隐居,也必须要找个有名的地方来隐居啊。这样一来,等你有了名气后,别人说到你时,就可以称你为‘红林谢四’,或者‘枫郎谢四’了,而不是‘那个山沟沟里的那个林窝窝的那个土蛋蛋的谢四’,这就不好听了。你说对不对?”
谢瑾华抽了抽嘴角。红林谢四?枫郎谢四?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柯祺嘿嘿一笑,说:“你还可以想其他的名号,比如说枫林玉面小郎君什么的。”
玉、玉面?
谢瑾华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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