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季家败落后,季父季母带着季春山搬到了现在的房子里,离着村子远了,来往便少了,也就渐渐疏离了。加之原来的季春山越长越不成器,而后季父季母又接连去世,和村里人便基本断绝了来往。如今也就只有吴婶儿,因记挂着叶清岚和季宁煦,才时不时的登次门。
吴婶儿的家比季家还小些,只有两间正房,但收拾的很利落,很典型的一个农家小院。
“婶儿,在家吗?”季春山站在篱笆门外喊道。
“谁啊?”屋里传出吴婶儿的声音。
“婶儿,是我。”季春山应了一声。
吴婶儿从屋里出来,道:“山子?你咋来了,是不是岚哥儿有啥事啊?”
“没有,清岚没事。”季春山赶忙解释道:“是我做了两样点心,给您送些来尝尝。”
“点心?”吴婶儿这才看到季春山手里的油纸包,“唉,吓我一跳,没事就好。来,屋里说。”
季春山跟着进了屋,将手里抱着点心的油纸包打开,放在了桌子上,“婶儿,这是肉松饼,还有红糖鸡蛋枣糕,都是我做的,您尝尝味道怎么样。”
吴婶儿看了看包里的点心,却是没吃,而是又包了起来,道:“你有这个心意就够了,还是拿回去给煦儿和岚哥儿吃吧,我也不大爱吃这些。”
说完没等季春山说话,又从旁边的针线笸箩里取出了一大一小两双布鞋,道:“你来得正好,这是我给岚哥儿和煦儿做的鞋,刚做好的,等会你顺便带回去,省的我再跑一趟。”
看着那俩双针脚细密,做工精致的纯手工布鞋,季春山颇有些羡慕地说道:“婶儿手艺真好,这鞋做的比镇上铺子里卖的也不差什么了,可惜我没有清岚和煦儿的好福气。”
“你堂堂一个大男人,还吃起夫郎孩子的醋了?出息!”吴婶儿嗔了他一句,又道:“少不了你的,只是你们男人脚重,穿鞋费,这鞋底子得多纳几层,才禁穿。喏,那就是给你的,鞋面都做好了,明天就能做成了。”说着,指了指针线笸箩里一个做了一半的鞋底。
“嘿嘿,那我就先谢谢婶儿了。”季春山笑道。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有他的,倒让他不禁有些受宠若惊了。
把两双鞋揣在怀里,季春山同吴婶儿告了辞便打算离开了。
“把点心也拿回去。”吴婶儿见季春山要走,却没有拿着那包点心的打算,便自己拿起来,要给季春山。
季春山赶忙快走两步出了屋子,并道:“婶儿留着吃吧,不喜欢送人也行。我做了不少,家里还有,够清岚和煦儿吃上几日了。”
吴婶儿不比季春山脚步快,等她出了屋子季春山已经走到篱笆门外了。喊了两声,见季春山头也不回的走了,便只得作罢。
回到了家,季春山又忙活了起来,先是和面切肉,继续做肉松饼,等饼做的差不多了,稍微歇一歇,又将昨夜就泡好的豆子捞了出来,准备磨了做豆腐。
家中工具都是齐全的,原料也足够,虽然做豆腐利润不高,不过好过没有,尤其对于现在连老婆孩子吃药钱都快拿不出来的季春山来说。
不过季春山要做的却不仅仅是豆腐,他还打算做些香干,素鸡,油皮之类的豆制品,一并带到明天的洋河镇集市上去卖。
季春山一手抵着木杆匀速的推动着石磨,另一手则时不时地添一瓢水或抓一把泡好的大豆放进石磨中心的孔洞,纯白粘稠的豆浆从两块石磨的缝隙溢出,顺着微微倾斜的石槽流进底下的木桶中,不多大会儿的功夫,便已有大半桶了。
因为这次泡的豆子极多,足有三十斤,家中盛放豆浆的木桶便不够了,季春山只得边磨便做,先做出来的豆腐正好做成香干、素鸡之类的。
忙忙碌碌,一下午就过去了,晚饭季春山直接用肉松做了肉松粥,又炒了两个爽口的小菜,叶清岚似乎胃口不错,一下子就吃了两碗。
待让叶清岚和季宁煦都喝了药,又给叶清岚敷了外伤药后,季春山见一切都安顿好了,自己才回了西屋歇息了。
次日天未明,季春山便急忙忙从炕上爬起来,进厨房开始磨昨日剩下的十斤豆子。原本季春山一共泡了三十斤豆子,其中二十斤昨日已经全做成了香干、素鸡、油皮几样豆制品,而白豆腐不如其他的豆制品好保存,而且越新鲜味道越好,所以一般都是现做现卖。
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季春山便做出了两板豆腐约有二十来斤。随后他将这两板豆腐,还有装着昨日做好的几样豆制品和肉松饼的两个大笸箩都搬到了板车上,再用绳子绑好。要卖的东西不少,靠扁担担着两个篮子是装不下的,好在家里还有一辆木板车,还是早年季父亲手做的,只是没有牲口,只能季春山自己来拉了。
等收拾完一切,天色已经大亮。因着昨日胡大夫来复诊时说叶清岚恢复的不错,已经可以进面食了,季春山便用昨日剩的鸡汤做了两碗鸡汤面,面是用蛋黄和面的,颜色微微发黄,口感却十分筋道顺滑。
吃完早饭,季春山又嘱咐了叶清岚和季宁煦几句,见二人都乖乖应了,便放心的拉着板车出门了。
上次季春山去镇上只背着箩筐就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次拉着装有百十来斤东西的板车,速度和上次比自然是只慢不快,等到了洋河镇集市,这里已经是十分喧闹拥挤了,摊位一个接着一个,有的是镇子里的人,但更多的是周围村子里的村民,卖的东西也都以蔬菜鲜果,鸡鸭肉蛋,箩筐草席等农产品为主,还有些卖小吃的小贩,挑着担着边走边吆喝着叫卖。
季春山来的晚,好位置自然是没了,他拉着板车走了好一会,才总算在集市的最深处找到一个空位,他也不挑,赶紧占了进去。
放好板车,季春山便解开了绑着的绳子,而后将肉松饼,还有几样豆制品从笸箩中各取出几个,当做样品摆在了外面。
“小伙子,你这卖的是啥,俺咋没见过,是吃的吧?”季春山右手边是个卖柳编的老汉,他刚卖出去两个篮子,这会儿得了空儿,便跟季春山这个新邻居搭话。
季春山笑着回道:“是吃的,这是香干,有五香和麻辣味的,还有熏素鸡和腐皮,这个是样点心,叫肉松饼,大爷来块儿尝尝?”说着,季春山便从箩筐中拿出了一块肉松饼,递给老汉。
老汉连连摆手,推拒道:“俺就随口一说,挺好的东西,你还是留着卖吧。”
季春山却是直接把肉松饼往老汉手里一塞,并道:“不过是个饼,不差这一个半个的,大爷也替我尝尝,看合不合口味。这也是我自己瞎做出来的,也不知好不好卖。”
那老汉见季春山坚持,又听他如此说,便知不是如一般人那般假大方装客气,也就不再推诿接过了肉松饼,小小的咬了一口后,却是没再吃而是塞进了怀里。
季春山见状不由开口问道:“大爷怎么不吃了,可是味道不好吗?”
“怎会?”老汉赶忙解释道:“你这个肉饼又香又软,俺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只是今个儿早饭吃了不少,现下却是吃不进什么东西了。”
老汉前面的话先不说,后面什么吃不下的话季春山却是不信的,他心中隐隐猜测了老汉的用意,但并没有多问什么,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便道:“那就好,这饼现在的天气放几日也不怕,大爷什么时候觉得饿了,什么时候再吃也是一样的。”
老汉连连说好。
等着生意上门的时候,季春山和老汉聊天解闷,季春山知道了老汉姓何,是洋河镇北边上柳村人,有一儿一女,女儿远嫁,除了逢年过节等闲看不到,儿子早几年得了急症没了,儿媳妇守不住抛下一对儿女改嫁了,家中田地不多,好在他有一门柳编的手艺,和老伴儿一块带着两个孙子孙女过日子,还算过的下去。
第15章 摆摊儿
不多时,何老汉又有生意上门了,是一位四十来岁牵着个小男孩的中年妇人,问过价钱后,妇人想来也是知道行情的,也没还价,直接开始挑选起来,将老汉摆出来的二十来个篮子翻个遍,才总算心满意足的挑了个最好的出来。
老汉就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既不出声催促,也没有露出一点点不耐烦的神色,等妇人挑选好,给了他五个铜板后,脸上的笑纹不禁又加深了许多。
妇人挑选篮子的时候,便放开了牵着男孩的手,男孩很乖,没有到处乱跑,老老实实的站在妇人身边,只是扭着小脑袋,好奇地看这儿看那儿的。
看着看着就看到了离他不过两三米远的季春山,男孩胆子似乎挺大,对着季春山这么个高高壮壮的陌生人也不显得害怕,还好奇地指着板车上的肉松饼问道:“叔叔,那是什么啊?”
看着这个和季宁煦差不多大的男孩,季春山不禁心软了软,笑着说道:“这个啊,是叔叔做的肉松饼,可好吃了,叔叔送你快儿吃好不好?”说着便拿了一块出来,就要给男孩。
男孩看着肉松饼,眼神中明显流露出馋意,却摇了摇头,道:“谢谢叔叔,不过我娘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季春山一愣,他都看到小男孩偷偷咽口水了,没想到小男孩会拒绝,不过看这孩子说话间十分有礼貌,对外人也不失戒心,倒是让父母教导的不错。
男孩和季春山说话间,妇人已经买好了竹篮,打算带着男孩离开了,没想到男孩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指着季春山这边说道:“奶奶,我想吃肉松饼。”
妇人闻言便看向了季春山,扫了眼他摊子上的东西,问道:“肉松饼是个啥?是你卖的?”
季春山便简单解释了下,最后道:“您尝尝看,喜欢就买些,不喜欢也没关系。”
这时,一旁的何老汉也为季春山说话,道:“大妹子,这肉松饼可是好东西啊,刚才小伙子也送了俺一块,那味道,没得说,你这会不买回头卖光了可想买都买不到了,这可是小伙子独门的手艺,找不出第二份来。”
对于陌生的东西,尤其是吃食,妇人一般是不愿轻易尝试的,但她不想孙子难过,又听何老汉这么说,便接过季春山掰好的一小块尝了一口,感觉味道确实不错,又喂了孙子一口,见孙子也真的喜欢,便对季春山道:“味儿的确不错,怎么卖?”
“一文钱一块。”季春山道。
季春山刚说完,那妇人便皱眉道:“这么贵?”就这么小小的一块,两三口就没了,就要一文钱,都够买两个鸡蛋了,妇人觉得有点不划算。
“大姐,这个价钱不算贵了,我用的都是纯白面,这肉松馅儿也是用上好的猪后腿肉做的,本钱就不少,不过赚个辛苦钱罢了。”季春山解释道。
听季春山这么说,妇人又回味起肉松饼的味道,倒觉得这价钱也不是不能接受了,便道:“那就给我包三……包二十块吧。”
妇人原想就买几块给孙子解解馋,突然想起自己过几日要回娘家参加外甥的婚事,正好多买些给老娘带回去尝尝。
老太太年少守寡,辛苦拉扯大他们兄妹几个,吃了不少苦,如今六十多岁了牙口不好,吃口肉都嚼不烂,这肉松饼饼皮酥软,肉松馅儿入口即化,方便吃的很,正好让她老娘当零嘴吃,便一口气让季春山包上二十块。
“好咧!”季春山应道。
这次一共带了三百块肉松饼,这开张第一宗买卖就卖出去二十块,四舍五入就是十分之一啊,不由的十分高兴,等用油纸包好了交给妇人后,还多拿了一块给了男孩吃。
见妇人见此,一下花了二十个铜板的心疼不禁淡了些,想着这小伙子看着粗粗壮壮的,倒是个心细大方的,便笑道:“回头我帮你宣传宣传,多拉几个客人来,不白吃你一个饼。”
“那我就先多谢大姐了。”季春山也笑道。
妇人被季春山一声声大姐叫的,心里最后一点痛快都没了,笑道:“我都快五十的人了,叫啥大姐,叫大婶才是。”
季春山一脸诧异,奇道:“不能吧,大姐看着挺年轻的,我还以为您就三十多呢。”
没有哪个女人听了这话会不高兴,妇人更是笑的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却笑骂:“你这小子拿我打趣,我要是才三十多,哪来这么大的孙子。”
季春山嘿嘿一乐,憨笑道:“那倒也是。”
那妇人被季春山逗的笑个不停,心情一好就又在季春山的摊子上买了一斤豆腐,二十块五香香干,两条熏素鸡,却是又花出去十文钱,不过见其走时依旧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模样,想来也是花的心甘情愿的。
妇人走后,何老汉对着季春山默默竖起了拇指,季春山呵呵一笑,摆摆手表示不算什么。
季春山的摊位虽然位置偏僻,但每次有人从他的摊子前经过,他便吆喝两声,尤其是有带着孩子的,更要全力推荐自己的肉松饼,他也不怕被无视拒绝的尴尬,加上嘴甜会说话,基本上只要是在他摊子前停下来的,最后都不会空手而归。
或是买快豆腐回去做菜,或是给自家男人买些香干素鸡下酒,还有则是给家里的老人孩子买几块肉松饼尝尝新鲜。
当做样品的几块肉松饼都已经试吃光了,带来的肉松饼也已经卖出了大半,香干素鸡腐皮也卖了不少,豆腐相比之下倒是销量一般,连一板都还没卖完。
时辰还早,季春山倒也不着急,有客人就招呼,空闲了就和何老汉扯闲篇打发时间,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这时,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身段窈窕容貌秀婉一身枣红衣裙的年轻妇人来到季春山的摊子前,声音柔柔地问道:“大哥,你这可是卖肉松饼的?”
季春山正将卖空了的豆腐板换到下面,另一板豆腐搬到上面,一听有客上门,看样子还是得了别人的安利来的,便赶忙转身招呼。
“是我这,大……嫂子买点尝尝?”一看到那妇人的脸,季春山不由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如常的招呼着。
倒是那妇人听到季春山的声音猛地抬起头,待看清季春山的脸不由惊道:“是你?”
此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曾被原身苦苦纠缠的那个孙寡妇。
季春山脸上的笑意不变,却透出淡淡地陌然疏离,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他没接孙寡妇的话,而是道:“大嫂子可以先尝尝,要是不喜欢不买也没什么。”季春山虽是这么说,却一动没动,不像对待其他的客人那般,热情主动地递试吃品。
孙寡妇惊疑地看着季春山,半响才摇了摇头,道:“不了。”说完便转身小步离开了,她走出了几步还回头看了一眼,见季春山似乎在低头整理什么,却是一眼都没往她这边瞧,不禁秀眉微蹙,一脸心事的走了。
待孙寡妇走远了,季春山才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孙寡妇本就是洋河镇人,碰到她季春山有心理准备,只希望孙寡妇不忘初衷,一心想摆脱了自己就好,不然又是一笔麻烦。
又做了几笔买卖,季春山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快进午时了,他清了清东西,豆腐剩下最多,还有将近一板,肉松饼还剩二十几个,香干麻辣味的还有十来块儿,素鸡和油皮倒是都卖完了。
季春山将豆腐一文一斤都处理了,随后便打算收摊。
他正收拾着东西,摊子前突然围过来几个人,季春山一看,都是二三十来岁的大小伙子,正中明显是领头的却是个刚到季春山肩膀,干瘦黢黑的汉子,左脸上一道自嘴角到耳垂的狰狞刀疤分外显眼。
这人季春山认得,是洋河镇的混混头子,因家中姓余,他又排行第八,人们敬称一声余八爷,可私底下却都叫他余八或余大疤瘌。
据传,余八早年当过几年兵,后来负伤退役后回到家乡,又与当时洋河镇的地头蛇发生了冲突,这余八虽然看着瘦小,但在军营混过几年,又上过战场杀过人,和几个地痞无赖打架自然是不怕的。
那地头蛇仗着人多,本不把余八放在眼里,但看着没几下的功夫,自己的一众小弟就都被放倒了,也不禁来了火气,更重要的是他要是不把余八打趴下去,把面子赢回来,那他在洋河镇也混不下去了。
不得不说,那地头蛇能当上领头的也有两把刷子,比余八高了一头多不说,一身鼓胀的肌肉壮硕的如同一头黑熊。余八一开始也差点吃了大亏,慢慢的也认真起来了。
只是那地头蛇只靠蛮力没有技巧的乡野路子到底是不如余八这种专门练过的,眼看着就败了,没想到,他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来,照着余八的脖子就挥了过去,余八险险躲过致命处,左脸颊却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余八也被激出了杀意,他不顾涌血的伤口,一把夺过匕首,反手就是一刺,匕首尽数没入了那地头蛇的心口处。
地头蛇死了,他无亲无故,他那些小弟一看他死了竟直接跪了余八当老大,竟是没一个人在乎他的死活,之后,余八就成了洋河镇的新地头蛇,只是,和从前那个地头蛇相比,余八虽也收保护费,但也干该干的事,更是从不欺男霸女,洋河镇的治安好了很多,商户摊贩们交保护费也算交的心甘情愿,都尊称他一声余八爷。
原来的季春山倒是很崇拜这位余八爷,还想当他的小弟,只是余八却不知为何很厌恶他,虽不至于见一次打一次,但也从没给过一次正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