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默默抬起头说道:“大舅说得对,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臭蛋是婆婆和大壮的骨血,自然最重要。但那是陈家祖祖辈辈的田地……”顾默默的声音里有了痛惜不舍,慢慢的低下去。
陈明德默然的低下头,他大伯也就是陈宝珠的父亲是长房长子,分家的时候分的是陈家最好的良田,全部都是靠河不远不近的水浇田,旱涝保收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地。
顾默默看到陈明德不舍,又加了一把劲。她‘羞涩’的低下头小声却清晰的说道:“臭蛋三岁就能上族谱了,外甥媳妇想让他入陈家的族谱姓陈。”
陈明德惊愕的抬起头,瞪大眼睛盯着顾默默。
“公公本来就是养老女婿,本该第二个儿子姓陈……”顾默默顿了一下“如今就算让相公一肩挑两房,也说得通。先让臭蛋姓陈,将来等相公回来……”
顾默默‘羞涩’的低头说不下去了,心里却仔细的回想了下牛大壮的样子,发现原先的顾默默竟然一直是低头对人,竟然没有仔细看过牛大壮的长相。印象里只有在炕上时,他像大座山一样压下来,一起一伏间胳膊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强劲有力。
不过这个牛大壮办事倒挺可靠,当初是他坚持给顾默默改良籍,做全了三书六礼。虽然是五天时间就搞定,简陋的不得了,但却让顾默默成为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有了立身很多事,现在的顾默默才好办起来。最起码谁也别想拿她的身份说事,最起码她可以带着臭蛋单立户。从这点来说,顾默默还挺佩服牛大壮的,不过十八岁,就很了解自己的处境,并且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不说顾默默低头乱想这些有的没的,陈明德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大壮媳妇,你说的是真的,真的让臭蛋继承陈家的姓?”
大伯、大娘、你们听到了吗,以后你们就有烧纸扫坟的后人了。陈明德的眼睛通红湿润,当初招牛三旺上门,说好了老二姓陈可谁知道……后来大壮长大了说,自己将来第一个儿子先姓陈。可是朝廷征兵,他却去当兵了。有了臭蛋,臭蛋却一直软软弱弱的,陈明德都要绝望了,顾默默却说要让臭蛋姓陈!
“嗯。”顾默默点点头,就牛三旺那样的德行,顾默默宁愿臭蛋姓顾也不愿意臭蛋姓牛。不过除了姓顾以外,还有姓陈的选择。
但是她现在说这个,却是不想让陈明德,轻易舍弃那些家财。毕竟争来的家财给牛臭蛋还是陈臭蛋,对陈明德来说完全不同。给牛臭蛋争只不过是怜惜自己的大伯、大姐的一点骨血。给陈臭蛋则是给陈家争,把原本属于陈家的东西争回来。
果然陈明德激动地站起来,在屋里转圈。他兴奋地转了几圈,激动完了才皱眉说道:“只怕那两东西,不会容易就范。”
顾默默拉着臭蛋的手轻摇,不在意的说:“他们总会再想办法,只要他们动手……”
其实顾默默怎么可能给他们动手的机会,整天防这防那她还嫌累心。今天闹的太多了,顾默默决定明天就给牛三旺两口子,玩个大的。
陈明德有些忧心,就看他们今天请神婆的事,就知道他们要是动手,怕都是些下作的法子。
“大舅不用担心,饭都是外甥媳妇做的,平常在家里我都会关好门窗。”顾默默给陈明德宽心。
“哎~”陈明德叹口气,要是能把那几十亩良田要回来,他以后下去了见了祖宗也能直起腰。
“他大舅他妗子在家没,我来接大儿媳回家吃饭。”
院子里传来杨秋娘,笑嘻嘻响亮的声音,生怕左邻右舍听不到的样子。
陈明德出了屋门,面无表情的看着杨秋娘的笑脸,说:“臭蛋和她娘,今天就在这里吃饭了。”
“哎呦,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家。我那边都做好了。”杨秋娘继续一副笑脸,陈明德脸色平平的不搭话。院子里安静下来,张腊梅、顾默默都没有露面。
杨秋娘跟耍猴似得,一个人干笑了一会,说道:“那就麻烦他妗子了,我先回去了。”转过身就恨得牙痒痒,心里想着等那病秧子臭蛋没了,看你们还怎么做。
这一天杏花村牛家闹了两趟,他们都累了早早歇下。顾默默给臭蛋脱了衣服,把他抱进被窝里。臭蛋依在顾默默胸前,抬起头软软的叫了声:“娘~”
顾默默摸摸臭蛋黄黄软软的头发说:“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笨,胆大还是胆小?”
顾默默会有这样的疑问,是因为这孩子真有些稀奇,今天早上闹了一场,下午又闹了一场。虽说顾默默在哭嚎时都捂住了他的耳朵,可他竟然不管外边怎么样,只是用两只细瘦的小手,抓紧顾默默的衣襟,把脸捂在顾默默怀里不吭不哈。
“娘~”小臭蛋不会回答他娘的问题,只是软软的叫了一声,对着顾默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顾默默心软乎乎的,摸了摸臭蛋瘦瘦小小,却温暖的小身子说道:“好孩子,睡吧。”顾默默抱着臭蛋一起闭上眼睛。
第二天天刚亮顾默默就起来了,不管是前世还是后世,顾默默都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她一起来臭蛋就睁开眼睛,可以说这孩子就没有和顾默默分开过。
把自己收拾停当,给臭蛋穿上暖和的衣服,顾默默用一根布带把臭蛋绑在胸前,开始干活。
顾默默打扫好自己的屋子然后扫院子,这时候杨秋娘就会起身,不过她并不做家务。杨秋娘早早起来织布,她手艺不错,织的布大都是卖钱给自己攒私房。因此才能偷偷给王神婆十两银子。
等顾默默做好早饭,牛三旺和牛承祖才起来洗漱。一家子吃饭的时候,牛承祖边吃边瞪顾默默,见她只挑好的吃,就把一双筷子抡的飞快的抢。
不等别人吃完牛承祖筷子一扔,说:“我吃饱去村学了。”然后拿手背把嘴一抹,趿拉着鞋子跑了。
等吃完饭杨秋娘皮笑肉不笑的对顾默默说:“臭蛋她娘,以前婆婆要是有不好的地方,你也别往心里去。咱们总归是一家子嫡亲的骨血,和和睦睦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真的,你说是不?”
顾默默心里冷笑,就算没有原来的记忆,你这幅嘴脸也骗不了人。她没有搭理杨秋娘,只是把碗碟垒在一起端去厨房。
杨秋娘在顾默默背后跟牛三旺使眼色:看着吧给她点甜头,再硬不了几天就能软回来好拿捏了。
顾默默走进灶房,把碗碟都放进锅里。从柴草里拿出一个,早上做好的桐油火把点燃,把麦秸扯开,架在散乱的硬柴上。
她先点燃火把然后拎起斧头,朝着锅里的碗碟‘咣当咣当’一阵乱砸。声音太大惊动了屋里的牛三旺两口子。
“顾默默,你发什么疯。”杨秋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锅带碗全部稀烂,锅里的水把灶台也浇坏了。
“我发什么疯?杨秋娘你不奇怪,臭蛋明明不好了,为什么又活过来了?”顾默默一手捂着臭蛋的头,一手举着火把在自己面前晃悠,笑的像个恶魔。
“你、你、你果然不是顾默默,你是恶鬼!”杨秋娘和牛三旺惊吓不已。
“错了,我就是顾默默,不过我是得了菩萨指点,回来向你们讨债的顾默默。”火把的光亮照的顾默默的笑容诡异。
“我要烧了这房子,一点点害死你们三个,替我自己和臭蛋报仇!”顾默默低低的说着恐怖的话。
“大壮媳妇,我听到你家声响不对,是怎么了?”院门口传来九外婆的声音。
杨秋娘脸色一喜,人赃俱获看你顾默默还怎么狡辩。这一次老娘一定休了你,心里想着她转向九外婆焦急地说道:“九娘,你快来臭蛋她娘砸了锅碗不说,还要放火烧房子。”
第7章 撒泼
院门离灶房没有很远,顾默默听见九外婆的声音,将火把扔到柴草堆上,自己则双手护着臭蛋软软的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架在硬柴上的麦秸,见火就‘噗轰’着了起来,牛三旺见了,着急的进去用脚踩着灭火。杨秋娘整个人都愣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灶房里,牛三旺两脚乱蹦的的踩火,顾默默抱着臭蛋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
九外婆见杨秋娘神色不对‘蹬、蹬、蹬’小跑过去。她看见厨房里慢慢蔓延开的火,没头苍蝇似得在柴火上乱蹦的牛三旺,还有地上躺着的顾默默,九外婆震惊的叫喊出来,声音都喊破了:“来~人~啊~,走~水~了~”
九外婆一边喊,一边完全不像个四十余岁的人。只见她麻利的冲进灶房,端起案板上的瓦盆,在水瓮里舀了一盆水泼到柴火上。
一盆不行再来一盆,好在火势虽然大,不过都是麦秸火是虚火,不等引燃硬柴就给扑灭了。
这会的顾默默看起来凄惨极了,穿着打着补丁,颜色陈旧的衣赏,细细瘦瘦一点点,倒在灶房混着烟灰的泥水地上。裙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烧着了一点,现在又被水淹湿了,挨着地面的那一侧都被水洇湿了。
九外婆颤巍巍的半蹲下,担心害怕的问道:“大壮媳妇、大壮媳妇醒醒啊,应九外婆一声。”
就这么转眼的功夫,九外爷、还有他家的儿子陈明信,儿媳郭秀娘都赶来了,随后是提着水桶的陈明德两口子,对门的刘实满两口子,和其他的乡邻都提着水桶,端着盆赶来了。
眼见的火灭了,陈明德丢掉水桶焦急地问道:“大壮媳妇怎么了,臭蛋还好着没?”
九外婆小心的伸出手指,在顾默默鼻子前试了下,感觉到顾默默的呼吸,九外婆一颗心才放到实处。她想再试试臭蛋的,可惜顾默默就算‘昏迷’也两只手紧紧护着臭蛋,九外婆只能摸了摸臭蛋的后心,过了一会她喜笑颜开的说:
“都好着呢,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都晕过去了。”
杨秋娘已经被人挤到灶房外去了,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着了顾默默的道,焦急的喊道:“是臭蛋她娘放的火。”
“放你娘的猪狗屁”九外婆气得破口大骂“要不是我来得及时,大壮媳妇就得烧死在灶房!”
陈明德听见大人孩子都没事,松了口气说:“先别理她,”他转头对张腊梅说:“她娘你和明信家的,先把大壮媳妇抬到炕上去。”
说完他又嘱咐陈明信:“你去府里请个大夫来。”杏花村离宝鸡府不过十来里地,所以这里的人说府里就指的是宝鸡府。
围在院子里的人散开,开始忙活起来,陈明信去斜对门陈明德家套牛车。张腊梅和郭秀娘挤进灶房,和几个村里的妇人,把顾默默抬到她的炕上。杨秋娘给牛三旺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讪讪的跟在后边。
这样总晕着也不是办法,九外婆坐到炕沿上,伸出长了厚厚指甲的大拇指。她四指握起来,抬着顾默默的下巴,大拇指使劲在人中上按下去。
疼死了,顾默默心里暗叫,然后‘悠悠转醒’,醒来的她似乎还有片刻迷茫,然后忽然惊叫:“公公就算你要我的命,也求你留下臭蛋,他是你亲孙子啊。”
屋里的人看着抱紧臭蛋,瑟瑟发抖的顾默默面面相觑:牛三旺竟然想要臭蛋和他娘的命!!!
屋外的杨秋娘急了,她高声叫喊:“乡亲们的别听她胡说,是她自己放的火。不但放火还砸了锅碗……”
“放你娘的狗屁,”九外婆坐在炕沿上,一边轻拍顾默默安慰她,一边冲外骂“不是我老婆子来得早,等火烧起来,大壮媳妇和臭蛋今天就被你们两口子害死了!”
牛三旺急眼了,杀人放火那可是死罪!他又气又急浑身颤抖:“臭蛋他娘,你自己说到底是谁放的火!”
顾默默一手护着臭蛋,一手伸到身子另一侧拽了拽湿了的衣衫。围在炕边的张腊梅看到了说:“咱们先出去,容大壮媳妇先换下衣裳。”
屋里的人纷纷应是,一个个低头出屋,牛三旺一边向里挤,一边大喊:“臭蛋他娘你倒是说啊,说是你自己放的火!”
陈明德看着,慌忙往人堆里挤的牛三旺,气得咬牙切齿。他一把抓住牛三旺的后领,给他拖出来吼道:“就算你想害死他们母子,也不急在这一会!”
牛三旺浑身轻颤回头说:“他大舅你信我,真是臭蛋他娘自己放的火。”说完又冲着屋子喊“臭蛋他娘你说话,跟大伙说是你自己放的火!”
“公公要让儿媳认别的,儿媳眼睛一闭也就认了。可是你都要害死儿媳和臭蛋,让我怎么认。”屋里传来顾默默哀切的声音。
牛三旺惊得头皮发麻,他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发起狂来,跳起来要冲进屋子:“顾默默你胡说什么呢!”院子里的人连忙一起上手按住他。
杨秋娘知道着了顾默默的道,但是没想到,顾默默竟然要给他们按上杀人放火的罪名!她愣了一会一拍大腿哭着坐到地上哭闹:“老天爷你睁眼看看啊,这不贤不孝的儿媳妇自己砸锅放火,还要赖给公婆啊~~~老天爷啊你睁睁眼吧,一道雷劈了她!”
顾默默在屋里轻笑,老天爷要睁眼的话,也是先劈了杨秋娘牛三旺才对。她在屋里用哭音说道:“婆婆也不必这样说,等儿媳换好衣裙咱们去府衙里说,自然有青天老爷辨是非。”
陈明德听了顾默默的话,对着坐在地上哭的杨秋娘冷嗤一声:“给我闭嘴,不然捆了你堵上嘴送去府衙。”
杨秋娘的哭闹嘎然而止,她的心突突乱跳:顾默默竟然敢上府衙!明明是她做的……不过一息她就反应过来,顾默默放火只有他们两口子看见,辩不出什么真伪。
杨秋娘咬紧牙关,辩不出来你能拿我怎样?她心里发誓等这回事过去了,先一把巴豆拌在肉里,要了这娘两的命!
屋里顾默默给自己换好衣裙,拉开屋门出来了。牛三旺被按着蹲在地上,见了一贯不被他放在眼里的顾默默,气得要扑上来要踢她,被几个村人眼疾手快的抓住。
牛三旺扯着脖子瞪顾默默:“你个贱、人,胡说八道不怕遭报应!”
顾默默懒得理他,只是抱着臭蛋对陈明德屈膝说道:“大舅,外甥媳妇收拾好了,咱们这就去府衙。”
“去就去老子怕了你不成!”牛三旺怒吼。
顾默默一手捂住臭蛋的耳朵,一手轻轻地拍着安抚,她淡笑着说:“到了府衙见了青天大老爷,公公也这么理直气壮才好。”
“老子怎么不理直气壮!老子没做过得事,老子怕什么?”牛三旺被按在地上,仰头狠狠的瞪顾默默。牛三旺其实没什么怂胆,只不过以前顾默默温驯的样子,让他记忆太深刻了,所以他敢在顾默默面前大呼小叫。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门外响起了陈明信的叫声。
这么快就回来了,顾默默心里一怔暗道:可惜了,只怕待会杨秋娘会反应过来。
大夫进来就看见院子里围了一圈的乡人,他捻着胡子问道:“病人在哪?”
人们让开一条路,顾默默抱着臭蛋上前两步微微屈膝说道:“就是小妇人,麻烦先生了。”
大夫轻轻颌首光听这话,心里就高兴几分,村人们都叫大夫,岂不知叫先生才是对大夫的尊称。
不过等他看清眼前的年轻妇人,就深深的皱起眉头。医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只看眼前的人,头发黯淡干涩、面容蜡黄、瘦骨棱棱,怀里还抱着一个眼见得瘦弱的婴孩。
“这几年没听说那儿闹灾,这是哪里来的饥民?”大夫问周围的村民。
村人们听了都有些尴尬,陈明德则恨恨瞪了牛三旺两口子一眼,然后回头抱拳惭愧的说道:“不是饥民,是这村里的人,刚才晕倒了请大夫来给看看。”
这村里的人!大夫吃惊的看向明明一副饥民样的顾默默。
顾默默苦涩的笑笑,屈膝说道:“劳烦先生。”说完领着大夫又回到屋里。
大夫一边慢慢的抚着胡须,一边闭着眼睛切脉。他抚着胡须的动作越来越慢,眉头渐渐的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