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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面还有一段描述是有关秦国官吏的,“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耳;不比周,不党朋,惆然莫不明通而公也……”
    这意思就是说,荀子到了秦国大小城镇的官府,那里官员都是严肃认真的样子,无不谦恭俭朴、敦厚谨慎、忠诚守信;进入秦国的国都,那里的士大夫走出自己的家门就进入公家的衙门,没有私下的事物,不相互勾结,不拉党结派,卓然超群,大家都明智通达,廉洁奉公。
    荀子最后还有一句总结的话,“治之至也,秦类之矣。”意思就是说:政治的最高境界,差不多就是秦国这个样子了。
    荀子是儒家先哲圣人,与孟子齐名,他本身恃才傲物,又是儒学的大家巨匠,轻易不夸人,来了一趟秦国,却对以法家治国的秦国赞不绝口,董慈看着面前这些面带愧色沉默不安的朝廷重臣们,觉得荀子老人家说的政治清明,她似乎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些。
    有教无类,这是一个崩塌的时代,但这也是一个道高于势的时代,今日就算换一个樵夫百姓来说这些话,只怕嬴异人与吕不韦都会听上一听。
    这年间把国君骂得狗血淋头一文不值的大有人在,孟子活着的时候曾把梁惠王、齐宣王、滕文公、邹穆公、鲁平公挨个当面教训了一遍,这些国君未必个个都是明君,也未必赞同孟子的学说理论,却不谋而合的给了文化人足够的礼遇和尊重,因为孟子说的有道理,因此这些一国之君虽是被讥讽挖苦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却从没有谁拍桌子生气过。
    可这些风骨和氛围,先秦之后就没有了,君王权贵享乐理所应当,群臣百姓不但不能说,还要挖空了心思投其所好,偶尔百里挑一有个不惧君威的就成了名臣流芳百世,可多的还是那些没好下场的九十九。
    时间久了,谁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时代不是一个时代了。
    孟子死了一千多年,明太[祖朱元璋因为他文章里有一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就给他发了一个赐死令,“这老头要是活到今天,吾必定让他死矣。”
    朱元璋对这句文字的意见,不是用嘴说说就算了的,时隔一千多年,这位明朝的开国皇帝,下令罢免孟子配享孔庙,并且删除《孟子》原文八十五条。
    这听起来是挺搞笑的,却不是特例,诸如此类的事历朝历代比比皆是,朝代更迭社会进步,有些东西是进步了,但有些东西就消失了。
    一叶知秋,管窥全豹,董慈能在吕不韦和嬴异人身上看出来,这些风骨还没有完全消失,她有幸见识到了。
    赵政的话会很快传到嬴异人耳朵里。
    董慈心说如果她没料错的话,嬴异人不但不会怀恨在心,反倒会收了玩乐的心思,这点愧疚不安,大概能让他励精图治上好一段日子了。
    董慈猜的没错,不一会儿就有个宫人上来回禀吕不韦,说国君还有旁的事要做,已经起驾回宫了。
    果然如此啊……董慈听见奴仆的话,连眼睛里都涌出了一股热意,心里不住道,庄襄王虽然没什么建树,没什么野心,但他也是一个品格端正的好国君。
    这只是一件小事,可这也许就是这个时代的精髓之处。
    她有幸见到了。
    董慈一时之间心潮浮动,沉溺其中久久都不能回神。
    赵政未再言语,兴平拉了拉还在发痴的董慈,抓着轻一脚重一脚的董慈跟在赵政后头,三人就出了亭子。
    兴平见她恍恍惚惚的,就开口安慰道,“姑娘别怕,现在已经安全了,那嫪毐是翻身不能了。”
    翻身……
    嫪毐当然能翻身,而且还能翻得特别漂亮,因为他身怀的绝技,现在还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功效来。
    绝技……
    董慈脑子里想起了方才赵政踢人的一幕,脚步猛然一顿,忙使劲回忆了一会儿,越想越是不安。
    她好像是记得有一脚嫪毐横飞出去,撞在了栏杆上,当时嫪毐惨叫得很是凄厉,嫪毐似乎还往腿间捂了捂……
    该不会撞坏了罢,嫪毐只有一个,要真是撞坏了,那以后要发生的历史怎么办?这件事还跟她有关系,万一真的坏了,她这算不算改变历史了?
    方才怎么就只顾着解气,也没注意到底是不是撞到了……
    董慈一时间也顾不得喝鸡汤,欲言又止地跟在赵政身边走了好一段路,越是回想越是觉得可疑,心里就越发不安。
    除却死了以后的身后事,嫪毐之乱算是嬴政一生中最大的危机,这一切的起源都挂在他天赋异禀上。
    万一他提前变成了太监……董慈东想西想,实在是不知道是希望嫪毐出事好,还是不出事好……理智上嫪毐现在是不能出事的。
    赵政察觉她神色有异,目光在她青肿的脑门上停顿了一下,脚步慢了一些,“忍一忍,回了宫让太医来看看。”
    手腕和额头是有点火辣刺痛,不过并不严重,董慈摇摇头,有些迟疑地朝赵政问,“那个……嫪毐的……那个……还好么?”
    这年头也不用那个来指代一些不好言明的事物和东西,董慈问的含糊不清言辞闪烁,赵政一时间不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赵政虽说心性成熟,但毕竟还不到知事的时候,没往这方面想实属正常,董慈哑然无语,倒是跟在赵政侧后方的兴平估计是懂了,因为他先是一愣,接着面色扭曲的看了董慈一眼,再抬脚哎哟了一声,差点没被台阶绊了个狗吃[屎。
    这不是猥琐不猥琐的问题,董慈纠结的想,要没事还好,有事她还得帮嫪毐请个大夫不成?别搞笑了。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董慈纠结地问,“就是那个,嫪毐的蛋蛋还好么?”
    赵政停下脚步,垂头看着她,眉头蹙得越来越深,约莫是以为她被吓傻了正胡言乱语呢,董慈愁眉苦脸地接着道,“我刚才看他捂着腿哭,眼泪都下来了,他那个恶心人的宝贝估计是撞在栏杆上了。”
    兴平绝倒,忙伸手拉了拉董慈的衣袖,急急道,“快走罢姑娘,天都黑了,再不走晚了~”
    他这个阉人方才是替嫪毐都疼了一下,不过这是一个小姑娘该挂心的事么,再说你看见就看见了,还非得要问出来做什么!
    虽然蛋蛋这个词比较贴切,但他已经不想知道,自家主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了。
    第26章 .怎么,你嫌弃我?
    赵政原本是不怎么明白,见兴平双手无意识的掩在身前,又听了董慈的话,再迟钝也该明白过来了。
    更何况他根本不迟钝。
    托赵姬的福,他在这方面懂得比同龄人更多,他原本是想暗地里将此人处理掉,但现在他不打算这样做了。
    赵政看向自己的小奴隶,心说他方才何必在意什么名声噱头,不过蝼蚁鼠辈,他就算当场把人踢死了,朝臣又能如何,没有这些朝臣的支持,他一样能当上太子,不过多花些时间力气罢了。
    赵政暗自喘息了一声,平了平情绪,看向董慈,并未开口问什么,只回道,“没事,只是碰到了一下,后面嫪兄不是不疼了么,要真是伤得严重,他哪里还爬得起来,还能说得头头是道。”
    兴平在旁边听得胆战心惊,他跟了赵政一年多,自己伺候的主子什么脾性多少也能感知一二,听了赵政的话顿时脊背发寒,他想去拉鼻青脸肿还一无所知的董姑娘一下,脚却生了根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只颤着心站着干着急,暗暗祈祷董慈能说出句人话来,免得当真有什么事,他这池鱼也要跟着遭殃。
    董慈觉得赵政说得有道理,那嫪毐以此为生,要真有事,岂不是要急死,哪里还能有心思耍小聪明。
    看样子定然是没事了。
    董慈一时间五味陈杂,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什么的,私心里她希望陛下这一生都完完美美的,永远都不要出现这些别人强加上来的污点和瑕疵,她希望他一直是万人敬仰的秦始皇,而不是被人茶余饭后嘲笑探究的谈资。
    只是历史就是历史,她并不想改变历史。
    董慈心情复杂,也不知该说什么,就朝赵政笑了笑以结束这个话题,她情绪低落,一时间就忘了尊卑,叹了口气,精神恍惚地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了。
    赵政心里强压着的暴戾被这一笑彻底勾了出来,手一伸就握住董慈的手臂把人扯了回来。
    董慈惊呼了一声跌了回来,赵政力道大得出气,又恰好捏在她青紫的手腕间,恍惚间似乎还听到了骨骼错动的咯吱声,疼得眼泪立马就扑簌簌掉下来了!
    原来伤了手腕也能这么疼!
    赵政还捏着她的手腕不放,董慈一边吸气一边忙道,“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能重新说一遍么。”
    董慈以为是赵政跟她说什么,她没听见,不过她走神也不是一两次,以前也没见赵小政发火呀!
    赵政不为所动,董慈忙动了动手臂道,“你先放开,我手腕方才就肿了,你捏到肿的地方了。”
    董慈本来是比较耐疼的,只是这伤上加伤,火辣辣钻心的疼,她眼泪就控制不住稀里哗啦流下来了。
    赵政呼吸一滞,心里那股欲毁天灭地的怒气突然就消散了许多,收紧的掌心也不由松了松,垂头看见细瘦的手臂上又添了一圈指印,迟疑了半响,到底是松开手了,心说他现在不跟她计较,这件事便放一放。
    赵政这么想,话出口就成了另一番景象,“你走错了,正门在这边。”
    董慈一看果然是走反了,忙有些丢脸的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笑道,“哦哦,真的走错了,走罢走罢。”
    董慈心下懊恼,毕竟还没有哪个奴隶敢在主人面前走神的,她这样子要搁在别人那里,只怕死过几百次了。
    不过赵小政不悦归不悦,到底也不会拿她怎么样,赵政不太纠结这些琐碎的小事,看她和秦真能一直我我我的自称就知道了。
    秦始皇是性子暴虐,但都是针对外人,董慈现在摸清了这一点,已经不是很怕这个少年版的赵政了。
    赵政站着不动,不知在想什么面色晦暗不明,董慈有心想给他赔罪,眨了眨眼睛就绕到他背后,拿没受伤的那只手推他的后背,嘻嘻笑道,“走了走了,天黑了,肚子该饿了,咱们快些回宫罢。”
    赵政被推得往前踉跄了一步,他心里仅剩的那点怒意不知为何也彻底散干净了,连放肆这两个象征性的呵斥都没有,看着正从自己背后探出来鼻青脸肿却还嬉皮笑脸的脑袋,又生出另外一种郁卒憋闷来。
    赵政心说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她,烦人又愚蠢的惹事精。
    赵政不再理她,自己先一步往正门走去了。
    董慈看着赵小政大步流星的背影,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遭受到了嫌弃和鄙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头头道道,只得放弃似的揉了揉干瘪的肚子,朝兴平道,“肚子饿死了,咱们要不要在城里买点东西吃吃再回去。”
    兴平不搭话,董慈挠了挠头,又接着道,“说起来咸阳城里都有些什么好吃的,我初来乍到,还什么都不知道哩。”
    兴平擦了擦额头的汗,小步跟上,心说姑娘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第一你不知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第二你不知道那嫪毐兄的蛋蛋本来是没事,现在有事了。
    马车也是吕不韦准备的,他们出去的时候,吕不韦正候在门边,见赵政出来,便几步迎了上来行礼,言语行动间比晨间恭敬不少,“今日得公子提醒免成大错,臣下感激不尽,臣恭送公子。”
    赵政点头回道,“吕相勿怪赵政鲁莽,且留步。”
    吕不韦得了回应,慈和的脸上喜色一闪而过,又恭恭敬敬的朝赵政行了稽首礼道,“恭送公子。”
    吕不韦虽为臣,却是嬴异人倚重的肱骨大臣,又是个年长者,赵政一个没封侯爵的公子,自然是不好让他立门相送,只让他留步。
    吕不韦拂须笑了笑,也未再讲求那些寒暄虚礼,自己领着仆人先进去了。
    兴平先上了马车拉了帘子,就算有台凳,这马车对董慈来说也还是有点高,她手又受了伤,董慈正想叫兴平拉她一把,就被人非常不客气的提着后衣领拎上了马车,她还没来得及蹬手蹬脚表示抗议,就稳稳落在大马车的车板上了,接着赵政也上了马车,看也未曾看她一眼,自己先进去了。
    看来不是她的错觉,赵政这小屁孩是真的嫌弃她。
    董慈摸了摸自己的脸,凑到兴平面前问,“我的脑门是不是鼓得特别严重,像外星人。”
    兴平不知道什么叫外星人,但这姑娘鼻青脸肿,旧伤加新伤,是挺丑的。
    兴平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姑娘还是进去坐好罢,车要走了。”
    车马是吕不韦准备的,赶车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拉着缰绳束着马,就等着主子开口说走了。
    董慈觉得今天所有人都有些怪怪的,包括兴平,“兴平你不进去么,外面风大,又不用你赶车。”
    兴平就没见过废话这么多的姑娘,说起来他和她虽然同是奴隶,但完全不是同一级别的,主子就在里面,他们俩在这闲聊,是不是放肆了些,这与他小心谨慎的性子十分不符,早晚要倒霉,兴平心里苦水一层一层冒上来,还得开口回话,“老奴喜欢吹风,坐在外面舒服。”
    说实话董慈也有点不想进去,赵小政拉长了个脸,分明是不想看见她,她现在进去岂不是自找没趣,还不如就在外面坐着,可以看看咸阳城的街景也不错。
    兴平一人精,哪里能看不出董慈在想什么,心里唤了声祖宗,赶紧在车板上坐下来,和车夫平分了位置,摆明了不想搭理她。
    兴平也嫌弃她了。
    董慈茫然地摸了摸脑门,心说莫不是毁容了罢,她还等着长成大美女,然后让巧意和李思明大吃一惊呢。
    这么一想,董慈觉得伤口都火辣辣的疼起来,警铃大作,忙进了马车,想找个镜子先看看再说,要是口子太大,她还得提前找到祛疤的药材,否则留疤就真毁容了。
    这车马是给男子准备的,干净明了,简单大方,一眼能看到底,董慈看没有,也就只能作罢了。
    董慈正用左手一点点试探着仗量下伤口的尺寸,手却被赵政拉了下来,“胡乱摸什么。”
    伤口肯定是不能摸,董慈只是摸摸没伤到的地方剩多少嘛,好像还挺严重的,董慈忙跪坐到赵政对面,指了指自己的脑门问,“看样子伤得很重啊,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看起来特别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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