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慧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与他走入灼华的府内,思及之前在晏安的神识幻境内看见的灼华与圆慧如此恩爱,现在圆慧一点儿也不记得灼华,灼华也莫名消失了,便有些惆怅。
事易时移,无论是神仙还是妖魔或凡人,都无法抵抗。
我俩刚走入府内,还在游廊上要往内走,那扇紧闭的朱门外忽然传来推门声。
我与圆慧同时顿住脚步,推门之人大约发现门从里边锁了,便没有动静了。
“会是谁?”我低声道。
圆慧默不作声朝门边走去,手中捏着他的佛珠,而我也罩了个屏障在我与圆慧周身。
此时那人忽然又猛地推起门来,还带着抱怨:“谁啊?怎么把我家给锁上了。”
听声音,却居然是消失了多日的灼华。
圆慧将门打开,果然见灼华站在外面,她微微皱着眉头,盯着我和圆慧:“你们是谁?怎么在我家?”
我一愣:“灼华?”
灼华说:“你们认识我?是我朋友?太好了。”
她推开我和圆慧,直接往里面走去,脸上和手上都有伤,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一路的摆设:“奇怪,到这里我倒是很熟悉……”
说完便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我与圆慧跟在后面,都一头雾水,她转身看着我们:“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圆慧:“……什么?为什么?”
灼华撅着嘴给我们展示了一下她手臂上的伤:“我也不知道,醒来时我就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山洞里,什么也不记得了,有个神仙追着我打,还喊我灼华,说我作恶多端……我好不容易逃走了,觉得这里有点眼熟,便一路顺着上来,果然发现了自己的家。”
我道:“什么神仙?长什么样子,你可有印象?”
灼华摇头:“我光顾着逃跑了,哪里敢看他什么样子。”
她疑惑地看着圆慧:“你该不会是和尚吧?看你一身正气,也不像是妖僧啊,怎么会来与我们这些妖怪打交道?”
圆慧有些尴尬地看着她,灼华怀疑地看着他,又低头去看,发现桌上那件缝了一半的衣服,拎起来看看衣服,又看看圆慧:“这该不会是你的衣服吧?这是我的房间吗?我在自己的房间里为你补衣服……天呐,你这妖僧,我们该不会是夫妻吧?”
圆慧连连摇头:“不是。”
灼华撇撇嘴,没有追问,只看着我:“你是我的朋友吗?你是谁?能告诉我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我道:“我也只与你认识几日而已。你忽然失踪,我们一直在找你。”
灼华敲了敲脑袋:“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我道:“你还记得你之前酿的酒一般放在何处吗?”
灼华说:“你们看起来也在我家待了不少时间吧?没自己找一圈吗?”
“你酿的酒,必然自己设了限制,你之外的人不可能轻易发现。”我道,“你的酒里有一种叫梦千年,喝了之后能想起前世今生重要的事情,你现在失去了记忆,喝梦千年应该就能想起来。”
灼华眨眨眼,说:“我这么厉害啊?好吧,我一会儿找找——现在我得先洗个澡,疗个伤。”
圆慧道:“既然灼华施主并无大碍,那小僧就先行告辞了。”
他转身便要走,灼华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服:“等等。你走什么呀?”
圆慧迟疑地道:“灼华施主……”
灼华笑眯眯地看着圆慧:“妖僧,你不如留在我这儿过一夜?现在天都这么暗了,你这细皮嫩肉的和尚走出去,不晓得多少妖怪会心动呢。“
这场面实在有点不忍看,我道:“灼华,你逃命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其他的妖怪?比如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叫碧落的。”
灼华摇摇头,仍抓着圆慧不放:“没有。”
虽是料想之中的事情,我却仍有些失望,但也只能道:“好,那我先下山了。不,不打扰你们两位了。”
圆慧当年对灼华也是一片情深,现在碍于法规,将她彻底当做陌生人,而灼华失去了记忆却还是对圆慧如此有兴趣,我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为好。
我转身欲走,天上却飘起了淡淡雪花,圆慧惊讶地道:“为何忽然下雪了?这雪似乎……”
话未说完,灼华脸色大变:“好厉害的神仙!追我到了这里!”
她松了抓着圆慧衣裳的手,转身一个跃步就要朝外跑,风雪却似有眼睛一般,打了个转往她身上袭去,我大声道:“寒崚?!是你吗?你别对灼华下手,她不是什么不好的妖怪。”
灼华躲着那些风雪,脸色更加难看:“什么?!寒崚?!”
圆慧凝神,手中佛珠发出淡淡金光,却是要与那风雪对抗,护住灼华。
然而他这是降妖之法,对寒崚自然毫无作用,下一刻,一片冰叶飞过,速度快的我们根本没法阻止,直直穿过了灼华眉心。
灼华瞪大了眼睛,眉心溢出一丝血迹,随即砰然倒地。
圆慧失声道:“灼华施主!”
我也瞪大了眼睛,上前扶起灼华的尸身,可不知那冰叶是有什么作用,灼华的脸迅速凹了下去,皮肤也立刻失去了原本的生机,苍白的可怕,就连头发都开始掉落。
“这是怎么回事……”圆慧看着灼华,声音罕见地有些变了。
我咬了咬牙:“寒崚!你出来!”
那风雪已停了,但我相信寒崚不会这么快就离开。
寒崚终于慢慢从黑暗中现身,他仍旧是一袭白衣,面无波澜,我道:“你为什么要杀灼华?!我已经说了,她不是什么坏妖怪,她……”
圆慧也站了起来,看着寒崚,微微皱眉。
寒崚道:“她不是灼华。”
“……什么?”我愣了愣,看着地上灼华的尸身。
寒崚走上前,在灼华尸身上方伸手,只轻轻一动,那尸身之上,灼华的皮肤像一层衣服一般被脱了下来,而那之下则是个皮肤青黑,五官模糊的妖怪。
我与圆慧皆愣住,寒崚道:“这是画皮妖。”
☆、饕餮
画皮妖在杀人之后, 常喜欢留下死者的皮囊, 可以让他们更好地扮演死者。
圆慧看着那层皮囊,脸色微变, 最终闭上眼,手中轻轻拨动佛珠,开始念起经文来, 我叹息道:“你在超度灼华?可她是妖,如何超度。”
圆慧没有理会我, 扔闭着眼睛念经,我看向寒崚,见他此时望着圆慧, 眉目中似有一丝悲悯。
片刻后,灼华的身影慢慢在空中凝成了个形,她仍是粉衣, 面容姣好。
圆慧睁眼, 瞧见她不由得一怔:“灼华施主……”
灼华有些忧愁地说:“相……臭和尚,你不是走了吗, 怎么还赖在我府上?”
圆慧没有说话,灼华又说:“其实我一直是骗你的, 你根本就不是我相公。我, 我实在是太想他了, 你跟他长的又有点像,胸口都有个桃花胎记,所以我就觉得你是他。但其实……不是的。”
圆慧无奈地笑了笑:“嗯, 前世之事本就虚无缥缈,我也从未认为我的前世与你……不过灼华施主你怎么会被画皮所害?”
灼华的神情更加忧愁了:“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并不是我的相公,你回去之后,也千万别想着我了……虽然,你大概本就不会想着我。”
她说完后身形散作翩然桃花瓣,同时地上被画皮扒下来的皮也一同化作桃花瓣,转瞬不见了。
圆慧有些茫然:“灼华施主?”
寒崚道:“她早已死了,方才只是留下的最后一抹神识,托我在你面前放出来。”
圆慧默然片刻,道:“多谢。灼华施主可有转世的机遇?”
寒崚道:“桃夭山上,每一株桃花,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灼华。”
圆慧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那画皮的尸身:“既然凶手已死,我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般若寺内还有事,我已耽搁太久,告辞了。”
他冲我与寒崚点了点头,转身要走,我不由得道:“圆慧大师。”
我想问他,灼华就这样死了,他不难过吗。
虽然灼华方才说他并不是自己的相公,但显然并不是真话。
圆慧回头看向我,示意我继续说,可话到了嘴边,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圆慧了然道:“我已说过,前世种种,我已毫无印象,而今生,灼华施主于我而言,只是一位说过几句话的朋友。她遇害我亦十分遗憾,但……”
我点头:“我明白的。”
圆慧微微一笑:“有缘再见。”
他转身离去,当真是头也没有回一下,我觉得他有些无情,可转念一想,他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并不能说他无情。
我看向旁边的寒崚,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他“碧落是天律神尊的一块玉佩?”
“是。”
“那她去哪里了?”
“天律醉后让她知道了自己的由来,她心绪波动太大,也无法以妖形留在人间,只能先由天律带回天界。不过,她似乎还不肯回去。”寒崚伸手,在那画皮上方一晃,落下点点雪花,画皮的尸体与之一同消融。
我道:“她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寒崚摇了摇头:“要等她自己想通。”
我只好点点头:“那灼华是何时被画皮所杀?画皮为什么杀她?”
“十日前。”寒崚道,“应是为了梦千年。画皮是沉海渊饕餮的手下,饕餮嗜酒,画皮杀了灼华后,将所有的酒都给了饕餮,我来晚了。”
饕餮,当初和晏安有过矛盾的凶兽,原来真没死。
我道:“那梦千年岂不是没了?”
寒崚道:”灼华已死,只能去一趟沉海渊,看看饕餮有没有喝完。”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寒崚:“寒崚神尊,你是不是我师父?”
寒崚并不惊讶:“是。”
他如此坦然,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沉默了一会儿:“天律说我与你最后断绝关系了?”
寒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似乎这只是件十分无足轻重的小事,我道:“为什么?听说还是我主动断绝关系的?”
寒崚说:“你那时不懂事。”
我:“……”
真的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