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完毕,淡绿色光芒一闪,那一株普通的若萍草便化作了人形。
梦千年只会让人回忆起重要的时刻,此言不假。
梦中的寒崚道:“一千年了。”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嗯。”
“……”
老实讲,以这样的视角去看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和寒崚聊天,那感觉实在太过怪异,梦境中的“若朦”正如之前的若萍草一样颇为活泼,她在寒崚身边转了一圈,有点着急地说:“我这样到底好看不好看。”
寒崚淡淡道:“重要吗?”
若朦:“当然重要。花是好看的,虫子是不好看的,你是好看的,我可不能是不好看的。”
寒崚:“不过幻象,何必在意。”
若朦索性拉着他衣袖:“师父你眼珠子这么黑,可以当镜子了,看着我,看着我。”
寒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若朦也盯着他的眼珠,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直到寒崚说:“你要做什么?”
若朦退了一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很好看,看入迷了。”
寒崚瞥她一眼,没作评价,只问她:“你接下来要去哪里?你已是散仙,再修一段时日,便可位列仙班。”
若朦:“师父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若是没有师父,成仙与否有何区别。”
噫,这真的是我吗,怎么讲话酸成这样。
寒崚:“我要去除魔。”
若朦:“那我也去。”
寒崚看了一会儿她:“你会拖后腿。”
若朦:“呃,可是我是徒弟啊,徒弟难道不就是用来负责拖后腿的?”
寒崚思索片刻,竟然认同了一般,说:“你躲在灯笼内,不可露面。”
若朦当然连连点头:“去杀谁?”
“昆仑山附近的妖物。”寒崚道。
若朦兴奋非常地跟着寒崚上了他的灯笼。
之后的场景浮光掠影地在我眼前闪过,我所失去的记忆也逐渐恢复。
我忆起许多微不足道的小事,像是我尚是一株草时,第一回有了神识,睁眼所见之人便是寒崚,他坐在我身边,淡漠地看着我,手中却在为我输灵气。
亦或是后来我跟着寒崚四处奔波,斩妖除魔,寒崚能力极为强悍,我随他出行,除了涨见识之外,连一根头发没伤着过,当然,也没长本事。
寒崚似乎并不指望我这个徒弟能有出息,只教我再基础不过的防身之法,要是我是个有上进心的,也该自觉一些请寒崚指教,然则我显然都没有那样的东西。
我只晓得“师父师父”地喊,像寒崚长了一条尾巴,每日跟在寒崚身后,芝麻大小的事情也要跟寒崚说,寒崚向来寡言少语,我便能从白天说到黑夜,如今我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十分聒噪,也不晓得寒崚彼时是如何忍耐下来的。
这些画面于我而言,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偶尔会有些细节,却到底是如同隔着一层薄雾般茫茫的,并不清晰,有一个画面中,我穿的十分可笑,化了个大浓妆,不晓得在与寒崚说什么,说着说着,就一口亲了上去,寒崚面不改色,直接将我推开了。
这场面实在让人汗颜,大约是我自己都觉得可怜可悲,不愿回忆其中细节,反倒是我与寒崚一同除妖降魔的几个场面很清晰。
那是个荒无人烟的村落,中间的小路上站了两个魔,一男一女,女子身材窈窕,有着非常罕见的红眸,男子高大英俊,脸上有一道伤疤。
这村落乍一看毫无人烟,然而却是尸横遍野,满地鲜血,似乎都是村民,还有地灵,每个都死状惨烈,而武杀与荷溟悠然自在,显是凶手无疑。
我和寒崚似乎正隐匿了踪影,只在一旁偷听。
荷溟道:“还以为那什劳子地脉一定在这儿,白杀了这么多人,浪费精力。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好好修行。”
武杀道:“如今放眼魔界,除了魔尊,大多打不过咱俩,你又何必执念于修行。”
荷溟一笑:“照你这么说,不修行,难不成学那些臭神仙,忙着假仁假义?又或是像这些凡人一样整日汲汲营营碌碌无为,任我们屠杀?”
武杀道:“咱们的孩子……”
荷溟一脸不耐:“若不是因为你,怎至于这么快就有了孩子?魔尊随时会进攻天界,寻找地脉之事更是迫在眉睫,孩子实在累赘。”
武杀略有不快:“照你这么说,不如我亲手将他结果算了。”
荷溟也没好气地道:“说这种气话有意义吗?我已将他放在了魔蕴境内,让他自己突破再说。”
武杀愕然道:“魔蕴?他才出生没多久,懵懵懂懂,岂不是千年后才能出来。”
荷溟道:“那又如何,千年时光于你我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先让他在里头待着慢慢汲取我俩的魔气,待他出来,便能比任何魔都还要强大,进步的都还要快。若他是我的儿子,便也不该用上千年,我出生前,我母亲也将我放在魔蕴内,我可是八百多年就出来了的。”
武杀:“好吧,但他出来后还是个懵懂婴儿,你不还是得从头教起。”
荷溟摆摆手,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不远处忽然传来微弱的□□之声,却是角落中有个趴在地上的男孩儿,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半只胳膊已被削去,伤口之处没有血,只有一团袅绕的黑气,显是荷溟武杀所为。
那小男孩约莫是之前受了伤,被波及昏迷,并为死去,他眼睛也没睁开,下意识地喃喃:“救命……”
武杀瞥了那小孩一眼:“人间有句话叫一孕傻三年,你倒是应了这句话,这么小的村子,居然还能有漏网之鱼。”
荷溟大概十分忌讳被人调侃武力,闻言一蹙眉,手中一缕耀目红光噼啪如闪电朝着那小男孩袭去。
我与寒崚这时终于现身,双方你来我往,寒崚这边有我这个拖油瓶,两边竟打了个不相上下,我大惑不解地看着寒崚,寒崚低声道:“这两人若不杀,可有他用。”
这是要放水的意思。
荷溟看出我法力低微,竟能出言调笑:“从来不近女色的寒崚神尊怎的养了个黄毛丫头在身边?”
那时的我也十分忌讳被说人说这个,怒吼一声“你懂个屁”便冲了上去,寒崚微微摇头,为了护住我,不再手下留情,将荷溟打的吐了几口血,武杀勃然大怒,却也聪明的并不直接迎战,而是祭出法阵,直接将在一旁摇旗呐喊的我给卷走了。
我可真是个极其没用的神仙。
武杀抱着荷溟,捆着我,一路逃回魔界,寒崚一路追在后头,武杀这人法力不如自己的老婆荷溟,小花招倒是多的很,一路躲躲闪闪,到底是逃回了魔界。
在武杀一只脚踏入魔界之际,寒崚祭出了炼妖壶。
小小的炼妖壶瞬间变得极大,将猝不及防的武杀彻底吸了进去。
这画面到此为止,后边的事情我自己也能猜得出来了。
武杀与荷溟死在了炼妖壶内,寒崚将我带走,却也留下了这炼妖壶。
原来当初被白幽坑着跳壶,倒也不是我第一次进炼妖壶。
☆、报仇
“如果我能快点长大就好了。”
“怎么啦?”
“快点长大, 就可以保护师父, 还有……反正,就是能保护所有想保护的人, 若是有仇就报仇,有怨就报怨。”
“你师父我向来与人为善,不结仇不结怨。君扬乖, 你好好长大,师父就心满意足了。”
我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忽然想起这段对话。
且还是接在我与寒崚的记忆之后。
彼时君扬尚小, 承了我给的“名扬天下”之意,又天赋非凡,自然是满怀抱负, 然而我已并不希望他名扬天下,反而怕他戾气太重,执念太深, 一心想着出人头地, 平白错过了本能享受的乐趣。
或许当师父的都是这样,想徒儿能出人头地, 更想他能平安顺遂。
不过君扬也算是个十分出人意料的徒弟,他既出人头地, 更平安顺遂, 不大顺遂的, 乃是我这个从来不曾出人头地的师父。
只是将心比心,曾经的寒崚也不知……
我尚思绪纷纷,忽觉周围嘈杂起来, 一睁眼,便看见一个年岁颇长的男人的脸。
他贴的颇近,手也朝着我的脸伸了一半,我与他四目相对片刻,想起这人乃是之前晏安的贴身魔医。
那魔医也看着我,最后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道:“这是五。”
那魔医沉默了。
他被人一把推开,君扬黑着脸靠过来:“你终于醒了。”
看到君扬,我十分意外,分明之前我还在沉海渊,被饕餮灌下梦千年,然后忆起了许多我与寒崚的往事……
我爬起来,却见这是桃云客栈我自己的房间。
什么饕餮,什么寒崚,什么沉海渊,统统没有了。
“我怎么会在这儿?”我迟疑地看着君扬。
君扬抱着手臂:“我才想问你——你说要去寻灼华,一去未归,翻山遍野寻了五日,你又自己出现在房间里,昏睡了五日,今日才醒。”
也就是说,我一共昏睡了十日?
这梦千年威力果然十分强大,只是不晓得是谁将我送回来的。
是寒崚?可他去哪里了?
我脑袋有些疼,只能道:“我上山去寻灼华,她却已被个画皮精给杀了,我又误饮她留下的酒便醉了过去,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晏安现在如何了?”
提到这个,君扬面色稍缓:“醒了。”
醒了?!
功亏一篑,功亏一篑。
君扬怒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道:“思及他醒来我却不在身边,十分悲伤。”
君扬道:“他也才刚醒,醒来便要找你,所以我才来看你。”
言下之意,若非如此,他是绝不愿来的。
我也并不想一睁眼就看见他啊。
我慢慢坐起来,觉得除了头有点痛之外,身上并无大碍:“我去看看他。”
我掠过君扬,快步朝晏安房间走去。
他好端端的怎么就醒了?寒崚去哪里了?梦千年还有吗?
走入晏安房间,他正倚在床边沉思,见我入内,晏安抬头,微笑道:“阿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