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恬恬“啊”了一声,慌张地摆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喝吧,不用管我。”
“没事,”程驰把杯子和吸管递给她,“我不喝。”
周恬恬小心翼翼地道了声谢谢,接过来捧在手里。
不一会儿人差不多到齐了,礼堂里的壁灯慢慢暗下来,舞台上的射灯突然一齐亮了起来,幕布缓缓拉开,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走到台前。
“今天在食堂看见你了,”程驰偏过脸,在苏淼耳边小声说道,“叫你没答应。”
“我没听见啊,”苏淼也轻轻凑近他耳边道,“食堂里太闹了。”
“看你蔫了吧唧咸菜似的,怎么了?”程驰又问。
苏淼嘴唇动了动,觉得说来话长,于是言简意赅地说:“考砸了。”
“摸底考嘛,要给我们个下马威,肯定很难的。”
苏淼这一下马直接栽坑里了,不过听他这么说,她还是安心了一些:“你也考砸啦?”
“并没有。”程驰贱兮兮地笑道。
苏淼一抬腿,准确无误地跺了他一脚。
“三水你脚底安了红外线吗?”程驰吃痛,又不能叫出声,只好咝咝抽气。
“你们在说什么啊?那么开心?”周恬恬咬着吸管,偏过头,越过苏淼看向程驰。
他们的座位在中间靠后,光线很暗,只能依稀分辨出个大致轮廓。
不过还是能看出来程驰鼻梁很高,脸型秀气又线条分明,是个很耐看的男孩子。
“没什么,是不是影响到你了?对不起啊。”苏淼赶紧道。
文艺汇演的节目表重新编排过,不是按照班级顺序来的。
节目大多都很老套,无非就是唱歌、跳舞、小品之类。
五班的诗朗诵尤其无聊,偏偏还又臭又长,观众们都看得心不在焉,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苏淼和程驰几天没见,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诗朗诵好不容易结束,只听主持人道:“下面有请高一一班谢沐文同学为我们带来小提琴独奏。”
“嘘!”苏淼一听谢沐文三个字,立即伸长了脖子。
观众席上一阵骚动,谢同学声名远播,几乎全体女生的脖子都拉长了一寸。
校草的待遇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从幕后走到台前,追光灯一路追着他。
他也不像其他参加演出的学生那样穿着迷彩服,而是长袖白衬衣加黑西裤,还打了个白色的领结。
他握着小提琴,风度翩翩地走到立式麦克风前,微微偏过头说:“很荣幸为大家演奏johann sebastian bach的无伴奏小提琴曲sonata no. 1 in g minor。”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
“你听懂了吗?”苏淼问程驰。
“听懂了巴赫。”
“比我强点。”苏淼很有自知之明地点评了一句,陶醉在谢沐文动人高雅的琴声中。
“哎,听说谢沐文是小提琴十级哎!”前面两个女生交头接耳,苏淼不由身子前倾,竖起耳朵。
“天,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另一个女生道,“要不要这么完美啊!”
“恒育的嘛,”周恬恬用手遮着嘴,对着苏淼右耳道,“每年赞助费好几万,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啦。”
苏淼的平民耳朵没受过古典乐的熏陶,实在有点不开化,前两分钟听得还算津津有味,可五分钟后谢沐文还在拉个没停,苏淼就有点昏昏欲睡了。
这显然不是她一个人的感受,短暂消失的说话声逐渐响起。
“看看人家,”苏淼对程驰道,“你怎么就没个拿得出手的特长。”
“怎么没有?”程驰抱屈,“只是不太适合上台表演而已。”
“是什么啊?”周恬恬听到他们俩的对话,好奇地问。
“胸口碎大石。”程驰一本正经道。
周恬恬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程驰你太可爱了!”
前面的女生大约是谢沐文的忠实拥趸,恼怒地转过头来:“你们要不要上台说个相声?”
“对不起啊。”程驰诚恳道歉。
那女生扫了程驰一眼,愣了愣,没再说什么。
苏淼轻轻吐出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下午我打电话回家,我妈叫你明天去我家吃饭,别忘了啊。”
第五章
一中校门前的马路熙熙攘攘,两边停满了接孩子的私家车。
苏淼走了不下五百米,终于在街尾找到自家的深蓝色别克,不由咧嘴笑起来,朝驾驶座上的苏益民挥挥手。
后座的车窗缓缓打开,一头染成时髦酒红色的泡面卷发先露了出来,接着是两条严肃活泼的立体纹眉,然后是一张喜气洋洋的圆脸:“淼淼——”
“妈!你怎么也来了?”苏淼拖着箱子小跑起来,行李箱轮子在马路上轰隆隆作响。
苏益民下了车,从女儿手里接过拉杆箱,乐呵呵地道:“你妈想你想得不行了。”
“女儿从来没离开家里那么多天,你不想啊!”顾招娣打开车门,往里挪了挪,把苏淼让进去。
“过几年上了大学怎么办,你不得想死?”苏把箱子横着放进后备箱,回到驾驶座上。
“肯定舍不得的咯。” 顾招娣抓着她的胳膊端详了一会儿,“哎哟,更黑了……”
“那我复读两年陪陪你们好了。”苏淼笑嘻嘻地说着,一屁股坐进车里,座椅顿时凹陷下去一大块。
“呸呸呸!” 顾招娣往女儿胳膊上拧了一把,大义灭亲道,“考不上大学打断你的腿!”
苏益民打圆场:“好啦好啦,女儿不是挺争气的嘛,都考上一中了,你那帮老姐妹哪个不羡慕我们家淼淼出息……”
顾招娣不禁得意起来:“赵莉萍一天到晚说她儿子成绩怎么好怎么好,结果呢,进二中还是开的后门,塞了两万块钱……”
苏淼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却望着车窗外一个颀长的身影。
谢沐文正拖着行李箱朝一辆黑色奔驰走去,一个穿短袖白衬衣的中年男人下车接过他手中的箱子,两人长得一点也不像。
大约是司机,苏淼忖道。
车子驶离停车位,顾招娣突然想起什么:“咦,小驰呢?没跟你一起出来?”
“我们不是一个班的,又没有手机。”
“哦,”顾招娣遗憾道,“你叫他来我们家吃晚饭了吗?慢点再打个电话给他……”
“说过啦,他知道的,哎哟老妈你还怕他没饭吃啊!”苏淼打了个呵欠,靠在肉骨头形状的头枕上。
“你这孩子!”顾招娣又唠叨开了,“小驰爸妈不在身边,外公外婆又走得早……有天我蒸了包子给他拿两个上去,一开门看见茶几上一碗方便面……真作孽!我是想叫他干脆来我们家搭伙算了,他又不高兴……”
苏益民插嘴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脸皮薄得很,上我们家吃顿饭你唧唧哇哇拉着他拼命讲,谁高兴天天来,换我情愿顿顿吃方便面……”
在后视镜里对上妻子虎视眈眈的目光,苏益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了蚊子叫。
“不行,等老程夫妻俩下次回来我得去跟他们讲讲,方便面这种东西不能吃的呀!你们知道吗?他们讲方便面吃多了肠子里都是蜡,有人开刀,肠子划开全被蜡堵住了……”顾招娣言之凿凿。
在没有微信朋友圈的年代,苏淼她妈可以说是南林市西城区信谣传谣界的扛把子了。
一周军训加上两天摸底考,苏淼体力严重透支,一到家倒头就睡,醒来时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光线已经染上了橘色。
苏淼满足地伸了个懒腰,下了床,推开门,餐桌上已经摆了几个烧好的菜,整个客厅里弥漫着家常饭菜的香味。
苏淼吸了吸鼻子,被一中食堂荼毒了近十天的肠胃彻底苏醒过来。
顾招娣还在厨房里忙活,苏益民坐在沙发前看世界杯射门集锦。
苏淼直接用手拈了一块糖醋肋排。
顾招娣端着碗筷从厨房里走出来,正好看在眼里:“喔唷馋不死你!”
边说边拿筷子往她手背上重重一敲:“那么大个人了还没规没矩!再炒两个蔬菜开饭了,你快打个电话给小驰。”
苏淼转身回到房间,从抽屉里拿出她的诺基亚n73,按了按没反应,这才想起来去军训前好像忘了关机,那么多天电早放光了。
“手机没电了,我直接上楼敲他门算了。”
苏淼住的小区建于九十年代初,六层公房,没有电梯。
程驰家在五楼,比苏淼家高一层。
楼道里采光不好,此时夕阳西斜,越发显得昏暗。
苏淼用力跺了跺脚,声控灯亮起来,墙壁上形状各异的污渍和油画棒涂鸦立即无处遁形。
她上楼按了三下门铃,门里
传来程驰的声音:“来了,稍等——”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股裹着淡淡沐浴液味道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
程驰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刚在洗澡,你怎么没带钥匙?”
“哦,忘记了……”苏淼敲敲自己脑袋,这才想起来她有程驰家的备用钥匙。
“你等一会儿,我把头发吹吹干。”程驰说着转身回洗手间去了,“进来吧,不用换鞋,地板也要拖了。”
苏淼低头一看,酱红的木地板上果然有薄薄一层灰。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鞋柜拿出她的薄荷绿拖鞋换上。
程驰的爸妈在省城做生意,这里其实是他外公外婆家,不过二老分别在他小学和初一时去世了,这个一百多平的三居室平时就只有他一个人住着。
当初装修大约是按着老年人的喜好来的,地板、家具、窗帘都是深色,墙上还贴了柚木墙板,气派是气派,可难免压抑。
苏淼每次走进来总觉得心口里闷闷的,想象不出程驰每天一个人待在这样暮气沉沉的屋子里是什么感觉。
“饼干盒里有巧克力,你自己拿。”程驰从洗手间探出半个脑袋朝她喊。
苏淼坐到硬梆梆的红木中式沙发上,打开茶几上方形的洋铁皮饼干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