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很厉害”,一口气间就“不厉害”了。由激动变为了打击,顾梦一下子泄了劲,白天动手引起的酸疼一股脑儿全冒了出来。顾梦坐在火堆旁拨着树枝,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吧唧的。
毕竟是因他带来的麻烦,没了马还耽搁了路程,一向能躺着就不坐着,能懒着就不掺合的齐昭,倒麻利自觉地捡枝加火铺草堆,还抓了几条鱼来烤。
他经验丰富像是住惯了野外,收拾起来十分熟练,烤鱼手艺也是上佳。鱼香飘过来后,馋虫一被勾出来,顾梦就没瞎功夫琢磨别的了。
“这儿的水清,鱼也不错。”齐昭看起来对食物很满意,边说着边给她递了只过去。
既然他放跑了她的马,顾梦没跟他客气,咬了一口问道:“他们是什么人,看起来追了你很久了?”
好说也是逼着她第一次正经交手的对手,不问个清楚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齐昭嘴里嚼着鱼肉含糊的嗯了一声。顾梦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人,明明松散又随意的盘膝坐着,两手并用跟吃的瞎较劲,却总透着一种与他行为八竿子打不着的清雅。齐昭抹了把嘴后,甩着仅吊了根鱼骨的枝条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说是要请我去为他们小姐治病,接着就追了我一路。”
顾梦:“……”
她猜测了很多原因,却独独没有这一个。实在因为她没见过有这种请法的。
等等,顾梦惊讶道:“你还会治病?”
“会啊,我是大夫嘛。”齐昭理所当然道。
顾梦从小聪慧,不管习学什么都能很快上手,但这一刻却突然觉得脑子很不够用。请人治病原来还可以如此凶神恶煞?这是要治什么病非得齐昭不可?还有她到底打了多莫名其妙的一架……
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通通丢在一边,只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们去治病?”
齐昭道:“难道别人请我治病,我就一定都得去吗?那我岂不是会累死?”
顾梦被噎了一下,一想这话好像也有道理。可不答应,那被一直追着更好玩吗?这都什么跟什么。
第6章 欣慰
齐昭早就把烤好的鱼按数分了个对半,此时拿起自己的最后一条,语气颇无辜地抱怨:“你有见过十多个人大半夜的冲门把人从美梦里吵醒,就要人治病的吗?我刚醒连南北都分不清,才一拒绝他们就气势汹汹的将绑人的绳子往我脖子上压。不跑是傻子!”
没见过……
“呃,许是求治心切吧。他们如此不死心,看来齐少侠医术高超。”
齐昭摆摆手:“别再叫我少侠了,我手上又没点功夫,还蒙你救了两次。每天不过惦记着那点吃睡琐事,也不曾做过什么侠义之事,叫少侠我自己听着都笑话。就叫我齐昭吧。”
顾梦简单点了下头,忽然一想他们好歹也算“共同抗敌”过了,至少不算生分,便道:“那你也别叫我顾姑娘了,我认识不少师兄的朋友,他们都将我当妹妹一般直接叫我顾梦的。”而且那些深闺大户的人家才不喜闺名被乱喊,他们江湖人又不讲究这些。
想到这,她心猛地一跳。她怎么把自己也顺手归进去了,白日里的热症还没散啊。
“说起这个,我没想到沈兄的师妹竟然经管着泰德布庄。”
“不过平日里帮爹娘分担些罢了。”顾梦抿了抿唇,忽然一转话题说道,“有一事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声不是很好。”
“你是指那不祥和克夫?”
齐昭语气淡然,顾梦却吃了一惊:“你知道啊?”
“今日听到城里人有议论,不小心听到了。”
齐昭本以为谈到此事她会不自在,哪知她好似松了口气道:“那我也不用多说了。毕竟师兄说你……”
是来提亲的。
两人同时想到了这茬。齐昭如果知道问路也能问到当事人的身上,他当时决计不那么嘴欠。
许是提到之前刻意避开的事略显尴尬,两人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耳边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响。
最后还是顾梦眼神古怪的看着齐昭出声:“你,是不是欠我师兄钱了?”
齐昭轻咳了一声。要是欠钱就好办了。
“欠了个人情。”
“哦……”顾梦恍然。
她每次瞧着齐昭的行事说话,脑袋里总会冒出四个字:很好养活。看起来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太上心,哪怕给扔到泥潭里也能扑腾扑腾的当泡澡。这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样的神情。
被师兄逮住点什么,确实是挺不容易的,顾梦十分理解的说道:“我想,师兄应该不会强逼你来娶我。他肯定会说,若我点了头你就不能反对。可若是我不点头呢?”
“那我就要帮他一道替你物色,直到为你找到如意郎君。”齐昭说道。
他见火不旺了,拿起先前拾来的干枝往火堆里丢。顾梦抱着膝盖坐得离火堆有些远,有一半的轮廓没进了深邃的黑夜里头,垂下的视线使得她看起来很柔娇。实在与沈钧卿那臭狐狸没半点相像。看她今日当真是第一次与人动手,要说起来,他似乎也没见沈钧卿有和人动手过——他都是靠嘴皮子和一手职权玩死人的。
“你既与沈兄是师兄妹,你们师承何处?这个从不曾听沈兄提过。”齐昭问道。手上一拨,火便窜上来了几分。
冷不防被窜上来的火惊了下,顾梦手一抖,不小心把最后条鱼弄进了火里头。她看了眼火堆,眼前闪过个模糊却熟悉的背影,怔忡了片刻忽然道:“我困了,明天还要赶路。”
然后起身走向齐昭早就铺好的厚草堆。
虽说齐昭平日里总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但也不是嘴欠之人,明知道了对方不想提还要揪着问。他拿水壶洗了手后走到顾梦身边蹲下道:“脚肿了吧?”
顾梦倏地傻了下。被齐昭一提,才觉察到她的脚确实有些疼。
齐昭从怀里摸出了个小锦袋,跟百宝袋似地淘出了好些东西,最后找出了一个小瓷瓶道:“不包扎一下的话,明天只会肿得更厉害。”
顾梦才反应过来他是要给她治伤,撩起一看竟真的肿了,上头一条鞭痕尤为明显。
“怎么肿得这么厉害?”顾梦看起来比齐昭都吃惊。
齐昭无言:“肿成这样都不知道才是最厉害。你伤到自己那一下本就不轻,再加上走了这么久的路,自然就肿了。”
齐昭仔细替她敷了药包扎好后,道:“放心吧,明日一早就消了。我赶跑了你的马,只好将自己当回马使了。我守着,你安心睡。”
顾梦说着不用,可以半夜轮换她来,但许是白天难得耗了那么多力气,又对师兄的朋友很信得过,这一夜无梦眨眼过去,再醒来时,晨露闪着微光,也没有夜可以给她守了。
她醒来时并没看到齐昭的身影,摸去溪边洗了把脸时,忽然想到什么,将脚上的包扎解开一看,一夜之间红肿竟真的全消了,连半点痕迹都没见。她以前习练的时候也没少伤到自己,仔细处理了也得几天才退。虽然齐昭说一早就能消,但昨天肿成馒头那样她也没抱什么希望。
看来这个自称大夫的齐昭,医术倒不是吹的。
她刚回到灭了的火堆边,齐昭捧了一堆新鲜的果子就回来了。两人立刻动身边吃边走,好在离最近的村子已经不算远了。
正午十分,两人才终于落了脚吃了顿饱饭。顾梦打算今日就到临阳镇的,所以没歇一会就去租了两匹马来。按理说,这马钱理应由添了麻烦的齐昭来出,奈何他那钱袋真是太瘦了,连点银沫都找不出来,只剩了几个铜板在里头你撞我我撞你得欢腾。
不过反正顾梦都不在意,齐昭蹭起顾梦的饭和马也很心安理得。
顾梦牵着马出了村子的时候,才想起什么,询问齐昭道:“你之前说要去临阳镇,是因为躲那些人吧?现在他们应该都被你引去雍城了,那你还去临阳镇吗?”
齐昭微笑上马:“反正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我也好久没和人说说话了,就一起去临阳镇吧。”
何况头上还有个人情压着呢。
顾梦点头也就不再问了。两人到时,临阳镇华灯初上,整个镇子的灯光与天际最后的那抹红交织在一起,透着柔和温暖的气息。赶了一路,顾梦的肚子也已经咕咕直叫了。然而看到镇门那进出时排着的队时,不由纳闷起来。
齐昭下了马牵着走到她身旁,问道:“怎么了?”
“临阳镇以前进出从不排查的。”顾梦说道。临阳镇不大,用脚走一天也能逛个遍了。虽说热闹人多,但向来平和,实在是没有什么盘查的必要。
两人走近了才发现,镇门处多了好些兵,进临阳镇倒无事,若要出镇就很麻烦,检查得很严细。
“该不会进了临阳镇就出不来了吧?”过镇门的时候,齐昭打了个趣。顾梦却低着头在想布庄的事。泰德布庄用人严谨,从不会不明所以地丢货。眼下镇上又是这么副景象,是不是临阳镇出了什么事?
顾梦到了布庄门口时,布庄正准备打烊,她冲着里头忙碌的背影喊了声:“陈叔。”
顾梦这次收了信就赶过来了,也没来得及和这边说一声。是以看到突然到来的顾梦,陈叔十分惊讶。
“二小姐怎么来了?也没派人先说一声。”陈叔忙招呼道。
顾梦将马给迎上来的伙计牵了去,便往店里走:“丰城忙,他们也走不开。我就直接来看看了。”
陈叔一早就看见顾梦身旁的年轻男子了。只不过起初没放在心上,以为只是不相干的路人。紧接着见他很自然地把马绳也递给了伙计,才多看了两眼。原来真是和二小姐一起来的人。
此时见他跟在顾梦后头就进来了,陈叔便问了顾梦一句:“二小姐,这是庄子上新来的人吗?”
陈叔没避着齐昭说话,他自然也听到了,把视线从庄子里的各式布匹上收了回来,微笑道:“听说泰德布庄能做到这么大,便因泰德的伙计管事皆是行中能手各有所长。我啥也不会,她显然不会收我吃白饭。”
顾梦一路都在琢磨布庄的事,还真把齐昭给忘了,听着他瞎胡诌一顿,咳了一声道:“陈叔,这是我朋友。不是伙计。”
陈叔没想到竟是这样,连忙跟齐昭致了歉,再去看齐昭时已完全换了副目光。
“铺子就算了,倒是可以给你摆张桌子开医馆。”虽相识不久,但齐昭从头到脚散发着好相处的磁场,没什么距离感,顾梦也就玩笑了一句。
接着她让陈叔把账本和那两批货的明细理出来尽快都拿给她,就往布庄后院走去。顾梦知道她今晚看账本会到很迟,而且货的事情还要详细问一问陈叔,就让人直接把她后院的屋子收拾出来。至于齐昭则给他安排了镇上顾家的小宅。
见两人都拐去了后院,陈叔让伙计们继续将门关上了,便立刻去取账本。一路上却乐滋滋的,还时不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道去取的伙计从没见过陈叔这模样,心里直发毛。
陈叔还是第一次见到二小姐与男子一道,看上去似乎关系还很不错。年轻人长得眉清目秀,性子看起来也很好,两人往那一站,郎貌女貌也般配。看来二小姐终于有望嫁出去了。
因顾梦到的突然,所以饭菜也是仓促间备出来的,菜不多也没点荤腥。顾梦本还有些过意不去,却没想到齐昭吃得津津有味。若单看他不看桌上的菜,还以为他吃的什么极品珍馐。
齐昭吃饱后还长舒一气,那满足感显然不是装出来的。顾梦还是头回见到这么好养活的人。不过一想他似乎有些穷,也就理解了一些了。
饭后陈叔就捧着账本来了。齐昭自认没什么长处,知趣是为数不多的其一,这些生意上的事他不便听,所以陈叔一来就起身走了出去。看在陈叔眼里又赞赏的加了分。
齐昭一路没停下蹭吃蹭住的步伐,由人领路到了宅子时,时辰还早,他摸出怀中的百宝袋清点了下,接着又抽出袖中暗藏的银针看了眼,自言自语道:“倒是不用补了。”
整理完后,齐昭凝神提气调动出丹田里的内力,这番动作似乎不太容易,他微弯的嘴角也抿平了,神色显得凉淡且专注。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齐昭周身渐渐浮显出若隐若现的蓝气,最终在他右腕脉上凝聚,化作了一条淡蓝的脉线。
齐昭一看,只有一寸来长了。
第7章 水贼
临阳镇虽不及丰城繁华,却也是个热闹的地方,镇南镇东两侧临着东沙河,在月色中笼出一层淡薄的光晕。不管走在临阳镇的哪个角落,都有习习凉风拂过,晚间更显惬意。
时辰还早,无事可做的齐昭收拾一番出了门,沿着河边走一圈,发现在外走动的人没想象中多。东沙河是江南一带行船渡货的主要水道,码头边上停了不少船只,多是些载货船。
东沙河一眼望不尽头,齐昭却很莫名地想念起万药谷那一迈就过的小溪流,一年四季都有鱼啊蛙啊的瞎蹦跶。明明八竿子打不着一块。
也不知道师父这会儿跑哪去惹是生非了。
夜有丝凉意,齐昭恰好见到拐角处有酒楼,就找小二买了杯酒。小二还是第一次见到只买一杯酒的客人,哪知道面前这个锦衣公子只是钱不够了。
齐昭在二楼长廊尽头,倚窗就着月光河面晚风,再加一处无人的空巷,楞是将一杯酒抿出了半个时辰的畅快闲情。自我排遣功力已臻登峰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