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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转瞬即过,杏儿嘀咕着纳闷的话儿出小院,迎面撞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未抬首先得了声呵斥,“走路也不好好瞧着,冲撞了贵人我看你如何是好!”
    杏儿惊愕,自她伺候娘娘起,不知多久没人对她这么不客气了。
    她倒没什么恼,唯余惊讶,便抬眼瞟了瞟,“……纪姑娘?!”
    这位脸色苍白,几乎要迎风飘摇的病美人,可不就是纪琅华。
    “杏儿姑娘,许久不见。我来江南休养,听说娘娘在此,便来看看她。”
    确实许久不见,纪琅华脸色相比上次更差了不少,杏儿知道此人命不久矣,此时也不由为方才的莽撞心虚,福身轻声回道:“纪姑娘,方才奴婢没留神冲撞了您,还望纪姑娘原谅。不过娘娘此时正在病中,不便见外客,免得给您过了病气,您看要不改日再来?”
    分明是怕纪琅华过了病气给仍在虚弱中的幼宁,杏儿话却说得漂亮。
    纪琅华心知她的思虑,只含笑看她,“杏儿多虑了,若不是陛下允许,你觉得我会这么容易进来?”
    陛下?杏儿愣怔中不知不觉让开了身子,看着纪琅华入内,临擦肩那贴身婢女还狠狠瞪了她一眼,似是气她最初的一撞。
    杏儿没将那婢女的敌视放在心上,毕竟纪姑娘身子骨摆在那儿,若是主子虚弱的时候有人冲撞了她,自己也会如此。
    可是,纪姑娘如此作态,难道是已经知道了娘娘的毒,陛下说的吗?杏儿生出担忧,这件事可是瞒着大部分人,而京城的那些人还当娘娘是有孕心情不好,所以陛下陪娘娘来南城散心养胎了呢。
    纪琅华还未入房,腥意逼上胸腔,她闭眼扶住门框晃了晃,婢女忙搀着她,弱弱唤道:“姑娘,舟车劳顿,不如先歇会儿换洗一番再来吧,如此见皇后娘娘也是不妥。”
    “你退下。”纪琅华并不看她,挥开婢女。
    她的身体自己了解,就算不做什么,也没几个月了。
    在京中闲待月余,恰巧得知陛下在寻人,说实话让她松了口气,差点以为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来得及做自己就要去了。
    能用这本就不该存在的命去换得幼宁康复、换给大周一个正常的帝王,值了。
    婢女气主子不珍重自己,幽怨飘去一眼,静静候在门外。
    入室,少女安然躺在榻上,面容恬静,唇角微翘,仿佛只是在做一场美梦。
    纪琅华目光微恍,她早知幼宁生得美,是一种极为干净的漂亮,明亮柔软的眼神总会让人感到天真温和,轻易就能获得他人好感。数月不见,幼宁面容却多了几分娇艳,还是那个眉眼,隐隐的惑人感却让人无由得面红耳赤,连同为女子的她都觉得这个睡美人着实迷人得紧。
    这种药还真是可怕,纪琅华心中道了声,但是这附带的药效也当真是无数女子想要的。
    花窗斜开半面,飘入几瓣杏花,淡淡的粉,微微的香,与榻上美人相得益彰,纪琅华不觉逸出微笑。
    她取下颈间玉牌,温暖一如她体温,郑重放在了幼宁置于锦被上的手心。
    这是这世幼时家人在寺庙为她所求的玉牌,由高人开光,据说有辟邪消灾之效。既然把命交给了幼宁,她希望幼宁能活得更加快活顺遂。
    燕归在厅间等了两刻,正要耐不住去幼宁院中,被正在饮茶的容云鹤唤住。
    “陛下何必心急。”容云鹤不紧不慢,“纪姑娘来意已经说得很清楚,若非她主动道出,我们至今也寻不到符合的人选。”
    话是如此,燕归总不放心安睡中的幼宁与他人单独相处。
    看在那人是为幼宁解毒的关键,他暂时忍住。
    游笑笑坐在一旁,十分直白地打量容云鹤,似乎想借皮相看破所有。他目光锐利,有些不客气,容云鹤只是淡淡敛眸,并不打算理睬。
    当初来南城时游笑笑的目的就很直接,他想见识一番当初闻名京城的宁国公世子容云鹤。
    游笑笑游历四方,结识的人众多。当初到京城时,他盘缠用光,正苦苦思索是要不得已为人诊治求金还是露宿街头时,一位女子接济了他。
    女子并非良家子,是京城有名教坊的红人。她并不掩饰自己身份,游笑笑很快弄清她是被降罪的前大将军之女——吴芸。
    吴芸很美,美到不似人间所有。游笑笑并非指她的皮相,而是与皮相融为一体、恰到好处的那份风情与气质。
    巧笑嫣然,游走与权贵之间,风情万种,抬眼却是脉脉深情。游笑笑当真无法想象,这位以前养在深闺的千金娇女,竟有如此惹众人折腰的功力。
    游笑笑对她没有其他心思,只是纯粹好奇她的故事与她所中之毒。
    第一眼他就看出,如此娇艳欲滴到不寻常的面容,定然非常人所有。游笑笑起初以为是传说中的蛊,后来才知是失传已久的毒。
    吴芸明知此毒可怕,却心甘情愿服下,只为了帮妹妹报仇。她以前何其善良,因为知道自家先负刘侯,所以全族被流放时,自己被偷偷带回京城充入教坊也没有怨恨他人的心思。
    可刘侯不该赶尽杀绝,妹妹还那么小,她才十二,却生生被刘侯带来的人折磨致死。
    吴芸恨极,她在教坊始知,温柔善良算什么,美丽的皮相才是女子最好的武器。
    她拾起这把利器,将它狠狠刺入了刘侯世子的胸口。
    可就是这样本该算失去所有抛弃所有的吴芸,心中竟还有一片期待的净土。她对游笑笑轻言,此生最遗憾的是没能亲口对容世子表达自己的心意。
    这个女子温柔而冷酷,天真又狠毒,所以游笑笑十分好奇被她那么牵挂的容世子是何等人物。
    在没有彻底收服刘侯世子前,吴芸游走于京城权贵府邸,知晓一些暗地的事。她对游笑笑道,宫中有人将对皇后出手,极有可能是她所服下的这种毒,并告知游笑笑解毒之法。
    无人清楚吴芸怎么懂得这么多,更无人知道她这药从何而来。游笑笑受她所托,本想进宫为皇后解毒,但宫中一直未传出消息,他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先去南城见一见宁国公世子,没想到待了一段时日还正好碰上了帝后。
    游笑笑没有对容世子说出这段故事,他打量了一会儿开口,“郎绝独艳,世无其二,容大人当如是。”
    容云鹤掀起眼皮与他对视一眼,有些许惊讶,道:“游公子谬赞。”
    “容大人如此出色,定有不少女子心仪你。”
    “容某不知。”
    游笑笑弯唇,“是不知,还是不看?容大人心中可曾记得过哪位女子?”
    他此话问得极为突然,容云鹤似乎听出了一些深意,考虑再三,依旧是二字,“并无。”
    并无。简单的两个字很平淡,亦让人觉得冷淡至无情。
    游笑笑不语,含笑低眸,只是心中不免为那位女子可惜。
    至死都珍藏在心中的人,却从未记住过你啊。
    第112章
    真是场漫长的梦啊……石喜杏儿同时想道, 游公子与明太医等人在屋内待了有两三个时辰了,仍不闻大动静。
    清风融融,暖阳下杏儿捏紧手心,汗意濡湿了袖口, 紧张得无以言表。
    七成把握,应该挺大的吧?她突然不大确定了,心中不是对那位可以救主子的人没有好奇和疑惑,可是陛下世子明摆着不让她知道, 她就不去探究。
    其实只要不傻, 哪能猜不到其中就里呢。杏儿有个模糊的猜测, 但这次她愿意装糊涂。
    反正, 那位和陛下应该都不希望让娘娘知道。
    “吱嘎”——木门的轻声回响重击在杏儿耳边,她差点没稳住身形,几步上前, 深吸口气道:“明太医,怎样了?”
    明太医先抹了把汗,他年纪大了,差点没支撑住, “幸未辱命,陛下正在里面陪娘娘呢,石总管。”
    他朝石喜使了个眼色,石喜心领神会跟到一旁, 听得明太医吩咐, “游公子累至昏厥, 派两个人去把他搬出来。还有……那位,那位的意思是不回京,免得纪大学士夫妇伤心,陛下应了她在南城寻个山清水秀之地,作为埋香之冢,石总管应该都听清了?”
    明太医说到纪大学士四字时十分含糊,但石喜心耳都听了个明白,连连颔首,扶过明太医,“明大人辛苦了,请去厢房歇着吧,那儿早已备好香汤膳食,明大人想先歇息还是用膳都行。”
    明太医摆摆手,慢吞吞由药童扶着去了。
    埋香之冢……石喜心忖片刻,低眸摇头叹一声,将杏儿支去别处,进了屋内。
    这是石喜第一次看到陛下的疲态,当初刚登基时,陛下遍寻不得娘娘踪迹,便逼自己沉于国事,时而便是几日不歇。但就算是那时,石喜看见的永远都是陛下从容冷漠的眉眼。
    他大概能够了解陛下此刻心情,亲眼看着娘娘的生死转换,连续两三个时辰,确实容易疲惫。
    石喜挥手让人将游笑笑抬出,瞥了眼被白布盖面的纪琅华,一阵唏嘘,忍不住道:“陛下,纪姑娘……”
    燕归回神般投去目光,他所有感情都给了幼宁,自然不会有其他感触。但此刻他的确非常感谢纪琅华,如果不是她主动站出来,幼宁的毒不知能不能解。
    他道:“拟旨,赐封纪大学士之女县主,号……雅容。纪大学士之子官升两级,至从二品翰林院掌院学士。“
    连升两级?石喜内心吃惊,陛下可从没做过这种不论功行赏的事,为了娘娘也是头次破例。
    燕归不管这些,他是大周的陛下,他拥有绝对权力与话语权。纪琅华救了幼宁,他当然会让她得到应有的报酬。
    很显然纪琅华心挂家人,他便会照拂好纪氏一族,只要纪家不犯大错,就算其长子平庸无能,整日逗猫遛狗,他也会保此人一生富贵无忧。
    “朕就在这等皇后醒来,送些吃食与温水进来,就让人都退下吧。”许是因为幼宁平安,燕归语气出奇温和,石喜领命而去,心中自然也是高兴的。
    当然高兴了,娘娘好好的,陛下就也好好的,杏儿更会没事,他为何不高兴?
    纪姑娘……他还真得好好谢谢她,石喜当下决定,等选定下葬之处,他定要亲自去上一束香,磕几个响头。
    南城归于平静,京城却渐起波澜。
    帝后双双离京,由宁国公等人共同坐镇京畿,督导政事。时日短些还好,可这一去数月,就算皇后有了身孕,也不能如此任性吧?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后自己在南城养胎没事,怎么能把陛下也带走这么久呢。
    当然,大部分人并非真有什么意见,只是小小埋怨,心觉皇后果然年纪小还不大懂事,仗着陛下宠爱就有些不知分寸。
    唉,前有个不着调的太上皇,后有个太过深情专一的陛下,也不知对大周是福是祸。
    太上皇再度回到了他的噩梦生活,他一点儿都不想听政,真的,半点都不想。
    太上皇认定是燕归惹了幼宁生气,导致幼宁独自跑去南城而后才跟着去哄人,他才不信什么众人传的皇后任性。
    幼宁在他心里永远是那个乖巧可爱的小胖子好吗,有错绝对是那个不孝子的错。
    不孝子!老子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给你收拾烂摊子。
    如此想着的太上皇,懒洋洋斜躺在美人榻上丢果子吃,一边听着小十八给他念折子。
    未退位前太上皇可是被燕归这个儿子压榨了好久批奏折,他是这方面的好手。可太上皇懒啊,而且如今并非他当政,能压得住他的燕归又不在京城,他怎么可能认真。
    不过小十八自幼聪明,耍赖功夫一流,都是从这个父皇那儿得的亲传。此刻之所以能老老实实被压榨,还是因为太上皇忍痛将最爱的一幅画送给了他。
    小十八其实不爱赏画儿,只是看着自家父皇肉痛的表情便心中暗爽,不然他才不会老老实实坐在这儿读奏折。
    “太上皇。”陈总管道,“柳太妃道太上皇您国事操劳,特煲了补汤,现在殿外求见。”
    柳太妃的汤?这位可是煲汤的好手,当初太上皇就是被她这手艺折服,宠爱了好一阵,不然柳太妃也不会得了一双儿女。
    思及往日美味,太上皇顿觉口舌生津,连忙抬手,“快让她进来。”
    柳太妃半步入殿,景还没看全,左肩一沉,人就被带着往小案走。她愣了愣,才知是素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太上皇。
    “爱妃啊。”太上皇望着她深情款款,余光瞥了一圈也没看见汤,忍不住道,“汤呢?”
    柳太妃掩唇,“臣妾不知您现在有无空暇,担心等太久汤失了鲜味,便先放在了膳房,臣妾立刻就派人去拿。”
    太上皇颔首,开始望着坐在面前的柳太妃发呆,神游天外。
    太上皇是个不折不扣的颜党,柳太妃美貌自不用说,温婉如水的气质也不像京城女子,更似在江南水乡养大的闺秀。所以太上皇至今不明,这样温柔的妃子,怎么会养出九公主那么泼辣无礼的性格呢?
    他当然不会认为有自己的错,只觉得柳太妃还是太溺爱这个女儿了,才导致那样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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