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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我忍不住笑:“哎,许姐姐,你口气这么严重,吓我一跳。不就是我爸练字随手写的一张纸吗?他又不是书法家,字又不值钱,一向随手写随手扔的。”
    “我头一次这么不告自取,实在是看了之后感触很多,忍不住拿了回来。”
    “我爸说过,佛家偈语爱打机锋,你想得越多,越觉得其中大有深意,未曾真正悟道反而会添烦恼。许姐姐,我去跟周锐碰面出去玩,晚饭不回来吃。”
    她叮嘱我注意安全,不要回来得太晚,俨然一个母亲。我随口答应,一边却想,她与我好像生活在不同的空间里,相隔何止代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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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空气里总有一点消毒水气息之外,医学院看起来与一般大学无异。我不知道坐在实验室外等待的人,是不是都这样忐忑不安,强作镇定。
    许子东终于将结果拿出来,递给许可,她看过之后面色苍白,手指微微颤抖:“对不起,慈航,我弄错了。”
    我没有吭声。
    她喃喃地说:“可是,这怎么可能?那个时候妈妈明明是和他……不可能还有其他人。”
    许子东扶住她:“姐,不要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了。我们始终是姐弟。”
    她痛苦地摇头:“你不明白,子东。”
    我问她:“你为什么一定要认一个父亲?”
    她惊讶地看着我。我补充道:“明摆着嘛,你有自己完整的生活,富足优越,有丈夫、弟弟,还有小姨,这么多亲人还不够吗?何必非要去认一个潦倒的陌生人当父亲。”
    “我猜所有人都渴望知道自己的生命来自哪里。”
    我顿时无话可说。
    “一想到我永远也得不到答案,就觉得绝望。”她摇摇头,努力镇定心神,不肯失态,“不好意思,慈航,谢谢你肯来省城,至少我可以断一个痴念,再不会去打搅你们了。”
    这似乎是我要的结果,我本该大大地松一口气,可是我心底有个声音说:何慈航,你简直自私得可耻。
    我挨不过这个自我谴责,惨淡地笑:“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是我。许姐姐,你仍旧可能是我爸爸的女儿。今天的检测只证实了一件事,我确实是他捡来的。”
    许家姐弟震惊地看着我,我摊一摊手:“他一直否认,我也情愿相信他,可是有些事骗不了自己。跟你不一样,我是知道答案的,只是不肯面对。陪你来做检测,我存着很多念头,最虚妄的就是也许能检测出我们有血缘关系,那我就算永远不知道妈妈是谁也没关系,至少我不是一个被捡回来的孩子。眼下这个结果,在我意料之中,我不过是想让你死心。”
    “可是……”
    “可是我高估了自己,我做不到就这么剥夺你们相认的可能,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这样对爸爸。你要是还想检测,就去说服他吧。他的心其实很软,你多磨一下,他肯定会答应的。我先走了。”
    “慈航,你去哪儿?”
    “回家啊。我跟周锐约好在长途车站碰面的。”
    我拒绝让许可送我,上了出租车,然而我没去长途车站,而是在半道下了车,信步在一条陌生的大街上走着。
    省城没有下雪,天气阴沉,来往行人匆匆,看上去每个人都有目标。
    手机响起,我接听,是爸爸打来的,说他仍在处理丧事,后天才能回家,然后叹气:“这名死者非常年轻,死于交通意外,亲人完全不能接受。要是有得选,我情愿料理老人的后事,大限一到,走得理所当然,大家视为喜丧,就算悲伤也是有限的。”
    “我不许你走。”
    他笑:“傻孩子,腊月里你对别人说这话是要挨骂的,幸而我不迷信。”
    “你明明做的全是迷信的事,靠迷信谋生,真是自相矛盾。”
    “又来损我了。”
    “我不管,反正你不许走。”
    “我能走去哪里。你在家放乖一点,叫那个周锐回家去,眼看要过年了,他这么混在外面不像话。”
    “嗯。”
    放下手机,我走进路边一家旅行社,看墙壁上的招贴画。西欧、北欧、中东、美加、日本、泰国……整个世界好像都在向我招手,接待小姐迎上来,笑眯眯问我想去哪里,我反问:“三千块钱,今天出发,能晒太阳的地方是哪里?”
    两个小时后,我已经到了机场进安检。领队发给我一顶小红帽,我放眼一看,周围大约有三十个戴着同样帽子的爷爷奶奶与大伯大婶,聒噪得无以复加。
    我给周锐发了条短信,让他回家,告诉我爸,我出去晒几天太阳就回,不必担心,然后关掉了手机。
    上了飞机,这群团友兴奋依旧,先是大费周章地调换座位,好容易坐定下来,隔着走道谈笑风生,不时传递各种零食,动辄大声呼唤空姐,要求续饮料、拿毛毯,要求多多。
    我木然坐在他们中间,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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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确实可以驱散很多阴郁的情绪。
    三亚的天空碧蓝如洗,白云大团大团聚集,仿佛伸手可及,空气清透得没有丝毫尘埃,紫外线强烈到让我睁不开眼睛。在这样的天空下如果还一直郁郁寡欢,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头天晚上,我们下飞机之后,导游召集我们上了大巴,拖去一个偏僻的酒店,分配房卡,我与一个老太太住一个标间,别人还在围着导游吵嚷货不对板,说好的海景四星怎么变成了前面马路后面工地离海还有几站路,我一声不响回房躺下,根本懒得理睬。老太太进来后和我搭讪,我也只“嗯嗯哦哦”敷衍过去。
    我脱去穿来的厚衣服,按部就班地跟他们走着行程,森林公园、植物园、海滩、蜈支洲、天涯海角……其他人忙着拍照,我听听讲解,如东风过马耳,看看花、捡捡贝壳,累了就原地晒太阳,按时集合,不挑剔难吃的团餐,不骂滥竽充数的景点,别人问我什么我都“嗯嗯哦哦”敷衍过去,简直堪称模范客人。
    导游小张是南方人,满面笑容里透着精明,几天时间里把那些难伺候的客人招呼得服服帖帖,对我唯一的不满是我进什么店都不消费:“都像你这样,我要喝海风了。”
    不过我拉出空空如也的口袋给他看,他乐了:“小妹妹,你真是穷得够坦荡。”然后又疑惑,“喂,你不是情变了来玩一趟然后打算想不开的吧,千万不要给我添麻烦。”
    轮到我乐了,大力拍他肩膀:“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可以去当导演,只当导游可惜了。”
    他认真地说:“不骗你,我以前真遇到过这种事。我带的团里一个女的,长得还挺好看,从第一天就有点神道道的,在蜈支洲岛爬上海边岩石,把身上的钱掏出来往下扔,撒得到处都是,大喊大叫说不想活了。急得我在底下恨不能给她下跪,后来还是出动警察才把她拉下来。”
    “相信我,我要是有钱,绝对进店大买特买支持你,不会那样白白乱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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