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教养,大方得体亲切,完全是理想中的长姐,可是我做不到顺势叫出一声姐姐。对于自己的这种孤儿心态,我也无可奈何,只能转移话题:“许姐姐,我不喜欢多管闲事,可是有件事我还是要跟你确认一下,你避开你弟弟工作的医院,跑到另一家医院去,又不想让他知道,真的没什么事吗?”
她一脸的犹豫不决。
“你要不愿意讲就算了,我不是非问不可。你身体没事就行。”
我转身要走,她拦住我,苦笑了:“慈航,我真的没事,只是……我怀孕了。”
我拍拍胸口嘘一口气:“你脸色那么奇怪,吓得我以为……拜托,我十八岁,不是八岁,不至于听到怀孕就会耳朵失贞。”
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三十来岁的女人皮薄至此,让我暗笑,又不得不承认,她雪白细腻的皮肤染上一层红晕,显得十分动人,竟然只落在我眼里,实在是浪费了。我对与生孩子有关的事情毫无兴趣,可是突然又记起她曾说过她与先生是丁克一族,疑惑地看她:“你不打算要这孩子?”
她的脸如同血液瞬间流失一样变得煞白,说不出话来。我苦笑:“我爸早就说我跟张爷爷混着,染上了不小的半仙脾气,喜欢不由分说下判断。对不起,确实不关我的事。”
“慈航,我很……矛盾。”
我一筹莫展地看着她,怀孕女人的矛盾无非就是要或者不要吧。“许姐姐,我是我爸捡回来的孩子,有时候免不了会猜想他们为什么要扔掉我。不管怎么想,都会心生怨恨,没法做到心平气和。所以我能给的建议就是一句废话:如果不想要孩子,千万不要生下来;如果决定生下来,请好好对待。”
许可长时间没有说话,我也不认为我这无关痛痒的建议能有多大分量:“好了,许姐姐,你开车小心,我先回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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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市太大,公汽线路多到让我迷茫,我对着密密麻麻的站牌研究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回学校的那路车坐上去,拿手机给爸爸打电话通报情况,他告诉我,张爷爷的主治医生刚才找他谈话了,尽管隔着电话,我也能感受到他情绪不对。
“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去找许可帮忙?”
我一怔:“我没找她,只是在医院里偶尔碰到。”
“偶尔碰到的话,打个招呼就过去了。我只让你挂号找专家问问情况,没必要请她帮忙。”
“专家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许姐姐的弟弟就不一样,对我解释得很详尽不说,还咨询了主任,给县医院那边打了电话,这样不是很好吗?”
“小航,我不愿意让许可介入这件事。”
我的火气也上来了:“你们父女之间掉枪花,要认不认玩矜持,我夹在中间算什么。我说过了,我没特意去找她,也不觉得有在她面前隐瞒什么的必要。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跟她说好了。”
我挂了手机,将头别过去对着车窗外,公交车行驶在一条宽阔的马路上,旁边另一辆公交车并行着,面窗而立的乘客原本一脸漠然,突然换了个惊讶表情盯着我。
我知道我在哭,可是我已经管不了别人拿什么眼光来看我。我一直都不是乖顺的女儿,过去经常跟爸爸顶嘴吵架,他纵容我,让我过后时时懊悔自己的出言不逊,然后会不太认真地下决心改正,但从来没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伤心得难以忍受,好像属于自己的某样东西被拿走了,再也找不回来——具体是什么,我说不清。
晚上周锐打电话约我出去吃饭,我拒绝,不料过了一会儿,他找到学校来,我只得下去:“你不是又交了一大帮狐朋狗友吗?应该不用发愁没人陪你玩啊。”
“他们都问到你,要我一定带你过去。”
我哭笑不得。我只被他拉去参加过一次聚会,他新认识的朋友有男有女,与我唯一的共同点是年龄相仿。他们打扮得十分时尚,对各种好玩的事物都兴致勃勃。对比之下,我十足是个土妞。不过我最大的长处是不怯场,坐到他们中间,完全可以做到满不在乎。不知谁开头谈到星座,我从小受张爷爷熏陶,喜欢钻研这些被我爸爸称为“不着调的学问”,当即口若悬河地讲了一通算命、看相和星座方面的话题,成功地唬住了他们,没想到隔了半个月他们还念念不忘。但是今天我实在没心情跟他们胡诌,有气无力地说:“我打算去自习室看书。”
“闷在学校里会发霉的。今天是星期五,再怎么洗心革面当模范学生,也该出去放放风。”
“没心情。”
他大言不惭地说:“碰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讲出来,我好好开导你。”
我懒得理他:“你走吧,别来烦我,让我自个儿待着。”
“不行,你这人有前科,自个儿待着爱出幺蛾子,跟我走。”
他不管我的抗议,拉着我出学校坐上出租车,到了他跟朋友约好的地方。那是新开的一条步行商业街,两侧西式建筑,回廊塔楼一应俱全,全是各式专卖店、咖啡馆和餐馆。他的朋友坐在一家西餐厅的外面,占据了好几张桌子,一看到我,顿时凑过来,纷纷要求继续上次的话题。
“慈航,你上次说我这个月水逆不适合外出真是太准了。我和男朋友出去看电影吵架,出去吃饭也吵架。”
“慈航,帮我看下手机中这张照片,他是天蝎座,面相是不是看上去控制欲很强,我担心会被他吃得死死的。”
她们谈的不外乎和男孩子的那点事:我爱他,他爱她,他不够爱我……兜来转去,真是吵得人头晕。心情好时,我倒不介意继续信口开河,可现在实在打不起精神来。周锐把她们挡开,叫了份薄底海鲜芝士比萨,和我分着吃,见我没什么食欲的样子,问我:“经验告诉我,现在找你讲话,你会把气撒到我头上,可是我也不能放你在这里生闷气,怎么了?”
“我发现这世界上的事情,我不理解的越来越多了。”
他乐了:“比如——”
“比如人为什么要活着。”
他哼了一声:“我拜托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是不是在担心张爷爷的病?”
“都怪你爸,要不是他把张爷爷弄到庙里,没人照顾,让他乱吃东西不吃药,张爷爷也不至于病倒。”
“我就知道我会惹火烧身。好吧好吧,怪我爸怪我爸,反正怪他的人多了去了,用不着我为他辩护。不过话可得说清楚,跟我没关系。我已经打电话嘱咐我妈,让她送一笔医药费过去。”
我突然示意他别说话,盯住不远的地方。他顺我视线看过去,一对男女正从餐厅内走出来。他酸我:“喂,不要看到个帅点的男人就发花痴盯着不放。”
旁边女孩子闻声看过去,笑了:“确实很帅啊,周锐你不服不行。”然后推她的女伴,“你是衬衫控,快看,如假包换的大帅哥。敢不敢上去搭讪?”
“帅是真帅,不过人家带着女朋友好不好。”
“平时你净吹牛,关键时候就萎了。”
我无心理会他们的胡扯,只紧盯着那边。
那英俊得异乎寻常的男人是孙亚欧,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漂亮女人,不过不是许可。她长得更高挑一些,细腰长腿,有着几近完美的身材比例,穿件及腰深酒红皮质上衣、破洞牛仔裤、带流苏的短靴,长长的头发梳成一根辫子放在一侧肩头,显得颇有英气。
早上才碰到许可,晚上又碰到她先生,未免太巧了一点。而且那女人挽他手臂仰头与他讲话,满脸放光,十足一对情侣模样。
我推开椅子站起来,大步走过去拦到他们面前。孙亚欧看到我,微微一怔,那女人问:“有什么事?”
“我不是道德家,也不喜欢管闲事。不过太太刚怀孕,就有心情与别的女人挽手吃饭逛街,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