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回公司,我得去趟医院,麻烦你帮我跟卢总说一声。”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我不得已,含糊地低声说:“我似乎有一点出血。”
李佳茵一下跳了起来,带得桌上咖啡杯歪倒:“天哪,你怎么不早说,我送你去医院,快快。”
李佳茵不顾我的反对,坚持让我上她的车,她开得又快又猛,我系上安全带,过了一会儿,仍不得不提醒她:“出血并不严重,不用这么赶,注意车速。”
她不理会:“现在哪能管那么多?”
我在车上给子东打了电话,他已经候在医院门口,来不及跟李佳茵寒暄,马上带我去产科,请顾主任给我做检查。顾主任是五十多岁的女医生,外表严肃,跟平常一样说话简短,却十分具有让人安定下来的能力,她告诉我:“你前几次产检情况良好,刚才的超声波检查也排除了胎盘前置和胎盘早剥的可能,孕中期出血,原因很复杂,目前胎心音是正常的,出血量不多,先观察一下,不必过于担心。”
没等我说话,李佳茵已经双手合十:“谢天谢地,吓死我了。”
“对不起,佳茵,让你担心了。”
我还要等一项血液检查结果,李佳茵挂念着家里的儿子:“我不放心让保姆带他太久,不然一定在这里陪着你。”
我连忙说:“不用不用,谢谢你,佳茵,我没事,你回去吧。”
她一再叮嘱我好好休息,不必担心工作,才告辞离去。子东帮我找了一间休息室,里面有两张床位:“你先躺下休息,等结果出来,我送你回家。”
他出去,随手带上了门,我呆立一下,看看两张床,铺着医院专用的白色床单,看上去还算洁净,只是一张床上的枕头已经皱了,明显有人刚躺过,另一张床略为平整,换作平时,我当然情愿坐着,但现在疲乏不堪,实在支撑不住,只能躺下。
同事的议论、老板娘的怜悯、变成陌生人的丈夫、理不出头绪的婚姻、做不完的工作、渐渐沉重的身体又出现状况……意识到我的情绪竟已经如此灰暗,我有点被吓到了,只能在心里提醒自己:你曾经下过决心,保持平和的心态,做一个好母亲。
然而心底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得了,这只是你加诸自己身上的另一项责任而已,谁会因为必须独自承担责任而快乐?
别抱怨,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连默默抱怨都不可以的话,人生未免太过可悲。
你需要振作精神,别让自己陷于抑郁之中。
少讲大话,振作的前提是你有振作的力气。
……所谓内心交战,莫过于此。不需要与别人争辩,自己已经先辩论了无数可能,得不到答案,疲惫而且厌倦。
我一向的择床加洁癖竟然消散得无影无踪,不知不觉在这个狭小房间的陌生床上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我意识到房间另有其人,艰难地侧头,看到孙亚欧坐在另一张床上看着我,我不免皱眉,哑声说:“子东不该叫你过来。”
“你弟弟根本不想理我,打电话给我的是你新交的朋友李佳茵,把我好一通大骂。看来我确实是千夫所指了。”
我完全没想到李佳茵热心至此,没有作声,支撑身体慢慢坐起来,整理头发:“不必介意,她一时激愤而已。我去找子东。”
子东已经替我取回结果,告诉我除血压略低、白细胞总数略微偏高之外,其他都算正常。他补充说:“妊娠期白细胞会有生理性增高现象,不必担心。”
他们都让我无须担心,可我还是无法放下心来,只能点点头,子东从头至尾没有看亚欧一眼,对我交代着注意事项,着重让我注意休息,有任何事,一定要马上给他打电话,不要硬撑着,迟疑一下,他又说:“姐,要不我搬去陪你一段时间?”
我吓一跳:“不用,你搬去我那里,怎么跟爸爸交代,我并不想让他知道……”
我没讲下去,他当然明白,我是不想跟父亲交代我的婚姻状况,他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你能一直瞒着他吗?”
当然不能,我沮丧。孙亚欧突然说:“放心,我会搬回家去。”
我吃惊地摇头:“没有那个必要。”
“我们还没有离婚,这个孩子我也有份。不是吗?”
我与子东一齐看向他,他神情泰然自若,仿佛讲的不过是今天天气不错。
我刚要说话,子东握住我的手,我回头看他,他微微摇头。我从他眼里看到了诸多复杂的情绪,也明白自己心情同样纷乱,只能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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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寄希望于悄悄解决问题。现在看来,这想法正如何慈航断言的一样,实在是一厢情愿得可笑。继我的婚变成为同事私下议论的话题之后,身体的不适偏偏又当着老板娘的面发作。
回家之后,我接到卢湛打来的电话,当然丝毫不觉意外。
他先问候我的身体,我回答说:“医生说没有大碍,谢谢卢总的关心,也请转告佳茵,谢谢她送我去医院。”
他苦笑一声:“对不起,许可,我是特来向你道歉的,怪我多嘴不该传闲话回去给佳茵听。她按捺不住要来安慰你,我拦不住她,也不知道她讲了什么刺激到你了,幸好没出大事,不然这责任实在承担不起。”
“卢总言重了,夫妻之间闲谈本该没什么禁忌。我身体出现的问题跟她没有关系。”
“佳茵这人过于热心冲动,有几分孩子气,请不要怪她。”
“完全不会。没有一点热血与善良的人,通常倒也不会像佳茵这样选择当面来给我声援,而是情愿享受坐在一边看热闹、讲闲话的快感。我很感谢她的关心。”
“不,你并不感谢。你一向都对自己的私生活很低调,肯定很抗拒成为别人议论的话题。”
我苦笑:“有些事情是抗拒不了,只好学会接受。”
“许可,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我一怔,眼眶竟然有些泛潮:“不要这么催泪,卢总。”
“从读书时代起,你就温婉大方,丝毫没有美女的骄娇之气,重感情,不重物质,最难得的是工作又这么努力……”
我为之汗颜:“打住打住,卢总,没有人能像你说的这样完美,请不要给我发这种安慰奖。”
“我说的是实话。以前年轻肤浅的时候,我跟别的男生一样,会不由自主关注长得漂亮的女同学;现在年事渐长,不能自吹有多成熟了,但看人的标准确实跟从前不同,再加上我是你的老板,考量一个人大概会更现实一些。许可,我并没有给你套完美的帽子,但你已经做得很好,而且值得拥有更好的。现在你最需要的是放松一下,不要给自己太多负担。”
到底说到了正题,我轻声说:“谢谢卢总关心,我目前身体并没什么问题,也从来没有因为个人问题影响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