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摇了摇头,沈蓉双眼一亮:“你能让我走了吗?”
男人又摇头,沈蓉:“...”
男人不理会她难看的脸色,靠着墙缓缓地滑坐在一方蒲团上,沈蓉一只手被他牢牢拉着,也只得跟着一起半蹲下来,她这下真正没辙了,皮笑肉不笑地道:“您老有什么吩咐尽管提,现在您是大爷。”
男人还真不客气:“小宝...”
沈蓉忍无可忍地道:“别叫小宝贝了!我宁可你叫我王大锤!”她真是第一次见这么轻佻没节操的!
男人听到这个名字眼神变得相当错杂,半晌才回过神来,缓缓道:“那王大锤...”
沈蓉:“...”他长睫低垂:“我头疼。”
沈蓉认命地叹了口气,从袖口掏出帕子,一只胳膊探出窗外,接了些冰凉的雨水把绢子打湿,小心叠好给他敷在额头上,最神奇的是她干这些的时候,男人还是一直拽着她的手腕不放,真不知道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他怎么完成的。
男人微微仰着头,原本紧皱的眉毛不觉松了松,脸色也好看了不少。沈蓉蹲了会儿腿都蹲麻了,也顾不得尘土了,干脆盘膝坐在地上任由他拉着自己,莫名地觉得男人的神情有点...依赖?
沈蓉被自己诡异的脑补吓住,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沈蓉心里暗暗着急,又转头看了眼神经兮兮的男人,就见他微闭着双眼,也不知道是晕了还是闭目养神。
沈蓉心下正急,忽然听见外面的旷野隐隐飘来熟悉的声音,似在唤她小名:“阿笑!”“囡囡!”
——那是她大哥和她老爹的声音,两人应当是见她久未回家,出来找她了。
沈蓉精神一震,又看了男人一眼,他好似还没什么反应,她试探着动了动,男人也毫无知觉了,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腕抽了回来,这回竟然成功摆脱这个疑似残障人士,她自己都不能相信。
她动作轻慢地站起来,袖笼里的一点碎银子突然滑了出来,轻轻掉在男人胸口上。
她脸色一绿,见男人还是没有反应地仰面躺着,终究不敢冒险去捡,哎,罢了罢了,这男人虽说古怪,好歹也算帮她打跑了胡家的两个狗腿子,虽然他本意不是帮自己......她暗道一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管你是死是活我可是尽本分了,边在心里絮叨边提着布裙动作飞快地跑了出去。
男人在她走之后终于睁开眼,眼底清明一片,从额上取下帕子来,摩挲着左下角绣的一丛兰草,又望向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第3章
沈蓉以手遮住脑袋,缩着脖子循声跑过去,她大哥沈幕是第一个看见她的,忙用力扬了扬手里的天青色油纸伞招呼道:“阿笑,阿笑,这里!”
沈蓉匆匆躲进他伞底下:“大哥,你不是去长风县进货明天才能回来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幕大亲妹四岁,风度温雅,温润如玉,兄妹俩一个像爹一个像娘,但都是少见的好相貌,兄妹俩打小感情极好,他见找着亲妹惊喜之极,正要说话,沈瑜就已经面色冷肃地开了口:“你怎么从土地庙里跑出来的?戊时竟还不归家,你的名声和我沈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沈瑜这人吧...沈蓉简直没法说,他原也是个温和性子,自打沈蓉的娘去世之后对着沈蓉就转了性,平时不是斥就是骂,对别人倒还和气。
但要说他对自己不好也谈不上,平时衣食住行从不亏待她,对外该护的时候也绝对全力护着,只是总板着一张冷脸不分青红皂白先斥一通,沈蓉被家里祖父母颇惯出几分小蛮脾气,讨好了几回碰壁之后就再懒得伏低做小,父女俩的关系就这么一直不冷不热。
她原来以为他是重男轻女,但后来观察一番发现也不是,只能归结于两人天生八字不合。
沈蓉听他拿名声不名声说事一股火腾的就冒出来,抿了抿唇才把要怼的话咽回去,装作怕怕的样子缩在她老哥身后,晃着他的袖子撒娇道:“哥,我怕。”
沈幕是个满级妹控,听完心都难受起来,略带埋怨地劝沈瑜道:“爹,阿笑不是不知事的,此番耽搁肯定是有原因的,再说她今天也受了不少委屈,您不问清楚就骂她是何道理?”
沈瑜对儿子倒还算和蔼,不过也没什么好声气:“她这不知好歹的性子都是你惯的!”他又深深地看了兄妹俩一眼,撑着伞直接转身道:“回去再说。”
沈幕边撑着伞边安慰妹子:“爹是关心你呢,他在家等了两个时辰没见你来,立刻派人送信给我,自己先出来打听,要不然我们也不能这么快找着你。”他说完话就瞄到路尽头的土地庙,遥遥拜了一拜才反身往回走。
沈蓉也知道沈瑜对自己不算坏,但是父女俩不知怎么就是亲近不起来。她听完这话心里的郁闷也散了,摇摇头不再说话。
芙蕖县虽然是小县,但百姓民风不错,虽有胡涵这样的好色之徒,但也有不少仗义之人,平时几个跟沈家相熟的邻居都出来帮着找人。
沈幕一派温雅,向着众人团团道谢:“劳诸位费心,家妹不慎走迷了路,现在已经找着了。”
众人都连称不必,沈家一家三口坐上了骡车返回县城,沈瑜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独独对着亲女儿没有好脸色,坐上骡车脸色还是难看,沉声问道:“你究竟做什么去了?”
沈蓉忍着满腹郁闷解释道:“我买鸡子回来的时候被胡家下人跟在身后,绕了一大圈突然下了大雨,我就在土地庙暂避了一阵。”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把见到那怪人的事说出来,要是沈瑜知道她和一个男人共处一室那么久肯定又要叨叨,不过事后倒是可以和沈幕说道说道。
沈瑜似是想说什么,不过还是咽了回去,只是道:“那人交给我和你哥来应付,你最近出入小心着些。”他说完又难免责了句:“你当初若是小心着些,不被那姓胡的瞧见,也就没有这些牵扯了。”
这话妹控沈幕头一个忍不住了:“爹,您这话儿子不敢苟同,难道那姓胡的好色,反倒是阿笑的不是?旁人也有见过她相貌的,怎么就不见别人这般纠缠不休呢?”
沈瑜没好气地看了儿女一眼,最终还是闭了嘴,沈蓉撇了撇嘴就坐在她哥身边就不再说话了。
从此地回到县城已经到了深夜了,众人都已经倦极,沈蓉更是疲惫不堪,躺在床上却睡的不大安稳,梦中男人的那双眼睛时不时浮现在她脑海里,睡一觉起来不但没精神,反而更觉得腰酸背痛。
沈蓉红肿着眼睛穿戴好衣裳准备出门干活,就见沈幕皱着眉走出来跟她商量:“阿笑,我昨天去邻县买黄米也没买到,今天厨下的小米已经见了底,估计也做不了几块黄米年糕,今天份例菜里的点心怎么办?”
沈蓉一拍脑门:“把这茬给忘了。”她也着急起来,站在院里转了几圈,忽然见隔壁的东南角墙边种了颗枣树,如今正是结果的季节,上面已经结了累累的果实,她一拍手:“咱们可以做点枣馍馍和枣糕替代年糕啊。”
说来惭愧,父女三人在富贵窝里养出通身的富贵病来,以往只瞧那枣树结了果实煞是可爱,还真没想过枣子的食用价值。
沈幕笑道:“好主意,我去那晾衣竿把枣子打下来。”
沈蓉是个急性子,且运动神经发达,把裙子一撩三两下蹿上了树:“不用!你在树底下给我兜着!”
沈蓉在京里背着人也没少干摸鱼下河的事,因着长辈溺爱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沈幕只好无奈道:“那你小心点。”
沈蓉敷衍地哼哼两声,用力在树枝上踹一脚,满树的枣子吧嗒吧嗒往下掉,让人看着很有成就感,她得意洋洋地又踹一脚,这次枣树摇的更为剧烈,十好几个枣子直接弹跳着飞出了墙外。
这时小巷一侧有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过来,好巧不巧地正被枣子砸了满头。沈蓉虽然被养的娇蛮了些,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坐在墙头立刻就想道歉。
这时男人缓缓抬起头,沈蓉怔住了。
男人星眸如珠,长睫如凤翎,万种言语流转眼底,神姿高彻,宛若玉树瑶台,看一眼便让人挪不开视线,竟是个人间难见的绝色。唯一古怪的是身上的衣服不大合身,让他手腕和脚踝都露出一截来,而且样式难看之极,幸亏他的颜值已经不用衣裳衬托了。
——最重要的是,男人的眼睛特别特别特别熟悉。
男人乍一见到她,眸光发亮,整个人好看的流光溢彩。
他冲她微微一笑:“王大锤。”
‘噗通’
沈蓉从树上栽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蓉:作者你为什么让我和一个智障搭戏!
男主是真失忆假智障~~~~
第4章
幸好沈蓉没有真一头栽到地上,反而落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中,耳边响起带着隐隐调侃的笑声:“大锤姑娘见到我这么高兴吗?”
沈蓉:“...”
她脸色极为难看,一把推开他站直了身子:“多谢公子搭救,我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她犹豫着要不要去报官,又怕这人有什么异动,警惕地盯着他。
其实昨晚上沈蓉前脚离去他后脚就醒了,躲在一处听他们一家子说话,不光知道了她的真名,甚至还知道了他们住哪。他什么都不记得是真的,昨天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沈蓉,而且之后又被她不太温柔的照料了一下午,他姓甚名谁自己都不知道,清醒之后唯一的记忆便是与沈蓉的一下午,他清洗了身上的血迹灰尘之后,自然而然地就跟了过来。
——衣服是他在河边顺手摸的。
男人眨了眨眼,收回手,状极无辜:“你忘了你我二人昨日共度的那个下午了吗?”
沈蓉:“...”
这语气让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两人有一腿呢,她见装不成了,压低声音道:“我警告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县里有衙门有官差,可不是由得你撒野的地方,你信不信我喊一嗓子...”
男人笑了笑:“大概是我和姑娘的缘分了,我随意走着走着就又遇见了姑娘。”沈蓉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冷笑数声,他语调却陡然沉郁下来:“我说了,我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我该回哪里去。”
他说完语调又是一变,一双灿然星眸直视着她,饶是沈蓉这样见惯美人的也不由得心肝乱跳。
他语调放缓,声音如上好的美酒,醇美醉人:“我只认得你。”
沈蓉很快回过神来,正要说话,那边沈幕见妹子掉下来简直要吓个半死,差点翻墙冲出来,大声问道:“阿笑,你有没有事?摔着哪里了?腿断了没?胳膊没折吧?!你跟谁说话呢?”
沈蓉:“...没有,我谢你啊。”= =
她暗含警告地看了男人一眼,又隔着墙喊道:“我没事,你先帮着收拾收拾准备开门吧!”
站在一边的男人叹了口气:“我不是恶人,昨天在土地庙里的事也是我神志不清才做下的。”
沈蓉抱胸冷笑:“你不是失忆了吗?你怎么知道你原本不是恶人呢?没准是强梁劫匪什么的?”
男人又眨了眨眼,扇子一样的羽睫上下扇动,似乎对她的问题很不以为意:“强梁怎么可能有我这种相貌气度的?”
沈蓉:“...”这自信满满的语气...
她没好气地道:“没准你就是强梁里的狗头军师呢!”她不想跟个来历不明又辖制过她的陌生人多缠扯,给些银子就算尽了萍水缘分了,摆摆手道:“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赶紧走,我就当没见过你,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男人偏头笑了笑,丰润的唇弯起:“不急,我早饭还没用呢。”
沈蓉撇撇嘴正要说话,这时候沈幕在里头问道:“阿笑,你怎么还不回来?”
沈蓉还没答话,男人就先她一步朗声道:“我方才见令妹从树上掉下来,顺手搭救了一把,令妹正要请我吃早饭道谢呢。”
沈蓉:“...”
沈幕在墙里先是道谢,然后道:“阿笑做的很是,是该谢谢人家。”
男人轻笑一声道:“我在前面看到沈记饭馆的匾额,是你们家开的吧?原来你不叫王大锤,叫沈大锤啊。”其实他昨晚就知道沈蓉真名是什么,不过...只是想听她自己说。
沈蓉:“...”
沈蓉见他差不多把家里人的老底都知道清楚了,自暴自弃地返身往饭馆走,他们租的饭馆前面是店面后面是一间小院,男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两人绕了一圈便到了前面店面,男人见她脸色不好,微微一笑:“放心,不会白占你便宜的。”说完掏出一点碎银子放在桌上。
沈蓉认出那是她昨天掉在他身上的碎银子:“...”
所以说这狗才用着她的银子还让她做饭!
沈蓉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偏偏沈瑜已经忙完后面了,匆匆端了一碗白粥,两枚咸鸭蛋和两笼虾肉灌汤包过来,他一见男人相貌绝伦,仪表不凡也是暗露讶异,不过还是笑道:“方才多谢这位兄台扶我妹子一把了,这些都是早起做好的份例菜,兄台先点补点补,等会我再正式向兄台道谢。”
男人颇是有礼地起身道谢,就连沈幕也不禁暗暗欣赏,不过饭馆一大早要忙的也不少,他端碗饭就下去忙活了,男人拿起竹筷夹起灌汤包咬了口,转眼筋道晶莹的包子皮被咬破,浓鲜却滚烫的汤汁一下子流到男人的唇齿舌尖,他给烫的脸色都变了,咽又咽不下去,吐出来又觉着太难看,含在嘴里烫的直冒白气。
沈蓉幸灾乐祸地倒了盏凉茶给他:“该,知道用别人的钱吃饭烫嘴了吧!”现在说男人失忆她倒是有些信了,八岁小孩都知道吃灌汤包要先把皮夹破把汤汁流出来才不会烫嘴!
她见男人烫的狠了,也难得起了同情心,把醋碟往他身前递了递:“吐出来吧,仔细把你烫哑巴了。”
男人喝了口凉茶抚慰着滚烫的舌尖,低垂着长睫,语调夹了若有似无的委屈:“我从昨下午开始就没有再吃过东西了,也没再见过别人。”他又抬起头,直视着沈蓉,目光炯炯:“你们这间饭馆还缺人吗?我只要有吃的便成。”
天仙的美人少见,更何况这位天仙美人还委委屈屈地诉说自己如何可怜。沈蓉用笼屉盖挡住脸,挡住精神冲击,直截了当地道:“不缺!”
男人修长分明的手指握住茶盏,姿态优雅,他又低头慢慢啜了口茶:“昨天土地庙外来的那两人是奔着你来的吧?我瞧你也是有麻烦在身的,我自认身手不算差,如果你收下我,我兴许能帮的上你呢。”
这话倒是让沈蓉心里一动,小县里身手好的人难找,身手好又敢对付胡涵的人更难找,她握着笼屉纠结了一下,才摇头道:“不必。”
就算撇开男人不明的来历不看,若真想他说的他脑子有问题,万一哪天犯个病伤了人他们家就得惹上官司,沈家已经分崩离析,再经不得雪上加霜了,就算她要找帮工也不能找个疑似有神经病的陌生人吧!
她想完忍不住郁闷道:“你怎么就缠上我了呢?你年轻力壮的,去哪里搬砖赶车都比跟我在这儿闲耗强吧!”男人现在看起来理智清明能交流,不然她肯定不会多嘴问这一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