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静这次并没有去太华寺,而是老老实实的待在戚府里。
她在等一个人。
巳时刚过,木香便小跑着过来通禀。
“小姐,陛下来了。”
戚静从椅子上站起来,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抬步就朝外走。
她和皇帝在半路上碰到了。
一个多月不见,皇帝的面色瞧着更不好了,但今日的精神却是不错的。
“陛下安康。”
皇帝抬抬手让戚静不必多礼,迈着步子往里走,戚静不远不近的跟着。
“往年朕过来,你总是不在。”没回来的时候戚府空荡荡的,回来之后的十月初九,总是去太华寺小住。
这个日子总是碰不上。
大概是因为今天日子特殊,戚静也没有给皇帝脸色,答道:“也就剩今年了。”
皇帝不明白戚静为什么这么说,便问:“为什么这么说?”
戚静勾了勾唇,看着皇帝身上黑黄色的披风,道:“明年开春,我就要回去了。”
至于回哪儿去,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皇帝忽然顿住了脚步,紧了紧披风里的手,不知道面上是什么表情,良久才从新踏步:“回去也好,那里总是安静些的。”
他也瞧出来戚静的病是好不了的,神仙岛是个修养的好地方,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帝京这么多的纷争。
安静。
戚静唇角的笑意落下,意味不明的道:“我守着这块土地,除了缅怀戚家满门什么都做不了,倒是不如姑姑。”
皇帝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下,叹了口气道:“妤姀是真的狠心啊。”
戚静敛下眼睫不去看前面的人,盯着日光下自己的影子,嘲讽的笑了笑。
我的狠心,在不久的将来,你会见识到的。
两人无话一路走到了曦兰阁,还是旧时的场景,入目便是枝叶繁茂的西府海棠。
皇帝面带怀念的看着曦兰阁的一草一木,每看到一点东西,便能絮絮叨叨的说许多。
若是放在常人身上怕是会被皇帝这般的深情所感动,但若聆听着是戚静的话,就必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曦兰阁往日的情形,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而当年所有事的点点滴滴,也是如此。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长大了。”
戚静没有接话,见皇帝如此伤怀,忽然换了话题:“当年戚府灭门,是烨王做的?”
皇帝被戚静突如其来的提问弄得有些意外,他以为戚静回来这几年没有开口,想必是不打算问了,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没成想今日竟忽然问了起来。
皇帝面色微沉,那模样似乎是想起了烨王的所作所为而心情不佳。
“是,当年烨王争夺皇位失败,心有不甘,便将怒火都发泄到了没什么防护能力的戚府身上,等朕得到消息,戚府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有些事情明明是假的,但自己说的次数多了,下意识的便会认为这是真的。
欺骗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是将自己也骗了过去。
见戚静神色有些暗沉,皇帝继续道:“朕当时立即派人去围了烨王府,烨王心知事情败露并未抵赖,负死顽抗,尽数被诛杀。”
戚静敛下睫毛,心情很不好。
若说在这次的事件里魏皇后起到一个导火索的作用,那么这件事具体的执行者,便是皇帝。
短短几日事件里,就想出了这样一个一箭双雕的计策,说皇帝之前没有这个心思,只是临时起意,她是半分都不信的。
可笑的事,这个人做尽了坏事,却还挂上了一个仁君,痴情的名头。
齐眷就不怕戚玥死都不甘心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他谈心么。
戚静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微笑,瞧着皇帝道:“都说怨鬼通灵,亏得罪魁祸首已经伏诛,否则这戚家多冤魂,非要生撕了他不可。”
不知为何,皇帝在听到戚静这样说的时候,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皇帝错开眼神,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戚静,道:“朕早已找太华寺大师做了法事,还是早日……”
“陛下这就不了解了,我看过那么多的奇文异志,其中不乏神鬼妖魔,要么得以偿,要么怨已报,否则皆会在这时间徘徊,不得入轮回。”
戚静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絮絮叨叨的道:“也不知是不是在这里住的久了,这几日也总是梦到以前的事情,梦里有祖父、父亲、姑姑……只是我与他们说话,他们都不理我罢了……”
说到这里,戚静看着皇帝,忽然笑了一下:“水苏总说我胡思乱想,也是因为这个,才要走的。”
潜意思便是,戚府旧址死了那么多人,便是重建也是建在死人堆上的,怕冲撞了什么,才不能常住。
皇帝闻言身子一僵,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僵硬的笑了两声,宽慰戚静不要想那么多,自己则二话不说带着那正便离开了。
戚静目送着他远去,冷笑:“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水苏跟在戚静身后,幸灾乐祸的道:“今晚回去怕是要做噩梦的。”
皇帝身上的味道,很有问题啊。
跟修乐送去的香有些轻微的不一样,似乎被人加了点东西。
戚静拢了拢披风朝绥安院走,闻言道:“所有人都想要齐眷死,就连他最宠爱的嫡长子亦是如此,这人啊,怎么就能活的这样失败呢。”
“大抵是报应吧。”
水苏一语中的。
可不就是报应么。
皇帝回去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每每闭上眼脑子里浮现的都是戚府的人的模样,当天晚上便做起了噩梦。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浑浑噩噩的,接下来半月里,一日比一日严重。
御医瞧了也不见好,还是那句老生常谈,说皇帝思虑过多,气的皇帝差点将人拉出去砍了,好在那正给出了注意。
“陛下,不如派人去太华寺将如一大师请来,请大师在恭泰殿为陛下祈福。”
那正这话虽然说的有些神神道道,可现在皇帝就信这一套。
梦里的场景扰的他不得安眠,成夜成夜的做噩梦,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如今更是肉眼可见的委顿下去,皇帝便是不信,也不得不以此来寻求安慰。
到底是他亏心事做多了,再加上戚静的那一番引导,还有日夜点着的被做了手脚的香,可不就的出问题么。
齐晖身子好了之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办大婚。
这次是礼部尚书自家闺女和静亲王的大婚,礼部尚书自然很是上心,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虽然累但到底是高兴居多。
苏嫮更是不知愁,现在亲也定了,婚期也定了,除了量体裁衣看礼服之外,苏府更是没有人管她了,该如何逛如何逛,快活的不行。
这日苏嫮巴巴的跑到了江府,见秦翎之后张嘴就问:“成亲之后有什么不一样的么?”
面色比之前好太多的秦翎顿时语塞,这个要怎么说啊。
她、她也是近几个月身子好了一些,水苏偷摸摸的说可以行房了,江相才……
只要想一想第一次那场景,秦翎就羞的脸蛋通红。
偏生苏嫮还一脸不明所以:“怎么脸这么红?可是染了风寒?”就差直接叫人去请大夫了。
秦翎的身子不好,这冬日里可不敢有半点差池。
秦翎赶紧把人拦下,无奈的道:“就、就没什么不一样的啊。”
秦翎想着,苏嫮心大,左右静亲王府静亲王最大,后院她最大,怎么也不会受委屈,再说按照苏嫮的性子,到哪都不是能吃亏的,这么说也没问题啊。
苏嫮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不就是床上多了个人,又换了个地方住么。”
秦翎听了想捂脸,就连两个丫鬟都有些不好意思,瞧着面色不变的苏嫮眼神敬佩。
“母亲之前总是和我唠叨,什么公婆啊,什么相夫教子啊,好在看我听不进去就作罢了。”
说实话,公婆这必然是不必担心的,至于相夫教子,她觉得就算有了孩子,齐晖也不敢让她教啊。
苏嫮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秦翎顿时哭笑不得。
两人就这个事说了一会,话题就转到了江芷兰身上。
苏嫮托着下巴,道:“以前还以为我是最后一个出嫁的呢,现在倒好,九畹都落在我后面了,哎对了,九畹喜欢的那人到底是谁啊?怎么都两年了还没动静?”
不怪苏嫮奇怪,两年前宫宴上都传出了动静,忽然之间消停了,的确很奇怪的。
猜到了什么的秦翎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道:“九畹心里有数。”
这些天上门提亲的也不少,话里话外想要与江府结亲的也有,可江芷兰都推了。
秦翎是能理解江芷兰的。
甚至于她还想,当初江芷兰失手杀人的事,是不是与这件事有关,而那个被杀的人的主人,与此事,又是否有关联?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个头,很容易就捋出来了全部。
至少这事前后牵扯了江芷兰的婚事,的确很容易让人猜测到全程。
秦翎并不笨,但这个猜测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连江衍都不曾。
江芷兰既然闭口不谈,那这事就不能够由她来越俎代庖。
江芷兰做事素来有分寸。
很快,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白茫茫的雪花足足落了两天两夜,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纯洁的雪白。
距离静亲王的大婚,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期间皇帝的病症似乎因为如一大师的到来得到了遏制,神色也好了不少。
至少御医是这样说的。
这日下了朝,太子齐曜跟着皇帝去了勤政殿,细细的回禀他处理的某些国事。
皇帝自从夜不能寐之后,许多事都交给了齐曜,齐曜也做的很好,便是如今身子好些,也不敢过度操劳,便依旧交个齐曜打理。
齐晖这个好了的皇子,因着要操心大婚的事,便或被动或主动的隔绝在权势之外。
待禀报完,齐曜提议道:“父皇,下月初八是二弟的大婚,帝京许久没有这样喜庆的事了,不知道您到时候可否亲临?”
皇帝对齐曜这个举动有些意外,毕竟皇子大婚皇帝亲临,可是给足了这个皇子面子,便是太子大婚的时候,他都不曾到场。
皇帝很奇怪,齐曜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齐曜是个什么样的人,皇帝很清楚。
所以才会奇怪。
齐曜微微一笑,很有风度的样子:“儿臣只是觉得,这些年来对二弟的关心不够,且父皇前些日子身子不好,有喜庆的事情冲一冲也好,至于旁人怎么说,儿臣并不在意。”
皇帝见齐曜说的真诚,再一想的确是这样。
对齐晖,他的确是愧疚的。
虽然他从未想过自己身子不会好,但这些日子有意培养太子的确是真的,而忽略了齐晖也是真的。
他不想两个人都一视同仁,让朝廷再出现分拨的动荡,才将齐晖给无视了。
既然齐曜这么说了,且皇帝最近对这些事情也很在意,便答应了。
齐曜替齐晖拜谢,这才踩着轻松的步伐出了皇宫。
“父皇已经答应了。”齐曜对幕僚道。
“那就好。”幕僚很高兴。
静亲王府总比皇宫更容易得手。
且这事完了还可以嫁祸给静亲王,齐曜还能的一个好名声。
“礼部那里殿下多费心,兵力方面肯定要御前卫,到时候就要砍姚邵的了。”
“本宫有分寸,至于那些御令卫……”
“殿下放心,静亲王大婚人多眼杂,做些手脚还是可以的。”幕僚很有信心。
“以防万一,到时候本宫会派人将修乐神医拖住。”毕竟是神仙岛出来的,万一坏了事,就麻烦了。
幕僚其实并不把修乐看在眼里,但齐曜既然这样说,他便也不反驳。
至于水苏,能屈居人之下给人做丫鬟的,能有什么大本事?
幕僚一点都不担心。
水苏要是知道了,一定糊他一脸。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戚静的身子若非她小心养护,怕是出神仙岛的这一路就凉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小看水苏啊。
“殿下可还有什么疑虑?”幕僚见齐曜皱眉,问。
“本宫担心绥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