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时不时传出争吵声,有时候又是一片安静。期间,韦东升打开门,让他手下带的实习生送来一个心脏模型。
三个小时后,詹姆斯走出来,双手插在口袋里,说话沉稳有度:“通知各部门,准备手术!”
韦东升跟在他的身后,向程安安等人解释道:“太厉害了!他提出了一种新思路,按照他的方法来进行手术,成功率高达九成!学术界又攻克了一个难关。”
王芳惴惴不安:“新思路……那不是让我爸做小白鼠吗?”
韦东升面露难色,病人家属的话没有错。如果病人家属不同意的话,手术无法进行。他们大可以再去征集其他病人,试验这个手术方法,可这位病人还用旧有方法的话,未必能保住性命。
他劝道:“改动并不大,只是思路焕然一新,詹姆斯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心外科医生,这个手术……”
多年的从业经验,让他说不出万无一失的话,毕竟手术中不可预见的因素太多了。
程安安握住王芳的手,对韦东升点头:“我们相信你们的专业能力。”
韦东升心里有一阵暖流生起,比起病人家属在手术成功后,对他们感恩戴德,他们更想听到的是手术前的这句话。
每一场手术,他们都竭尽全力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他们付出的心血是一样的。
在病人家属心里,却并不是这样,只有成功了,他们才是医生。一旦失败,那就是刽子手,病人家属恨不得生啖其肉。
病人家属完全忽视了,在人力范围之内,医生做出了所有能做的努力。可惜的是,谁能与死神为敌?
这场手术整整进行了二十个小时,显示手术中的灯终于灭了,詹姆斯从中走出,摘下口罩,笑着说:“手术成功了。”
呼啦一下围在他身边的程家人,喜极而泣,一个劲儿地道谢。詹姆斯礼貌地点头,然后翩然离去。
医院外,加长轿车内,烟雾缭绕。詹姆斯刚一打开车门,就呛得咳嗽:“薛,你怎么了?我记得你只在遇到大事的时候,才会犯烟瘾。如果有什么困难,不妨对我说说。”
“你已经帮过了。”薛铭低头看到程安安发来的信息,只有四个字——手术成功,掐灭了烟头。
詹姆斯后知后觉:“你是担心我手术失败?”他挠挠头:“放心吧,就算失败,也不会伤害我的名誉,手术有成功,就会有失败,这是常识。”就连他也只能努力提高成功率,无法保证百分之百。
“很明显,我是在担心病人。”
“omg!你不是吧?”詹姆斯目瞪口呆,“我以为你请我来,只是偿还那个女孩的救命之恩。”
不管手术成功与否,这份恩情都还上了,从此以后,薛铭与程安安互不相欠。现在看来,薛铭想要的,似乎并不是这样?
“你喜欢那个女孩?哦不,fall in love,你爱上她了!”詹姆斯努力回想程安安的模样,“个子矮得要死,身上没几两肉,胸不挺、屁股不翘,英语烂的还不如一个三岁小孩……”
詹姆斯像看外星人一样:“薛,你脑子坏掉了吧,还是眼睛需要动手术?我可以帮你。当初在学校的时候,queenie追求你,你都拒绝了,她可是学校公认的女神,如今在好莱坞混得风生水起,经营的潮牌店遍布全球。queenie都无法让你动心,你却喜欢上一个小丫头片子?噢,可怜的queenie,如果她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气得吃不下饭。”
薛铭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喋喋不休,下车,重重地关上车门,骂道:“白痴!”
詹姆斯把身体探出窗外,挥着胳膊,追问道:“薛,你该不会在车里等了20个小时吧?你也太闷骚了,关心人家就上去陪着啊。”
银色金属制打火机在薛铭手中开开合合,声音清脆。上去做什么呢?
五岁的时候,他等在手术室外,等来了妈妈的死讯。十五岁,他送走了爸爸。
只要他等在那里,就永远是坏的结果,他大概命里犯煞,上去只会给她带来不详。
作者有话要说: 詹姆斯:薛,你眼瞎!
程安安弱弱地辩解:其实,我是女主。
詹姆斯:应该让queenie来当女主,她肤白貌美、前挺后翘、智商超高,你只是个豆芽菜。
薛铭忍无可忍:够了!喜欢queenie就自己去追,别在这里烦人。
詹姆斯:表白被拒了tat
queenie表示:mdzz,人生唯一的黑历史就是追薛铭被拒,詹姆斯每次都借薛铭的名义来约,根本就是在嘲笑我,滚滚滚滚滚。
☆、局外人
秦家,商业巨头为秦瑞讲解案例,几乎是手把手地在教他。秦瑞却心不在焉,听到楼下有响动声,他嗖地一下窜出去,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向下看。
来人是郭明,见到秦瑞,郭明笑道:“少爷今天学得怎么样?”
秦锋花大价钱请来的商业巨头,就站在秦瑞身后,冲郭明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没有回答郭明的问题,秦瑞质问道:“程安安是不是来燕京了?”
郭明不解,未免影响到秦瑞的学习进度,他早就嘱咐秦家所有下人,不许告诉秦瑞,秦瑞是怎么知道的?
看出郭明的疑惑,秦瑞嗤了一声:“最近家里的厨娘做饭的分量大了很多,其中固定不变的几道菜——清炒冬瓜片、糖醋排骨、西湖牛肉羹,都是程安安爱吃的。以前她在的时候,家里常常做。”
郭明恍然大悟,小少爷观察能力蛮强的嘛。他笑眯眯地说:“程小姐确实来了燕京,不过已经走了。”心里想着,下次从外面为程家人订餐,不让家里的厨娘动手。
秦瑞冲进房间,把桌上的资料,一股脑地全部抱出来,双手越过栏杆,哗啦啦地丢了下去。纸片像雪花一样倾洒,郭明躲避不及,被砸中了几下。
他的发型乱了,语气却平稳如初:“少爷?”
“我不学了,你凭什么禁锢我的自|由?凭什么非要让我学这些!我要回清源市。”
郭明打了个手势,授课的那位商业巨头悄悄离开。郭明对秦瑞招招手,淡淡地说:“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去!我又不是你手里的傀儡,你让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吗?”秦瑞梗着脖子吼道。
郭明和他商量:“如果你随我去,我就让你见到程安安。”
“你别骗我,我最恨人家骗我了!”秦瑞眸光微闪。
“你大可以去燕京城问问,我郭明何时食言过?”
郭明带秦瑞去的,是一处建筑工地。机器声轰鸣,尘土飞扬,虽然是数九寒天,他们却暴露在冷风之中,持续劳作。
有人搬着沉重的砖头,吃力地向前;有人推着水泥车,身上满是泥块;也有人站在几百米高的脚手架上,砌着墙……
秦瑞心下好笑:“郭叔叔,你这是打算教育我,不好好学习,以后只能来工地搬砖吗?”
郭明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紧接着,带他去了附近的一座大厦。三十三层高楼,现代化建设,地板砖光滑可鉴,玻璃窗干净透亮。在里面工作的人,各个穿的光鲜亮丽,步伐匆匆。
“昨天要的文件,你怎么还没给我?”
“客户对我们提出的方案不满意,改!”
“boss,下周我再去出差,这次不拿下这个东南亚大户,我提头回来!”
走过这些形形□□的人,站在大厦顶层,眺望燕京城,郭明指着一处又一处产业道:“这是属于秦家的,那是属于秦家的……”
秦瑞偏着头问:“你是想要向我炫耀秦家的权势,让我懂得珍惜这一切?”
郭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觉得金钱意味着什么?”
秦瑞说:“有钱可以住豪宅、开豪车,还可以得到漂亮女人。”他耸肩,“大家都这么说。”
郭明摇头:“少爷,想明白再回答我。”
秦瑞低头,思忖片刻,又道:“权势、地位、身份,有钱就能换来这些。金钱代表了话语权,就像爷爷那样,说一句话,燕京都要抖三抖。他走出去,人人都敬重他。”
眼见郭明又要摇头,秦瑞抢先说:“郭叔叔,你就别和我打哑谜了。这个问题有无数答案,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想要的?不管你想教育我什么,麻烦直白点。”
郭明叹一口气,望着西面渐渐落下的夕阳,缓缓地说:“当拥有的金钱达到一定数量,钱对人来说,只是一串数字而已,区别只在于,后面跟了几个零。广厦千间,夜眠不过八尺;良田万顷,日食不到一石。纵使再是追求物欲的人,只要有钱到一定程度,钱都无法给他们更多的享受了。”
秦瑞闻言,面露喜色:“郭叔叔,你能看开最好了,千万别再让我学那些了,秦家还不够有钱吗?世间能享受的,爷爷全部享受过了。”
郭明继续道:“金钱无法给他的主人更多享受,可在那一串数字背后,却代表着责任。秦家目前能够统计出的资产近千亿,这还只是在明面上的,你知道这个数字,和多少人的性命绑在一起吗?”
这番话太高深,远远不是秦瑞这个年纪能够理解的。郭明换了一种更加浅显的说法:“去年善达破产,就在我们站的地方,跳楼的人像下饺子一样,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大型企业破产,波及到它背后的每个个人,所有员工都被逼得走投无路。在我们生存的这个地方,银行是这样的存在,晴天借伞,雨天收伞。”
这句话秦瑞明白:“银行会评估企业的发展状况,如果态势良好的话,就会借钱给企业。反之,一旦企业遇到危机,银行会收回贷款。”
“那时多家银行共同追回善达的贷款,不仅冻结ceo的资产,更有甚者,员工的信用卡额度直接被清零了。他们身上背负着房贷啊,一大家子的未来,看不到未来,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你刚才见的那些人,活生生的人,不管是高级白领也好,还是建筑工人也罢,你要看着他们去死吗?”
秦瑞咽一口唾沫,辩解道:“即便我不接手秦家,也不会破产吧?”
“秦老手下的资产,每一家公司背后,都站着一位巨头,曾经随秦老打天下,如今又在商场为他卖命。由于秦老在中间斡旋,他们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秦氏的继承人,只能姓秦。只有秦老的后人,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屈居臣下,而不是斗个你死我活。商场如战场,一旦他们乱了,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话音落下,郭明不再开口。
“你让我一个人想想。”秦瑞脸色发白,跌跌撞撞地走下天台。他没有乘坐电梯,而是走楼梯,每经过一层,都能听到沸腾的人声。恰好是下班时间,当他走到一楼大厅的时候,身边人流如潮。
他被他们淹没其中,听着那些喧嚣,想着郭明的话。他们是他的责任,从大伯离世、父亲扔下秦家这一大摊子去周游世界那一刻起,这些人的命运就和他息息相关。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更没有逃避的退路,只能背负着他们向前。
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这份责任太过沉重。可他不是他爸,他不会一走了之。
秦瑞拨通了郭明的电话:“郭叔叔,我知道怎么做了。”
郭明大笑:“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我帮你安排和程安安见面。”
詹姆斯的手术非常成功,大半个月来,外公的病情渐渐好转,有一次趁大家没注意,他还偷偷地溜出去晨练。被抓到了,也不知悔改,拍着胸脯说:“我现在身体好着呢!能打死一头熊瞎子,天天让我躺在床上,闷死我了。”
程安安设宴,答谢秦锋,秦瑞也在席间。趁着秦锋扯着王芸忆苦思甜的时候,秦瑞把程安安叫了出去:“我十六岁生日,爷爷打算大办,正式把我介绍进燕京城的圈子。”
“这是好事啊。”
秦瑞邀请道:“你愿意做我的女伴吗?在我十六岁的生日宴上。”
上次不告而别,程安安对秦瑞心存愧疚,当然满口答应。两人冰释前嫌,程安安闹他:“好啊你,瑞瑞,我刚发现你这次见面都不叫我师父了。”
“你还不是一样?来燕京也不说找我。”
“小徒弟叛变了!”程安安追着秦瑞闹,秦瑞跑得很快,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小跑几步就气喘吁吁。
在郭明的魔鬼训练之下,虽然时间只过去几个月,秦瑞身上的肥肉却减了很多。原来他是个两百斤的大胖子,胖的都看不出五官。如今他顶多算是一个身材有些壮硕的少年。
程安安知道,再过一段时间,眼前这位少年的模样,将会更加惊艳,整个燕京城都会为他折服。想到这里,程安安加快速度,追上秦瑞,挠他的痒痒。
趁着现在能欺负,赶快欺负吧!等以后秦瑞成清清冷冷的仙人,就只能远观不能亵玩咯。
程安安原本还想设宴答谢薛铭,可薛铭忙得抽不出时间,她只好先回清源市。飞机到省城,司机来接,程安安先把夏望舒送回了学校。
知道程安安要来,丁棋等在校门外,问了外公的病情,知道大好之后,笑着和她寒暄。程安安把薛铭给的录音笔递给丁棋:“棋棋,你能听懂吗?”
“是拉丁语。”丁棋自信一笑,“还难不倒我。”她逐字逐句地翻译,原来薛铭曾对詹姆斯有过大恩,詹姆斯答应,日后会尽其所能回报薛铭。
在那段录音里,詹姆斯还说了自己的过去。他曾经因为一时心软,救了一个暴君。动手术之前,对方向他承诺,会放弃暴|政,爱每一个子民。没想到手术一好,那个暴君就向邻国发起战争,数千万人流离失所,死于炮火。
詹姆斯觉得,这是他所造下的孽,如果不是他救了那个人,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于战争。因为心结,他放下了手术刀。他不知道下一次,是不是还会救一个人,害一个国家。
程安安唏嘘:“没想到詹姆斯还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丁棋的关注点在另一部分:“哇,詹姆斯说话真霸气。”她模仿他的语气,“薛,你该知道我家里的背景,我能帮你的事情很多,你非要逼我做这台手术吗?如果我说,只有一个选择呢?做了手术,我就什么都不欠你了。你想清楚哦,我,詹姆斯·兰特,古老而显赫的兰特家族,能为你的事业提供无穷的助力……”
那时薛铭回答:“你从未欠过我什么,是我在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