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力并没接赵云彻的话,只说:“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这里的人便是。”说完,又朝外面的士兵说道,“再送些羊肉和手抓饭过来,别委屈了大楚皇帝。”说完,铎力便走了。
“皇上,你怎么突然问起范全来了?”明睿有些不解地问道。
对范全,赵云彻其实一直在猜疑。
“我刚才特别留意了提到范全的时候,铎力的神情,似乎想要特别回避一般。明睿,我们这次遭到夜袭被俘,我早就觉得有问题,怀疑在我们身边有内奸。”
明睿一下子明白过来:“皇上的意思是,内奸是范全?”
“我原本只是怀疑,此次出征,我也考虑极多,安营扎寨的时候,我为了害怕敌军的偷袭,每晚都会调换营帐。能够清楚地知道我住在哪里,又能够在那样混乱的场合里准确无误地将我抓住,这样的信息必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的。除了你,便是范全了。”
明睿忙道:“皇上,日月可鉴,臣绝对不会出卖您的!”
“这我自然知道,我与你相交日久,知道你是个忠诚良善之人,不会做出这等昧心之事。你又是我小舅子,出卖我对你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是你。”
赵云彻顿了顿,又道:“至于范全。他原是我身边最知我心意之人,也一直为我出谋划策,可是直到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我对这个人还是知之甚少。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为北疆人做事的,我竟一点儿也不知道。”想起当初,他极力赞成自己御驾亲征,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已经连同北疆人预算好了这之后发生的一切。
心蓦地一寒,信错一人,后悔也莫及了。如今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待看来日了。
☆、第104章 救?不救?
凤仪宫中, 明玫得知赵云彻被俘的消息之后, 顿时不能接受这样的打击,一病不起。小皇子还小, 便由奶娘抱到了太后那边照看。
明玉担心姐姐, 便请旨进宫来照顾姐姐。
明玫整个人都消瘦了下去,人在病榻之上,一双眼睛却哭得通红。明玉从未见过姐姐这般伤心欲绝,一时间心里更难受了, 又怕勾起姐姐的思绪,便偷转过身去, 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
“九妹,我这几日身子不利索,也没见过爹爹,也没去给太后请安。你告诉我, 皇上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明玉不清楚朝廷的事情, 可是她看到爹爹紧锁的眉头,看到昭蓉去问他明睿怎么样了的时候他无奈又痛心的神情,便知道这件事情远比她想的严重。
但也只能强颜安慰姐姐道:“他是皇上,北疆蛮子再大胆也不敢伤了他的性命,要不然倾我大楚之力,还灭不了他一个小小的北疆吗?姐姐,古话不是说了吗,吉人自有天相,他是天子,自会有神灵庇佑,一定不会有事的。”
明玫听着,不由苦笑:“你这丫头从小便不信神佛,现在怎么又相信了起来?”
“谁说我不信的?”明玉挨着明玫,轻叹了一口气,“姐姐,我不是太明白现在朝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若是你再这般消瘦憔悴下去,待到皇上回来,他见了,又该有多心疼啊?”一边说着,明玉也不由红了眼眶。
姐妹俩正说着话,外面来人通传,说是太后在洗笔阁等着皇后,有要事商议。
一进洗笔阁,太后瞧见明玫一双红肿的眼睛,不由心疼,忙将她唤到身边坐下,安慰她道:“这孩子,怎么就哭成这样了?我也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我又何尝不是呢?这几日,一想起彻儿被那帮北疆蛮子囚禁着,我也是寝食难安,辗转难眠。”
太后向来待明玫亲厚,是以没有旁人的时候,也总是以“我”自称。
“如今事已至此,咱们自己得先镇定些,莫慌了阵脚。”太后说着,拿出一封信笺,递给了明玫,她展开来看,一眼便瞧到了信的最末赵云彻的印鉴。
明玫忙问:“母后,这是……?”
“今日云宣亲自送过来的,这是北疆的大汗派人送来的书信,他在信中说,人可以放,只是我们必须要满足信中所提的要求。”
听到“人可以放“这几个字,明玫的心一下子安定了许多,这才细细去看信上的内容。
看毕后,明玫便道:“母后,既是如此,咱们答应便是,对大楚来说,还有什么比皇上的性命更重要的?他们要什么,给他们便是,只要他们肯将皇上放回来!”
太后知道明玫的心意,她自年少时识得赵云彻,一心便都牵在他的身上。虽然现在已是皇后之尊,但所念所想也不过就是赵云彻一人。明玫的深情,太后懂。她作为母亲,又何尝不牵记孩子的安危,只是,她除了是赵云彻的母后之外,也是大楚的太后,她更要为整个大楚做打算。”
明玫见太后沉默不语,忙道:“母后……是有什么顾虑吗?”
太后看了看明玫,勉强笑了笑,说道:“好了孩子,母后知道你素来是个心诚的,这一番彻儿遇到如此劫难,却也让我看清了后宫里这些人的心。也就只有你,是一心只装着他的。只是……”太后想起赵云彻情牵明玉,到底是辜负了明玫一片真心的。若是此番他能逢凶化吉回来,一定要好好劝他善待明玫。
明玉在凤仪宫里等姐姐回来,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又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心里有些着急,担心姐姐的身体,便想去太后那里等人去。
从凤仪宫到洗笔阁距离不算很远,绕过永春堂,穿过半个玉簟湖,便就到了。明玉心里有事,脚步便不由快了起来,走到玉簟湖边的时候,突然身后便有一人拍着自己的肩膀。
“小玉,我刚才这般唤你,你怎么头也不回?”
明玉回头一看,才见原是一身月白衣袍的孟瑾瑜站在她的身后。明玉轻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瑾瑜师傅,原来是你,吓我一跳。”
“你那么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儿?”
“姐姐被太后召去已经好一会儿了,我想去等等她。”明玉顿了一顿说道,“皇上出事之后,姐姐身子便一直很虚弱,我是有些担心她……”
“这倒巧了,”孟瑾瑜说道,“我也正巧要去太后那里,便同你一起过去吧。”
明玉问道:“太后找你是要做什么?也是要商量皇上的事吗?”
孟瑾瑜心里吃不准,不过估摸着应该是也只有这件事了。今日早朝,北疆的来信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上一时间又是争论不休,想来太后应该也是得了消息,这才召他到内殿来的。只是,他并非朝中元老,虽现在升为兵部尚书,可毕竟年纪轻,经验尚浅,他不明白,为什么太后找的是他。
这玉簟湖上秋意甚浓,一湖残荷露出破败萧瑟的光景。明玉瞧着稀稀落落的枯黄荷叶,不由想起当初和赵云彻泛舟湖上的光景,不由心内唏嘘。若是时光倒流,她想当日她一定要劝住赵云彻,让他不要御驾亲征!
两人一路无话,没一会儿便到了洗笔阁门口。正遇着明玫从里头出来,明玉忙迎上前拉着姐姐道:“姐姐,你怎么眼睛又红了?我刚才还劝你别再流泪了,再这样下去,这一双水灵的眼睛可都要肿得不能见人了,等皇上姐夫回来瞧见了,该是要多心疼啊!”
明玫瞧见明玉身后的孟瑾瑜,朝他说道:“孟大人来了,太后正在里头等你呢,快进去吧。”
明玫则拉着明玉道:“你是陪我回去呢,还是在这儿等着你瑾瑜师傅?”
明玉愣了愣,捏了捏明玫的手道:“我在这里等他做什么,当然是同姐姐一起回去的!”说着不由红了红脸,转过头同明玫一起回去了。
时至今日,明玫见到明玉看着孟瑾瑜的样子,终于明白了当初自己的想法是多么自私。如果不是她自私地想要把赵云彻留在身边,如果不是她想借着妹妹争宠,也许今时今日,明玉早已同孟瑾瑜成了婚,过着举案齐眉的幸福日子了。想到明玉一心一意为她,而自己却处处算计着她,心中不由又羞又愧。
太后这半日内心也是焦灼纠结着,待到孟瑾瑜来时,身体早已感到疲累,躺在榻上正闭目养神,直到身边伺候着的芳姑姑唤了两声:“太后,孟大人来了。”她才清醒过来,揉了揉太阳穴,支起身子。
座下的孟瑾瑜身形颀长,一袭素色衣袍更衬得整个人不凡脱俗。她早听闻孟瑾瑜贤名,今日见他这般身姿风骨,更添了几分欣赏,也暗道难怪明家那个丫头连彻儿都看不上,一心只要他了。
“太后召微臣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孟瑾瑜虽低头谦恭,语声却是不卑不亢,太后打量了他一阵,便道:“孟卿如今是朝中栋梁,之前你在西江之时,便听明侯提过你的事,近来宣王爷也几次同哀家提起你,说你虽年轻,但难得的处事稳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孟瑾瑜垂首,微微抿唇,却并不言语。
“这一回京中出了这么大的事,许多朝臣意见不一,宣王刚代理朝政,很多事也拿不定主意,哀家这回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对北疆写来的那封书信,有什么看法?”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孟瑾瑜皱了皱眉,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赵云彻为君,他为臣,无论从什么身份、角度来看,他都是应该赞同同意北疆人的要求,割地、给钱,毕竟皇帝的性命在他们手里。可是,从国家大局来看,此举隐患甚多……
太后见孟瑾瑜沉默不语,便道:“孟卿有什么想法都但说无妨,这里不是朝堂,不管你说什么,哀家都不会怪罪于你。”
孟瑾瑜心中计较一番,说道:“太后,皇上乃是天子,是大楚最尊贵之人,他如今被掳北疆,身为大楚臣民,自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救出。只是北疆人提出的条件太过苛刻,若是只要金银,国库有多少,咱们还能凑出,但是边塞的五座城池……”
身为大楚白羽军统帅孟良栋的儿子,孟瑾瑜太清楚那五座城池的重要性,边防一失,大楚等于失去了屏障,北疆人想要长驱直入,实在太过容易了。那个时候,大楚的命运又该是如何?
想到这里,孟瑾瑜的不由抽了一抽,大楚的白羽军为了边塞安宁,多少将士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包括他的父亲,也是为此捐躯。皇上固然重要,可是保大楚的万世基业才是根本之根本。
这个道理,他相信太后明白,只是有些话,他不能说。
“边塞的城池……”,太后沉了一口气,看了看他,想说什么,半晌却终是挥了挥手道:“也罢,哀家乏了,孟卿且回吧。”
☆、第105章 夜访孟府
漠北的风透着一股子荒凉, 直愣愣地扑在人的脸上, 生疼生疼。赵云彻想起许多年前在北疆的经历, 那个时候年纪虽小,可却执着地相信自己一定会到故国, 可是这一回, 他站在漠北的遥遥大漠上南望, 心中竟生出许多的不确定来。
听说白羽军在前两日的一场交锋中溃败,只剩下一些残兵败将,全无当年叱咤大漠的豪气。
赵云彻是听几个北疆的守卫兵讲起这件事的, 他们说的时候眉飞色舞,神情中全是扬眉吐气的自豪和对白羽军的不屑。那一刻,赵云彻的心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般,当年的白羽军已不复存在, 这又是谁的罪过?那一刻, 他竟想到了, 若是有朝一日他到地下去, 又有什么脸面见孟将军和父皇?
“皇上, 原来你在这里。”明睿一路小跑来到树下。这段日子, 北疆人待他们稍稍宽松了些, 只要是在他们目力所及的范围内,赵云彻和明睿还是可以自由走动的。
明睿喘着气,脸色不大好看,眼角处还有些淤青伤痕。赵云彻皱了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我刚才瞧见范全那个杂碎了!”明睿提起范全, 咬牙切齿。赵云彻所猜测的一点都没有错,虽然他们三人一起被俘,可是范全却过得极为滋润。
“你都瞧见了些什么?”
“刚才我去找北疆人讨些水,路过其中一个营帐的时候,正巧瞧见范全正在里边,他看起来好得很。朝着那群北疆蛮子奴颜屈膝,一脸的媚态,对着那铎力唯唯诺诺,一副小人嘴脸。当时我……当时我没忍住,就冲进去揍了他两拳。”
赵云彻心中轻叹了口气,心道,明睿仍和当年一样,还是个意气用事的血性汉子,若是刚才他和明睿在一起,一定会阻止他这么做的。
他抬手撩起明睿额前的一缕碎发看了看他的伤势,说道:“何必同这种小人生气,现在已然如此,就是杀了他对我们的困境也没有任何帮助。”
“那……那就眼看着他吃香的喝辣的?他这种卖主求荣的卑鄙小人,依我说,等咱们回了大楚,就该把他抓回去,一刀刀凌迟处死!”
回到大楚……
赵云彻苦笑起来,希望借明睿吉言,他们能够早日离开这里,回到大楚。
这几日孟府里来往的人可算是不少。大概是因为宣王爷对孟瑾瑜越来越重用,常常与他在南书房彻夜相谈,又也许是因为不少人听说了那一日太后亲召孟瑾瑜的事,大家私下里都在议论,如今这朝堂之上,最得势的除了明侯之外,怕就是这后起之秀——孟瑾瑜了。
只是孟瑾瑜素来不喜这些人际交往,常常下了朝便回府里,大门紧闭,关照母亲任何无事前来的人都不见。孟夫人性情温婉,平日也只是主持些家务事,让她去应对那些在官场上都快油滑成泥鳅的人,真心吃力。倒是没想到沈蓝双帮了她不少,在府里前前后后打点,又帮她与那些官员们打圆场,甚是能干。只是,她越是如此尽心尽力地帮着孟家,孟夫人心中越是过意不去。看这情景,皇上若是不回来,朝中也没人催促他们俩成婚,而瑾瑜心思根本不在沈蓝双身上,这一天天地拖下去,她可算是真的要被耽误了。
私下里没人的时候,孟夫人也劝过沈蓝双不必执着。可是沈蓝双却只说,我是皇上下了旨许给瑾瑜哥哥的,便是她的未婚妻子,我不嫁他,又有旁人敢娶我吗?更何况这辈子,蓝双也只想嫁瑾瑜哥哥。
她这番话倒将孟夫人噎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摇摇头,就此作罢。沈蓝双既如此能干,孟夫人自己本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便也将前面的一些事交给她去打点了。
这一日,沈蓝双刚送走几个想要来府里热络关系的官员,刚坐下喘了口气,用了些茶点。一个小厮过来回报,说是外面有客到。
沈蓝双揉揉太阳穴,问道:“刚送走几个,这又是哪里来的?”
小厮却是支支吾吾,犹豫不答。
“怎么不说话了?”
“回姑娘的话,来的不是朝里的官员。是……是明姑娘。”
“明姑娘?”
“就是明侯府里的九姑娘。”
原来是明玉来了。沈蓝双的心不由沉了一沉,对明玉,她始终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对她这个人,沈蓝双并不讨厌,甚至有时候还有些喜欢她的天真明媚,可也是因为她,自己和孟瑾瑜原本就定下的姻缘一波三折,时至今日,她都没能名正言顺地嫁进孟家。这是她心中之痛,所以有时候,看到明玉,便会不由自主地生起一股子的厌恶。
“我去瞧瞧。”
明玉没想到来开门的是沈蓝双,站在门口,不由有些愣住了。
“沈姑娘……”明玉的脸色不由有些尴尬起来。
沈蓝双倒是笑得一脸春风和煦,柔柔问道:“天色已晚,怎么明姑娘这时候来府里,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瑾瑜师傅在吗?我有急事要找他。”
沈蓝双却不理会明玉的“急事”,只慢慢悠悠道:“瑾瑜哥哥是在府里,只是他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见。明姑娘还是请回吧。”说着,便要关门。
“等等,”明玉一把拉住大门上的铜环,“你都没去和瑾瑜师傅说过,又怎知他不见我?”
沈蓝双笑了笑,问道:“瑾瑜哥哥叮嘱过,不见任何人,不知明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算在这之内?姑娘是候府千金,还请自重,天色已晚,若是姑娘不便,我可以派辆府里的马车,送姑娘回去。”
沈蓝双虽语声柔和,可她那一副俨然是女主人的模样却让明玉无言以对,一下子黯然起来。
她自是不会要沈蓝双送的,只是她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吓退的人。明玉咬了咬唇,心道,不让我进去,我自己还不能想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