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子轻声道:“不好,你等我……”之后便没了声音,竟像是疼昏了。
阿兰吓了一跳,伸手拍他,他一下子栽倒在她怀中,沉甸甸的。
真的昏了!
阿兰一惊一乍之下,甩手将他推开,此时马车正好停下,赶车人道:“公子,到舟溪了。这家客栈是自己人的,公子放心,贺某已发信给苏公子,让他明早前来接应。”
阿兰愧疚不已:“……呃,你家公子……”被她甩到地上了。
灰衣老仆连忙撂帘探看,脸色一变,“公子!”
那公子歪倒在地,脸白的近乎透明,唇无血色,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看起来像是得了重病。
而一脸茫然的阿兰尴尬的笑着,缩在角落:“跟我无关……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听她这么说,灰衣老仆怒火冲天,如鹰的利眼透着凶狠,慢慢刮了她一眼。
他家公子忽然昏过去和她有什么关系?!阿兰皱眉,北朝人竟然也是这种主子受点小病就迁怒下人的做派。
阿兰生出逃跑之心:“……又是个沈莺儿。”
灰衣老头背着不省人事的白绫公子下了车,路边的客栈里涌来几个帮手,七嘴八舌道:“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来时这副模样!”
“哪个天杀的又让公子摘白绫了?老贺你是怎么照顾的公子!”
众人七手八脚护送着那个病昏过去的贵公子进客栈,阿兰趁此机会,蹑手蹑脚下了马车,慢慢退到身后的山林中,撒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有自己的剧情逻辑哈,大家看到和常规古言不同的地方不要着急,后文都会解释的,我脑洞通常情况下不走常规,毕竟是平权系列文开端,规矩跟别的都不同,我定的。
看过正史的老伙伴们,我隆重向你们介绍拾京的祖宗,巫族少主公子莲华【其实他是正经巫(污)族,跟仓鼠京小打小闹的迷信巫族不同】以及南北朝现在情况特殊,注意称呼上的小差别,比如北朝的人都给皇帝叫主公,把南朝皇帝叫伪帝。
以后你们会知道为啥的。
#早八点更新,这周末早八点,晚八点双更#
ps:生于深山薄丛之中,不为无人而不芳。雪霜凌厉而见杀,来岁不改其性也。——黄庭坚《书幽芳亭记》哎呦,谢谢 老·板,飘然雨蝶梦,巫觋,大川,未央遗云,汝汝酱,林镜君,帅气高冷的小九,旧时光与远方,咸鱼不粘锅,你们太热情了,都想高兴地站起来给你们来段尬舞了哈哈哈哈。
第3章 饿其体肤(三)
阿兰蹦下车刚跑两步,就被人提着领子拎了回来,她这才知道,客栈附近的林子里头,藏着好多个那位公子的护卫。
她只好认命,准备迎接那群人的‘迁怒’,不想他们压根没搭理她,连凶巴巴的灰衣老仆都没骂她一个字,只是板着脸,给她安排了个房间,让她老实睡觉。
阿兰忐忑不安又莫名其妙地睡了。后半夜朦朦胧胧听到有人在哭,断断续续像猫爪子挠心,扰的她烦躁不已。
阿兰翻了个身,要重回梦乡,哽咽声却渐渐清晰起来,阿兰猛地坐起来,抹了把脸:“不是梦!”
那啜泣声仿佛就在她的耳边,听起来无比揪心。阿兰呆坐了会儿,跳下床,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半晌,确定了哭声就是隔壁传来的。
她试探性的敲了敲墙壁,哭声立刻就停了,压抑着,似是知道了自己扰了人清梦。可过不了不久,就又是一声轻呼,像是受伤的孤兽在悲鸣,阿兰闻声,脊背一僵,蓦地瞪大了眼睛。
是那个白绫公子!
他在隔壁?
“魔怔了,我怎么管不住自己的腿。”阿兰嘟哝了一声,轻轻开了门,把耳朵贴在隔壁的房门上听,门内的哭声压低了许多,更勾起阿兰的好奇。
那声音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她,让她心好奇的直痒,虽知这和她的保命原则相悖,但阿兰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门开后,床上人似是听到了动静,哭声渐消。
阿兰定了定神,轻手轻脚走进去,慢慢靠近床铺。
床上躺的确实是那个眼蒙白绫的麻烦公子,蒙在他眼上的白绫已被泪水湿透,凌乱的黑发铺满枕头,模样有些凄惨。
可能是听到了阿兰的脚步声,他紧紧抿着嘴,按着额角,微微侧过头,却没有说话。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桌上无热茶,也没有药。
这个时候,他身边竟然没留个人照顾,那群人之前那么紧张他,却不给他找个郎中看病,真是好奇怪。
阿兰就着窗口照进来的微弱光线,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了好久,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碰了碰覆在他眼上的那条白绫……触感是冰凉的,像水一样。
可能阿兰的动作太轻,那公子没反应,只是用手指按着自己的额头,神情极其痛苦。
看他难受,阿兰也像被传染了一样浑身难受起来,仗着胆大,她索性拽着衣袖帮他擦了额头上的汗。
那公子突然一把按住了她的手,阿兰心里咯噔一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会不会骂她?
会不会突然发脾气?
会不会在病痛中暴怒把她杀掉?
阿兰这一串会不会还没想完,就见那个公子扬起唇角笑了笑,阿兰眼睛倏地睁大,紧张地屏住呼吸,脑子里忽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两个字来:好看。
他默不作声握着阿兰的手,过了好久,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痛苦了,他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又缓了一阵,存了点力气,侧过头‘看’向阿兰,轻声道:“……我吵醒了你?”
阿兰含糊道:“唔,也不是……我一向起得早,出来溜达溜达,进错房间了。”
如此蹩脚的谎话,那公子也没拆穿她,微微一笑,慢慢放开了手。
阿兰连忙把爪子缩了回来,他指尖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她手背上,此时竟发烫起来。
我怎么还会害羞,这又什么好羞的!阿兰气恼自己。
那位病公子轻轻咳嗽了两声,阿兰醒过神,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要我帮你叫大夫?”
“不用……天亮就好了。”他说,“吓到你了。”
阿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他病怏怏的样子,她就忍不住贱兮兮的犯了老母鸡护崽子的毛病,本能的想嘘寒问暖照顾他。
阿兰懵着脑袋,帮他掖了被角,还轻轻拍了拍他:“那……你睡吧,我回去。”
他沉默片刻,扭过头说道:“兰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呃,你说。”
“你坐在床边,陪我到天亮,行吗?”
阿兰怔了一下,本能想拒绝,但想到是眼前这个人把她从龙泉宫带出来的,算是救命恩人,又看他现在这张无血色的脸,凄惨的样子,拒绝的话到嘴边变成了:“……先说好,只是坐在床边。”
他轻轻点了点头,拖着一副像是刚刚逃离鬼门关的大病初愈的身子,慢慢朝里面移了移,给她空出了个位置。
阿兰小心翼翼坐了半个屁股,浑身神经都紧绷着。
她靠着他坐下后,他似乎好了许多,呼吸都平稳了许多。
阿兰屁股慢慢朝床里面移了移,坐稳了,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床头慢慢思索。
他既然带她出宫,既没有吓唬过她,也没骂过她,一路上还彬彬有礼,他身边的那些人也都不曾为难她,这么看来,她似乎可以试着跟他同行,等到了北朝再寻出路就是。
“兰姑娘。”
“哦,在呢,什么事?”
他浮出一丝笑来,回答道:“我在想,怎么把话说出来,你才不会拒绝我。”
阿兰紧张起来:“什么话?”
“今日在车上,我本想跟兰姑娘说说我的打算,结果身子不适,没来得及告诉你。”他说,“听说,我昏过去后,你要自己离开?”
本来逃跑之事,阿兰觉得没什么,统共也就跑了没几步,但经他这么说出来,阿兰顿时就有种趁人之危,做了亏心事,亏欠于他的感觉,当下攥着手指头没出声。
他扯出一抹单薄的笑,轻声说道:“兰姑娘,当时救你出宫,是因为感受到了你的不同之处。同行路上,我看了你的命轨,你命至贵,再加上我出手救你回来,你就与我的福寿有了关联。所以,我想请兰姑娘今后就跟我一起,做我的学生如何?我会教你读书教你兵法……”
突然告诉一个乞丐,她是大贵之命,乞丐通常的反应都是:“扯淡!”
阿兰一时没忍住,粗话脱口而出,她连忙捂住嘴,偷偷打量着躺在床上的贵公子,从他的半张脸上,捕捉到了一刹那的惊讶。
阿兰小声补救道:“我是说,就先不提福寿相关,你收我当学生教我读书是怎么回事。你刚刚说的那句,我命至贵要怎么讲?他们都说我是贱命,虽命中有护,却只能给人当垫脚石。你却说我命贵,能有多贵,当娘娘吗?”
他轻轻摇头:“娘娘命并不是好命,虽可锦衣玉食,但一生受人摆布,命不由己,不得自由,是命中的下下签……你的命,远高于此。”
阿兰震惊的半晌合不拢嘴,娘娘命竟然不是好命?……好像也对,沈莺儿那个娘娘当的,确实不怎么样。
阿兰想了想,问道:“不当娘娘,难道是打仗的将军?”
“再高一些。”
这下,阿兰差点笑出声,玩笑道:“还要高?你们北朝开女风,那我……能在北朝当个丞相?”
那个公子笑了起来,说道:“姑娘可以往最高处猜。”
阿兰呆滞半天,没能想出比丞相还高的命是什么,摇头道:“没最高处了,再高就是皇帝了。”
没想到这位公子笑眯眯道:“说对了,姑娘是帝王命。”
也只有帝王命,能震慑消弭掉他泄露天机阳寿折损时,双眼那被撕扯灼烧般的痛苦。
此话如雷电轰顶,阿兰懵了许久,忽然短促一笑笑,有悲凄之意。
她不曾读过书,是个混迹市井街头的乞丐,是个跟着青楼里跑出来的养母识了几个大字识几个钱的睁眼瞎,就算后来进了宫,她也还是个饭都吃不饱的下人,帝王命?他是在寻她开心吧。
阿兰咧开嘴露出一颗小虎牙,两弯浅眉却是一蹙,苦笑道:“瞎扯,你肯定是病傻了。你一没问我生辰八字,二没看我面相,怎么算出的帝王命?”
白绫公子笑着说:“我能感觉到,我也看过姑娘的命轨。我叫步莲华,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屋内一片寂静。
半晌,阿兰呆滞道:“北朝的……公子莲华?”
传闻中,那个开了天眼,能观命轨,知晓众生天命的公子莲华?!
他轻轻点头:“正是在下。”
阿兰:“……真的?”
虽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但她知道,假不了了。
除了他,还会有谁不是失明之人却要蒙上双眼?
传闻步莲华生来就有双能看到命轨的眼,然观他人天命,必折观者阳寿,因而他虽不瞎,却不得不为了保寿命蒙上眼睛。
阿兰震惊:“原来传闻是真的……”
步莲华笑:“我是步莲华,真的。姑娘你不是护命而是帝王命,也是真的。我要教姑娘读书,还是真的,姑娘认为如何?不比你到了北朝继续讨饭强?”
阿兰跳下床想大声尖叫,可她像是被钉在地板上了一样,一动不动地发愣。她内心已震惊发木,不知道要先因自己见到了传说中的公子莲华狂跳,还是要因自己脑袋上冒出的那个帝王命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