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 你究竟要瞒着哀家多少!”皇太后语气里无不蕴含着浓浓的失望,她没想到景瑜竟然真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皎月下手。
后头宫人听了这话,顿时明白过来了, 是他着了别人的道,坏了四殿下的大事!依殿下平日处置宫人的手段, 他恐怕是小命难保。
宋景瑜眼眸微眯着, 侧脸被打出了深深的红印。没错, 他是想害死苏皎月,但他更想害死的人是宋景年,在围场里他没想过真能让他二人有去无回, 不过是吓唬吓唬罢了。
宋景年现在不也好端端站在这里, 还摆着一副看笑话的姿态。
但他不能忤逆皇祖母,他闭着眼垂头,慢慢说:“祖母息怒。”然后在心底迅速想起对策来。
“息怒?”皇太后皱着眉, 她上了年纪,眉目间波澜很深,耳间垂饰微动,说话极有威慑, “你做出这等胡闹的事,倒是让哀家如何息怒!既然哀家管不住你,那便叫人将此事禀报于你父皇,让他来治你!”
屋子里其实人不多,方才嬷嬷见势头不对,已经遣了无干宫人下去了,现在就只剩下几个人。
宋景瑜往皇太后面前跪了跪,似乎是十分懊悔的模样:“皇祖母息怒,孙儿最是听祖母的话,自知此事做错了,心里头早就愧疚不已,只是怕祖母不再喜爱孙儿,这才会一直瞒着!”
若是将此事禀报给父皇,父皇一向心思缜密,见微知著,又在当下这节骨眼上,他定会对他心存疑虑。
“四弟这话说的轻巧。”宋景年却冷冷看他一眼,“若是今日我不问,你竟是要瞒着祖母一辈子不成?”
宋景瑜抬起头看他,他一向对这个兄长不喜,因为父皇对他的疼爱总甚于自己,不管他读书有多用功,先生在父皇面前如何称誉他,父皇心里却只觉着偏他宋景年是最好的,才最像他!
可他有什么厉害的,还不只是因为他母妃是皇后。
但他强忍着心里的怒气,皇祖母是怎样性子的人他清楚,在她面前,愈是荏弱她才愈会偏心。
宋景瑜便说:“愚弟并无此意,那日的事,纯粹是因为多喝了些酒,太子妃又是一副男子扮相,怪愚弟眼拙当时未能辨认出来,只当她是普通宫人,又一时兴起想去林子里狩猎,才带上了她,至于为何将她留在那林子里……皇祖母,孙儿也不记得了,但孙儿当真是无心害她的!”
他咬了咬牙,竟逼出眼泪来:“孙儿若真有害太子妃之心,便叫孙儿不得好死,乱箭穿身而亡——”
“胡说什么!”皇太后信佛,几乎是闻言就怒了,“你是皇子,这种话岂能轻易挂在嘴边!”
宋景瑜听她发怒心里便一松,皇祖母果真还是心疼他的,他便趁机说:“皇祖母,您看着孙儿长大,还不了解孙儿吗,孙儿一直谨记父皇之言,保持赤子之心,与太子妃无冤无仇,又怎会去陷害她?”
皇太后看着他满脸的泪水,和颇为痛苦的神色,心里隐隐有些动容,她顿了顿说:“既然你无害人之心,为何会处置了给皎月指路之人?”
宋景瑜以衣袖拭了拭泪:“正是因为那人胡乱指路,险些让孙儿害了太子妃的性命,她虽然受了惊吓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孙儿心里却明白着,这人不知是何人指使的,一箭双雕的计谋,孙儿自然得为太子妃做主。”
地上跪着那人忙道:“是四皇子指使兄长的,兄长只跟奴才说了四皇子一人!”
宋景瑜看他一眼,勾起唇角:“你兄长临终之言,可说清楚了,他亲眼看见我指使他的?”
那人被他冷冷地注视着,微低了低头,就说:“兄长告诉我,说是四皇子安排的人。”
宋景瑜便道:“那如果你兄长说,是太子殿下或是二皇子安排的,你便也信了?只听他一人之言,若是你兄长也叫人欺骗了呢?来皇宫指认人,你可有半点证据?你可知在宫里头乱说话,传到父皇那里去,能牵扯出多少人,你担当得起吗!”
他这话唬的那人一抖,不说话了,皇太后就道:“可你身后宫人,倒像是知道此事。”
宋景瑜拱了拱手:“进喜不过是负责孙儿内务的宫人,皇祖母试想,若是孙儿真起了害人的心思,怎么可能会派一个普通宫人去做这事。孙儿请皇祖母彻查,定是有人在背后欲加害孙儿与太子妃,但今日进喜的话,也让孙儿明白自己身边有了内细,待孙儿回宫后,便会将他们通通处置了。”
进喜趴在地上,浑身颤抖,根本不敢说话。
宋景瑜字字清晰,一面悔恨,一面放心大胆求皇太后彻查,仿佛自己真的负屈含冤,所以光明磊落。
皇太后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事先答应过景年,查清后定会给他个交代,此时景瑜是承认了,可他似乎也是不知情的,这又该如何算起。
她便转过身道:“景年,哀家答应给你个交代,但此事还未水落石出,你看要怎么处理的好,哀家便依你。”
宋景瑜也转过头看他,年少轻狂,母妃又得宠,向来被惯着长大,除开太子,皇上最疼爱的便是他。骨子里的倔强,若要让他向宋景年讨饶,他绝不会妥协。
宋景年目光微动,他知道宋景瑜在愤愤不平什么,不过是对他这位子不服气。
他突然笑了。
既然他觊觎着,他便叫他永远觊觎着。
“皇祖母。”宋景年缓缓开口,“四弟说的合情合理,可孙儿仍有些地方不明白……”
“四弟醉酒,这背后之人一早便知道了?还立刻吩咐了四弟的贴身宫人,找人给月儿指了路不说,怎么会那么凑巧,四弟突然便来了兴致狩猎,那么多宫人不带,偏偏带了认错了的月儿去了林子里……即便是有人陷害,此人将四弟的心思竟是摸得如此清楚吗?”
皇太后顿住,她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竟没仔细想过其中细枝末节之处,听景年这么一说,确实不对。
但宋景年没等他回答,接着就道:“月儿在围场的事,父皇顾虑到月儿的名声,是下令不许任何人传出去的,就算是追究,也是私下偷偷进行,四弟现在却要祖母彻查,是想让紫禁城上下皆知月儿被掳走不成?”
他声音很冷,根本不掩其中愤恨情绪,虽全是在问话,却不只是说给宋景瑜听的。
皇太后此时再难偏袒宋景瑜了,原本一直护着他,不过是因为他年纪更小些。
可年纪小便有这般恶毒的心计,哪里用得着她偏袒。
宋景瑜还想辩解,皇太后却挥了挥手:“不必再多说了……”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背后的人不是景瑜是谁?
她刚才竟差点就相信了他。
“既然已经查清楚了,景年想如何处置,哀家都依你。只不过,”皇太后顿了顿,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说,“还是莫要闹出大动静,不仅是为了皎月,皇上大病初愈,真要让他知道景瑜的心思,对他身子也是不好的。”
宋景年早便想好了,他点了点头:“景瑜若诚心认错,孙儿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只是此事非同小可,父皇虽不叫人说出去,可武官们也是知道的,若是草草了结,或是随意将这事掩了过去,只怕他们不仅会看轻了月儿,更会看轻了东宫。”
“……孙儿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宋景瑜瞪着他,他有预感,宋景年说出来的定是于他无益的。
果然,他听他淡淡道:“不妨就以月儿昨夜送信一事,算作是月儿立了功,理应论功行赏。”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此时本该与父皇商量,但皇祖母也是月儿的祖母,由您去说,于情于理父皇都会同意的。”
“至于景瑜。”宋景年说,“父皇私下也在调查围场的事,干脆就让景瑜按方才所言,一字不漏对父皇讲了,若父皇真查出端倪来,定会还你清白,又何需祖母费心。若是没有,那该怎么罚,也由父皇来定。”
宋景瑜立刻摇头,父皇多深沉的人,不可能看不出他心思。
他想再求求皇祖母,但皇太后已不再看他了,她只是对着宋景年说:“哀家去说便是,月儿出了这么大的事,说起来都是哀家的疏忽!”
她只要想起月儿受惊的模样,就觉得心肝肺都疼。
宋景年自然免不了宽慰她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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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办事向来雷厉风行。
上午问出了话,晌午她便去了乾清宫,带上宋景瑜,在里头待了几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宫人就宣,四皇子宋景瑜玩物丧志,荒于学业,特罚禁足三月,不得出宫一步。
说的很是含蓄,算是给他个警告。
他身边的进喜,则是当场押了下去乱棍打死。
至于围场那人,是宋景年专门找来,教导了几日,目的不过是为了逼他露出破绽。
现在正事办妥,自然赏了他些银子送走了。
晌午宋景年回东宫时,刻意没跟苏皎月提起此事。直到下午从刑部回来,东宫气氛格外地好,他才听说赏赐已送了过来。
苏皎月起初以为是给他的,直到公公念完旨才反应过来,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如何,直觉应该与宋景年有关,见他回来了,便急忙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心里挺激动,得了皇上亲自的赏赐怎么可能不激动。
但宋景年淡淡看她一眼,只说:“想来是你昨夜送信的及时,让父皇龙心大悦,自然该赏。”
该她的功劳,他不跟她抢。
不仅如此,皇宫上下都知道太子妃得了皇上的赏赐,一时私底下对太子妃不免敬畏起来,碰见的时候个个脸上都堆着笑,连平时不大熟的妃嫔也送了礼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发的有些晚,抱歉抱歉。
第47章
翌日, 苏皎月起了个大早,吩咐瑞香伺候她梳洗了, 就去了皇后娘娘那处。
几个妃嫔正过来请安,她福了福身,叫了声:“母后。”才又跟其他几位打了招呼。
太子妃昨日领赏的事宫里头基本都知晓了,只是不清楚里头的内幕, 就当是她做了挺不得了的事,哄得了皇上的欢心。再有邵选侍被太子厌弃一事在前,不禁就对她有几分刮目相看。
苏皎月则端正坐着, 受赏欣喜是欣喜,不过也就是昨日一会的时间, 该低调还得低调。她今日穿了件浅色的暗折枝花卉纹长裙, 底部绣彩色花鸟纹裙襕, 走起路来微微晃动,纹饰也像在裙边栩栩如生。
陈贵人就着喝茶的空隙,垂下眼细细打量着她, 第一次见时就觉着她极美, 属于特别出挑的美,她打扮的虽清丽,发髻上又没有别的装饰, 只一根蝴蝶金簪,却还是显得她娇媚。当时没能认出她来,闹了笑话,最后还被皇后罚抄女训。
后来她私下找宫人打听了一番, 当时屋子里分明无人,宫人却还压低了声音跟她说,太子妃不受宠,只因为是皇太后的亲侄女,被皇太后施压,太子殿下才娶她为妻。
名义上是太子妃不错,但太子殿下宠妾室的事谁不知道,她也只是个独守空闺的可怜人。
想到这儿,她不禁又看了她一眼,她正同皇后说着话,脸上带笑,花颜月貌,叫她看了都觉自惭形秽,太子也是一般男子,怎么会不喜欢呢?
皇后正提起皇上赏赐的事,便顺道夸了她几句,又说:“你这里倒是领赏了,景瑜顽皮却叫皇上狠狠罚了他……”
四皇子被罚,贵妃便推说今日身上不大好,没能来请安。
皇后心中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晓得皎月的赏赐是景年找皇太后去要的,她心里头高兴,今日同妃嫔们说起话来也是和颜悦色。
不过也没说多久的话,皇后就看起来有些乏了,妃嫔们眼尖,便纷纷告退,她倒又留了皎月下来。
等宫人都退出去了,她才说:“你身子如何了?头可还痛着?”
嬷嬷给她倒了茶,有些烫,苏皎月小口啜着,仍是被烫到了舌尖,她缩了缩舌,没注意到皇后说了什么。
她抬起头问,皇后就极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可……头痛?她头不痛啊。
苏皎月便答道:“多谢母后关心,儿臣最近身子还好。”
皇后就叹着气道:“母后都听说了,这也算是凑巧,只是难为你记起了那日围场的事,心里定是不好受的。”
她说着,一手将她手放在掌心,轻拍了拍,以示宽慰。
苏皎月看着她眼底的疼惜,有些怔愣,莫非宋景年跟她说了原委,皇后知道是宋景瑜在背后搞的鬼了?
……那皇上罚宋景瑜,难不成也跟这件事有关?
她清了清嗓,试探道:“四皇子年纪尚轻,愚顽乖张,才做出这等糊涂事,却也要怪儿臣不够谨慎……父皇也该罚儿臣的,罚四皇子似乎有些重了。”
“哪里重了?”皇后陡然松开了手,沉下脸,“景瑜起了害人之心,险些害得你丧命,如果不是你前夜头痛记起了,他还要永远瞒着皇上此事,更何况他明面上虽是害你,实际却不知在打着谁的主意……依本宫看,倒还觉得罚得轻了!”
她看她一眼,“……至于你,你受了委屈又立了功,皇上怎么会罚你。”
苏皎月没说话了,皇后这态度,很明显是知道了围场的事,皇上竟然也知道了。
还有她立功,是因为传信给肖平,可她明明是吩咐瑞香偷偷送去的,怎么众人倒皆知了。
她没想明白,但也不能再问皇后了,便又跟她闲聊了几句,才退出坤宁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