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炭炉旁呆了一两个钟头,满身都是油烟味儿。甫一进门,她便脱掉尖头皮鞋,光着脚丫子朝洗手间走去,边走边将身上的衬衫、短裙及内衣裤麻利地脱掉。
将衣服一骨脑儿扔进洗衣机后,光着身子的凌三对着镜子将假发卸下来,量了量头发长度,她嘴角微微上扬朝自己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然后便哼着小曲打开花洒,开始将一身的油污清洗干净。
洗到一半时,厅里突然传来了声响,像是由什么碰撞引起的。
她稍一停顿,迅速将身上的沐浴液冲走,取下一旁的浴巾裹在身上,任花洒继续开着,仍旧光着脚,轻身走向探去。
厅的灯她回来的时候并未打开,但当她走出去时,外面却是亮着的。
“伯奇?”
沙发上坐着一动不动的,不是伯奇又会是谁?
“你……习惯开着门洗澡?”伯奇有些憋不住地问出了口。
“这不干你的事。你怎么来了,王诚耀……”凌三欲言又止。
“是的。我们要尽快赶过去。”
“等我两分钟。”说完,凌三便走进卧室关门换衣服。
而伯奇和凌三谈及的主角王诚耀,这个时候,正坐在十多个钟头前,他才离开的山顶上,一处乱石堆上。
他的左手边,一瓶已经快要见底的白酒瓶子倒躺在石缝中,干涩涩的,似与乱石嵌合一体不愿分开;而他的右手边则是一滩在黑夜中不辨颜色的液体正无声无息地往泥土渗入。
“哈哈哈哈……”一阵狂笑突然从他的口中发出,满是胡渣的脸上,眼镜已没了踪影。
其实眼镜对他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他已被这个世界抛弃,他现在决定,也把这个世界抛弃!
右手静脉里的血越来越少了,他摇头晃脑地朝后倒去。“砰”地一声,他朦胧中好像觉得后脑勺被叩破了。
不过,这没啥大不了的。连命都不要了,还在乎那些细枝末节干嘛呢!
接着,他又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
依旧朗月高照的山顶,夜风吹得稀稀拉拉几棵柏树沙沙作响。
这声响合着王诚耀渐低地怪笑,无端端营造出了一种充满诡谲气息的氛围。
凌三随伯奇刚一出现,便被这诡谲的氛围带出了一身的鸡皮咯瘩。
她倒也不是害怕,血腥杀戮的场面见多了,她之所以现在被惊到,无非是因为王红英的缘故,对王诚耀如今的结局倍感惋惜。
俩人慢慢走到王诚耀的身旁,见这个男人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了休克。
伯奇俯身摸了摸他的脉博,道:
“来吧。他已没有呼吸。”
凌三没有说话,走上前半蹲在王诚耀身旁,静静端祥了一下那双睁着一双已毫无焦距的眼睛。
她将手缓缓地覆到那双眼上,等待着念力的转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可凌三这一次并没有什么收获,除了感知到她手底下的温度逐渐下降。
“怎么回事?”伯奇出口询问。
“我不知道。”凌三一片茫然。
“你把手收回来。”
凌三依言照做。伯奇则抬起左手抚向王诚耀的额头。
三四分钟后,伯奇收回手,站起来看向一旁已取下沐的凌三。
“我按照以前的办法吸收了他的念力。30%,我只能吸收这么多。而你,本该百分之百吸收,为什么这次毫无反应?”
“我怎么知道!”凌三有些气极:“从最初杨真真那次开始,我都是无意识吸收,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指望我有什么诀窍吗?”
伯奇有些词穷。
很显然,伯奇的问话惹怒了凌三。
他自我检讨了一下,是觉得不该怀疑凌三的动机——尽管他内心一直认为凌三有些太过在意这个男人了。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对着凌三说的。
“有些可惜呀,剩余70%的念力已经消散了,被附近的树草甚至泥土给吸收了。”伯奇缓声说道。
凌三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难道是因为我和他认识,所以发挥不了作用?”
伯奇也是无解。毕竟他和忚的祖辈都是依靠咒语吸收念力,像凌三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经历。不知道在有关圣女的记载里能否找到答案?
“我们先回去吧。我看能不能从其它方面找到答案。”伯奇伸出手,示意俩人可以离开了。
“就让他这样暴尸荒野吗?”凌三指了指乱石堆上已完全冷却的尸体。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伯奇一字一顿地回道。
凌三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手机定位自己现在的位置,再默默走到尸体身旁,掏出纸巾裹住王诚耀的手机,见仅余不到10%的电量,便再次戴上沐,掩盖住自己真实的声音拨打110。
“你好,行川西郊牛头山顶有人自杀了。”刚一说完,凌三便挂断了电话。
“好了,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凌三走到伯奇身旁,主动牵起了他的左手。
“哼,连后事都安排好了!”伯奇在心理暗自吐槽,很是不高兴地带着凌三瞬移回到了凌三的家。
“我走了。”伯奇声无起伏地说道。
“好。”
凌三本打算转身进洗手间再冲个澡,见伯奇一动不动地伫在那儿,便问了句:“还有事?”
“你一个人住也还是要注意一个隐私。我有两次都见你洗澡没关门了。”
“你……”凌三刚想说话,伯奇便如闪电般瞬间消失了身影。
“赶着投胎啊!”凌三对着空气骂了一句,这人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看见洗澡怎么了?我又没少块肉!”
凌三扯掉身上的风衣和帽子,边走边将衣服脱掉扔进洗衣机。
想起伯奇走时那句话,本想关门的手便又果断地收了回来:“我的地盘我爱干嘛干嘛,该回避的是他不是我!”无端端被伯奇气了一顿,凌三便拧了起来,越发不打算关门了。
不过,她心理也暗自琢磨着等下次见面务必说清楚,他要来得提前五分钟打电话,又不是他家,说来就来!
伯奇回到方园,自然也是先去洗了个澡,顺便将自己有意触怒凌三而砰砰直跳的心给平复下来。
而至于他为何要触怒凌三,这其中的原因,他是拒绝思考的。
反正一想到那个女人一脸惊怒羞红的傻站着,他就觉得格外舒坦。
喝了一罐冰镇碑酒,伯奇无比惬意地走进了书房。
在一排排书柜前搜索了一阵,他终于找到了两本专门记载圣女的史书。
一本是放在特制锦盒里的绢帛书《圣女本纪》,一本则是线装书《继任制考》。两本书篇幅都不长,因保存完好,字迹清楚,不到半个小时他便读完了。
其实这间书房里的书,他全部都读过。他记得自己通过考核,被外公带进书房的第一年便读过这两本书,当时他才十一岁。
也许是觉得圣女已逝,关于这方面的记载便并未过多关注,以至于到现在让他遇到了一个名叫贺铃的女人,他又才不得不重温史书,以期能找到什么新发现。
而半个小时的通读,他也确实因为现在的遭遇而从书上发现了一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问题。
首先,愈族的诞生,史书上就未曾给过确切的答案,同样的,圣女出现的记载也极其模糊不清。
据《圣女本纪》记载,初代圣女自天而降,在当时还处于一片蛮荒的阿代平原上拯救了一群因天灾差点丧命的蛮人。蛮人为报答圣女的大恩并本能地想依附于强者躲避战乱的侵害,便自愿为奴为婢跟在圣女身边。
自此,一个以圣女为首领的部族便逐渐形成并发展壮大起来。而“愈”这个族名,亦是初代圣女的名字。
愈在族人的描述中一直是戴着一副面具。面具的名字叫“沐”。
她的年龄、相貌及喜好从未被任何一本史书记载过。唯一能供后人参读的,便是她教会了族人耕种、烹饪、文字、历法以及医术。
愈平时深居简出,除了在族人中选出最合眼缘的女子作为弟子常伴左右外,也就是何、游两名把守山门的侍从能偶尔见到圣女。
而族内一切事宜皆由愈的弟子口传圣女旨意做出处理。
三十多年后,愈将一生所学全部传给其弟子——因,便飞升上界。
因则作为第二代圣女,重复愈的轨迹,戴上面具沐、收弟子、传技艺、守护部族平安。而此后三百多年至末代圣女芷,愈族总共经历了十位圣女的统治。
愈族在华族整个历史长河中算不上什么大族,也并未发生过任何惊世骇俗的事情。
圣女一脉秉承愈的传统,不争名于世亦不隐遁于野,其存在与发展始终保持了一个足够安身立命的原则,按理说它就像当代著名的中立国瑞士一样,在人人会医的前提下不至于几近倾族覆灭,可事实却是,它确实在一夕之间被一只名为赤融的妖兽给毁了。
至于妖兽赤融,袁方止更是未从任何一本史书上找到再多介绍。
而关于圣女能力的描述,《继任制考》则较为详细地介绍了愈拥有强大的念力吸收能力,且能运用手中的权杖发挥出巨大的攻击力。这股力量,按书中原话,可“移山填海”。
因作为愈的继任者,在愈统治部族的第三十个年头的炎日,即华族农历夏至那天正午时分,沐浴更衣,在全族人的见证下独自进入愈的山洞,随后愈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族人的耳中:“吾欲归去,授因沐与杖,众尊之。”
随后,因戴上沐,手拿权杖,走出山洞俯视众生,再举起权杖指向高悬于头顶的太阳,一阵白光笼罩住所有人,待再次睁眼,族人皆感受到来自权杖巨大的威慑力,无不诚惶诚恐拜俯下身,大呼:“圣女福佑,我族昌隆。”
接着愈所隐居的山洞白光大放,山体下沉,愈在一片白光的笼罩下缓缓上升至半空,停顿数秒后如一道流光,朝东方快速飞逝而去。因率族人朝流光逝去的方向跪拜叩首。
至此,继任仪式便算完成。
以前读这两本史书,袁方止权当神话志怪,如今再看,他发现自己以前明显没怎么走心啊!
比如:因以后的圣女继任仪式都是以前任圣女即将寿终正寝为限,举办继任仪式。而继任圣女前,作为弟子的人除了具有使用念力驱人病痛之外,并不具备任何驾驭权杖的能力。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权杖的使用也是需要咒语的?是不是抛开圣女弟子这个身份,其实是任何一个会使用念力的人,都能在掌握咒语的基础上挥使权杖?
还有,史书中对沐的描述很少,除了据说是愈亲口说过沐能集万物念力以催权杖施威,便再无更多信息。那么,同样的问题,沐吸收念力也是需要咒语的?而贺铃……究竟是真的无知呢还是……
哎!如果外公还在的话,说不定还能一起商讨一下。
不过,现在说这也没用!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了。有关贺铃吸收念力的问题没找到答案,反而又找出来更多的新问题,看来一时半会儿也是解决不了的,打消了找人开会的念头,他给游晟发了一条短信,便关灯回卧室睡觉去了。
那么难找的沐都被他找到了,天生乐观的袁方止相信问题迟早都会解决,而关键就在于找到那把被隐藏起来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