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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周夫人难得地来到岑季白殿中,亲自为他束发。忧愁道:“昨夜里母亲一夜未曾睡好,想着你这般大的孩子,还要偷跑出宫去,半点不肯教人省心。”
    岑季白心里暗笑,心说你当然睡不好了,你知道有那么个厉害的女医,那女医还有个更厉害的父亲,多少年没有希望的事情,死马当活马医,也是要见一见她的。
    看看天色渐明,岑季白用过早膳,便向周夫人告退。乖巧道:“母亲不要再气了,儿臣昨日里贪玩,以后再不会了。”
    周夫人点了点头,让他去了。
    过了两三日,周夫人便让岑季白请了素馨进宫。也不必沈朗出手,周夫人不孕之症,素馨便可为她调理了。
    素馨虽是看着小些,今年不过十七岁,却是从小跟着沈朗学医,精通医典。沈朗得医仙真传,素馨便是沈朗真传了。
    如岑季白所料,周夫人一封私信,秦州狱中真正的沈朗便被送入陵阳城,周慕新另置了个假的,这年秋后,便斩了他。
    这些事,周夫人以为是背着岑季白在做,事实上,素馨所为,都是岑季白教她。
    当日里岑季白曾问过素馨,若是有人长年使用麝香等物,还想要受孕的话,可有法子?素馨并不确定,但岑季白告诉她,想要救她爹爹,便只能说有。
    当然,她的爹爹不想永远背负着谋害亲夫的罪名,想要洗雪冤屈,那就得等到岑季白有那个实力之后了。
    沈朗被接入陵阳城时,半途上遭了山匪,被人劫住。
    那些山匪,却是宋之遥派人假扮。
    素馨知道详情,虽觉岑季白是故意拿捏她父女,但周夫人同岑季白母子之间尚有这许多算计,岑季白于她,自然不可尽信的。
    岑季白倒也跟她说得明白,毕竟周慕新枉法在前,人在周夫人手上,用完她父女,必是个死字;在他手上,他会放人活。
    春三月,花红柳绿。
    微澜殿中,宋之遥倚在亭栏上,手拿着装有谷物的小碗,凉亭外几只小雀鸟在空地上跳来跳去啄食。
    “青钧同行影都是孤儿,没什么拿捏的,想叫他们背主,怕是不易。”宋之遥一边投食,一边说道。
    岑季白不作多想,便道:“都做了。”
    宋之遥又撒了一把谷物,转头看着岑季白,道:“其实也不必如此费事,若是没了周夫人,我将你要到我名下,如何?”
    岑季白并不想让周夫人死得太便宜。因宋晓熹在偏殿熟睡,岑季白也懒得装那么天真。“先生要了季白同星沉两个孩子,父王那里,怕先生不好再找托辞。”
    宋之遥面色尴尬,随即道:“我是好心。你既尊我一声先生,那我……”
    “先生,”岑季白打断他,“季白不做对不起星沉之事,不做对不起先生之事。”他要让素馨做的事虽是狠些,但那些都是周夫人应受的。他只是想复仇,无关之人,并不想牵连。
    宋之遥点了点头,随后笑道:“你这样的年岁,这般严肃做什么?”便折了枝柳枝要与他簪上。岑季白抢了柳枝掷在养着金鱼的水缸里,引得各色鱼儿纷纷受惊,慌张游了一回。
    “先生,季白可是把命交给你了。”岑季白苦笑了下,便行礼告退,离了微澜殿中。
    正逢春时好天气,第二日正逢休沐,岑季白惦记着要去京郊随乐原跑马,便约了宋晓熹同去。
    宋晓熹很少上过街头,看什么都新鲜,一一指着外头买卖同岑季白说话。看到外头一家一家糕点铺子,凉食小摊,便打发小近侍时习到外头买去。岑季白不许他乱吃东西,买来的糕点便都在小案上零零散散地堆着,小糖人小糖瓜金灿灿地诱人。宋晓熹苦着脸,道:“初何哥哥,我就吃一口。”
    “每一样吃一口?”岑季白看着眼前十来件小点心,问道。
    宋晓熹赶紧点头,“初何哥哥,你真好。”
    岑季白拍开宋晓熹要往食案上伸去的手,道:“不是我不允你,宋先生不许。”见宋晓熹要开哭了,又道:“好了好了,我也不吃的,好么?”
    “不好。”宋晓熹转头生了闷气。
    马车出了西安门,岑季白给他指了指被拦在外头不许进城的难民,道:“西边地动了,不少灾民四处流落,你瞧瞧他们,连口粮食都没有。”
    宋晓熹是个好孩子,听他这么一说,见那些流民里头还有两三岁的更小的孩子,更觉这些人可怜不已,便将案上点心叫时习包起来,拿去外头,尽数分给那些孩子了。
    岑季白也拿出些散碎银两,交予青钧,教他去买些馒头包子等物,分给灾民。
    马车未在城门口停留,而是一路驶到了西城外随乐原。
    岑季白与宋晓熹刚下了车,正要换马,对面忽然冲上来不少难民,将他们团团围住了殴打。
    如青钧行影,虽是武艺出色些,然而人一旦饿疯了,便顾不得许多,拼着伤痛也疯涌上来。随乐园本该有不少游人,然而天色还早,游人不多,再加上他们唯恐惹祸上身,此时都是纷纷避让,没有人上前相帮。
    他们苦苦抵御,岑季白护着宋晓熹,左冲右突的,无奈难民人数众多,他们冲不出人群里去。
    这些人围上来就要抢东西,伸了手上来连衣裳都想要扯下。
    只青钧行影有些防备之力,但宋晓熹、时习同岑季白不过是三个小孩,自然经不住众人团团围殴。不过一两息间,连佩剑都被人抢了去。几下里刀光剑影,岑季白身上已经带了伤,总算在青钧两个护持下翻身上马,带着宋晓熹便要往陵阳城跑去。
    既是抢东西的难民,眼见他们快马离去,马车却留在原地,自然不会去追他们,只死命地围住两名随从,要抢马车上的东西。
    紫电载了两人,风驰电掣般,片刻后已离出老远。
    岑季白今生还是第一次受这样的伤,对于孩子的身体而言,这久违的疼痛似乎愈加煎熬,他右臂受了伤,却仍是握着缰绳,空出左臂来揽住宋晓熹,防他摔下马去。宋晓熹初时还有些惊吓到,此时却很镇定了,只盼着快些到城门去。
    既是太学休假,林浔也拉了林津要到京郊赏些春景。两人也只带着各自近侍,骑马走在官道上,本是悠游自在,不想迎面却看到岑季白胳膊染血,同宋晓熹一骑里飞奔向他们。
    “三殿下!”林浔林津一齐迎向了岑季白。
    看见他们,岑季白也未缓下马速来,只是快速说了一句“回城”,仍旧往陵阳城去了。
    回到陵阳的时候,大街上不好纵马,岑季白虽急于回宫,无奈伤口出血很多,便听从林津意见,到了就近的医馆,只让林浔去宫里报讯。
    岑季白身上一共两处伤口,胳膊上一处,背上一处,虽然伤得不重,伤口深长,看着却很吓人。此后一两个月里,岑季白倒可以吊着胳膊休假逃学了,只是夜里睡觉要麻烦些。
    宋晓熹本来不再慌乱,见到伤口那样深长却又哭了起来,泣道:“初何哥哥,都是星沉不好,如果星沉功夫好些,初何哥哥就不用替星沉挡伤了……”
    林津站在一旁看医师包扎,听了这话,有些气恼地看了宋晓熹一眼,问那医师,“他伤势如何?”
    老医师年过半百,人是很慈和的,一边上药,一边道:“小公子莫要担心,虽是出血多些,性命是无碍的。”
    岑季白不敢看林津,便同老医师说话,“胳膊呢?”又同宋晓熹笑道:“胳膊坏了也没关系,以后你帮我写字了。”
    宋晓熹一听就更伤心了, “哇哇”地哭了起来。医师看得不忍,赶紧对宋晓熹道,“胳膊也无碍。”
    林津听罢,便出去等林浔了,出门前回头看了宋晓熹一眼,道:“你哭什么,你那初何哥哥左胳膊不是好好的?”特意往“哥哥”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宋晓熹听不懂他的话,擦了擦眼泪,抽噎道:“初何哥哥……呜呜……你快点好起来,我不要……呜……不要帮你写字。”
    岑季白扯出一点笑容来,僵了僵,有些维持不住。他带着宋晓熹出宫往随乐原游赏,却连林浔都不曾告知,林浔不会多想,但林津或许要以为是他刻意避过林浔了。
    小时候的事岑季白记得不多,但林浔是他的伴读,记忆里那几次出宫,总是会叫上林浔的。远近亲疏,人有不同,如果林津多想一想,恐怕要为林浔不平了。何况,林津还当他是一直嫌弃他的容貌呢……
    第17章 族学
    听说宋晓熹遇险,宋之遥虽是“静养”中,也急急到了大夏殿,询知详情。
    夏王大怒道,“寡人的天下,寡人的陵阳城,这些该死的混帐!”即刻就要命人捉拿难民,一一处死。
    前世这些难民在陵阳城外流落太久,无人照管,后来一部分人聚集在一起,强行突破城防,往城中哄抢食物,混乱中光是踩踏便去了好些人命。
    这些人又涌至宫城门口,叫喊着夏王无德,要反了夏王。后来禁军平乱,夏王命他们抓捕了城里城外一应流民、乞丐,无论是否参与此次混战,总计数万人,尽皆坑杀于陵阳城外荒林中。
    闻听此事,齐州一带灾民当下揭竿而起。平乱之战倒没打上几个月,毕竟是流离的灾民,打不过官军。只是经此一乱,又是死伤无数。
    岑季白先将流民的事情引到夏王跟前,自然是不想再有坑杀之事。
    若是这些人能有口饭吃,大约是不会冒死起义。
    岑季白见过太多惨痛之事,重活一世,复仇之外,他并不想夏国百姓有太多伤亡。
    而他这一次,虽然受伤,但并不严重,事情闹得不大,宋相并太尉周慕邦好赖劝住了,虽说受伤的是王子,但京郊上万流民,岂能个个都杀,还是撵出陵阳城罢了。
    岑季白同宋晓熹也站在大殿上,宋晓熹听说要杀人,有些不忍,便拉着宋之遥袖摆,小声道:“他们也很可怜啊,没有吃的……”
    宋小公子没饿过肚子,但自觉想吃饭的时候若是吃不上饭,应该是很难受的。“还有那么小那么小的小孩……”
    宋之遥摸了摸他的发顶,心中暗叹。朝堂之事,如今的宋之遥是不好开口的。他只能等着做丞相的父亲宋巍提出方案来。
    宋相未及说话,周太尉倒是先出了个主意,这些难民里头,若有青壮些的,可以送去军中出力,老弱些的,就撵了回去吧。自觉能收留一部分人口,已经颇仁义了。
    岑季白对于他的荒谬,前世已是领教过,他此时只是一个小孩子,也说不得什么。便也将目光投到了宋相身上。
    宋相捻着胡子,道:“原是齐州一带地动,地方无力纾难,王都理应振灾的。”此言一出,朝堂上尽都寂静下来。
    谁都知道陵阳城外来了不少难民,但谁都知道夏王拿不出钱粮来振灾,无论少府还是内史的府库,俱是空空。这一代夏王旁的能力没有,花起银子来,却是前代十个夏王也及不上他。
    因此,若要振灾,只能是各世家出力,献银献粮。可哪家的钱粮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施些粥水给难民也就罢了,真要送到地方上去救灾,那地方官员还要一层一层盘剥。他们献的东西,却进了别人腰包,无论如何是不乐意的。
    于是谁也不提到这件事,便是如宋相之人提到几句,朝堂上的呼声,总是说等他们呆不住了,自然就走了。
    彼时夏王深以为然,他不知道京郊的流民到底是个什么数目,即便上万上千,就跟银两似的,大手一挥,不就没了么。
    直到岑季白同宋晓熹出事,夏王这才有些在意起来。宋之遥不依不饶,要他给个方案,不然以后他的小侄子想出个宫门都不行?
    朝堂纷争,天下兴亡,不如美人一怒。
    放任不能,撵人不能,那就只好救灾了。
    周夫人虞夫人倒还作了贤良模样,派人来禀报夏王,说是甘愿减半三年份例。
    夏王缴了方家那一次,还剩下些余资,分了一半出来。
    朝堂上诸人也松了口,各自出些,太少了面子上毕竟过不去。
    如此,京里头倒施起了粥汤。
    夏王派人往齐州一带安置灾民,因灾后多瘟疫,也带了不少医师过去,连太医院都抽了一部分人手。因是各世家出了钱粮,都盯得死死的,负责此事的官员反倒不好贪墨,到了地方也尽心尽力地督促着地方官办事。
    自然,夏王的怒火要有人承担,齐州州牧并一众府君、县丞,拉了不少出来砍头。安排新人时,宋之遥也让宋相安排了几个得他看好的人选。
    岑季白出事那日,城门守卫带了一队人马去随乐园,两名随从已被乱刀砍杀。
    岑季白同宋晓熹身上的钱袋子早被人扒了下来,连锦缎做的马车帘子都被人扯下来带走,倒是乌墨受惊后疯跑,后来自己入了陵阳城,到了宫门口等着。
    有眼尖的认得是宋小公子坐骑,赶忙报了微澜殿。
    宋晓熹搂着失而复得的乌墨,欢喜得哭了好一场,以后任是什么银霜白雪,也都不及他的乌墨了。
    转眼便是五月,五月榴花照愈明。
    林家的族学虽是办在林府中,其实另开了门出入。
    老资历的世家,族学中不只有自家人,嫡支分支众多暂且不论,还有依附于他们的新贵,家中无有出色的先生,也将孩子送到大世家的族学中。如此,为方便出入,便单独僻出院落来,另开了大门。
    其实像林家这样的族学,也是朝中官员结党交附的一环,很为历代夏王头疼。
    最初的太学并非王族私用,朝中官员子嗣,经些选拔,便可入读。此外还有官学,私学。
    只是太学容纳不了太多子弟,官学又打压私学。最后私学取缔,官学独大。
    然而,由官员负责的官学闹出太多贪墨之事,朝官与先生间也有诸多矛盾,加上夏国时不时有战祸天灾,财政官员天天喊穷,官学便撑不下去。最后,官学解散,各家子弟求学,就由各家自己负责。
    世家根基深厚,他们开办的族学自然比普通官员所设更为完善,夏王也不能阻止这些人让自己的子弟接受更好的教养,毕竟也是给夏国的未来培养臣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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