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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秦氏身亡与周夫有没有关系,前世的岑季白并不知情,如今的岑季白似乎也没什么必要知道。无论如何,周夫人,他总是要杀的。
    每逢做了噩梦,梦到陵阳大火,梦到林津,这恨意便又深刻几分。
    岑季白心弦崩得太紧,他有些害怕,怕自己还没报仇就已经先疯掉了。所以只一遍遍地练字静心,一笔一划,一横一竖。宋之遥常说,岑季白像个小老头子。
    待到中秋那日,林津尚在射声部营地,岑季白未得见他,便愈觉自己这疯病要重上几分。
    如果林津不得安好,如果看不到林津安好,那他重活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第23章 李子谦
    冬月里,逢上太学休假,岑秋和踅出宫去,岑季白却是在他之前就出了宫。
    近几日周夫人难受得厉害,脸色蜡黄蜡黄终日躺在床上,岑季白作为一个孝顺儿子,看得不忍,哭闹着一定要去清风观为母亲祈福。而岑秋和则是在宫里不得自在,虞夫人又拘着他些,自然要往外头跑。
    夏王好色奢靡残暴,岑秋和好色奢靡更甚,残暴最甚。
    前世的岑季白之所以没有用太长久的时间平息岑秋和叛乱,便是岑秋和部下及城中百姓,不耐他残暴无度,尽皆反叛的缘故。
    岑秋和而今这年岁上,好色是差了些本钱,残暴已近极致。他不时离宫,白日里到王都内外的荒旧破亭子里,桥洞底下寻些流浪乞儿,无家可归之人,用上鞭子或是长剑,爱听人痛得大喊大叫。
    岑季白印象中,今日里岑秋和也是要去陵阳南城外二十里的一座破房子里,寻这样的乐子。
    岑季白也不知道这位王兄前世是偶然到那里去了还是事先打探好有那么一个可怜人聚集之处,总之,前世的岑秋和在那里伤过一个人。
    岑季白的前世,年轻的帝王在庙堂之高颓丧时,只有一个人极力阻止他接受虞从邕的条件。
    他说,虞从邕此人,心胸狭隘,陛下若果真开城降他,必不得善果。陵阳城内许多世家,乃夏国根基所在,陵阳一日不灭,即便不是岑姓,夏国也必有再振之日。而虞从邕,绝不会给夏国留下这样的机会,无论如何,他不会放过陵阳世家。
    岑季白知道他说得很是,但那时候,已经没有人愿意为他们的君王一搏,岑季白也搏不过了。
    若是岑季白逃脱,陵阳城内也必是血流成河,即便日后他有再起之日,也是背负着对王都百姓的辜负与背叛,这样的骂名,让他无法说动夏国遗民助他起事。
    于是岑季白开城纳降。
    那人若未死于敌军刀剑,也该是丧命于大火中,他腿脚不方便,跑不了。
    那个人叫李牧,字子谦。
    李子谦出身寒微,青年时代游历天下,是个博学多才的人物,但他运气不好……
    当然,岑季白的前世,每一个夏国人,运气都不是太好。
    总之,二十一岁那年,雨天里他刚好走到陵阳城外一处流浪汉栖身的破屋,暂且避一避雨,恰好遇到了岑秋和在这里作乐。
    李牧侥幸不死,却也被岑秋和打断了双腿。
    后来岑秋和在西北起事,李牧竟成了他的军师。
    李牧是睚眦必报的,岑秋和的兵力,可用的将领,一大半是他折掉。然而,岑秋和仍是十分信任他,也不知是否是李牧太过能言善辩的缘故。
    李牧带着岑秋和剩下的军队投降,他也算此战一大功臣,林浔领他到陵阳,岑季白便予了他一个官职。
    这一世,岑季白不想给岑秋和谋反的机会,之所以还留着岑秋和一条命,无非是不想让他死得太便宜。而且,有岑秋和在,岑季白对于周夫人便还有些意义,能替她争宠长脸了。
    但岑季白也不打算留他太久,那样的话,岑秋和若是早死,李牧就没办法复仇。岑季白深知,一个有心复仇的人却无法复仇,一定是件颇痛苦的事。毕竟,如果谁不要他复仇,他是必然会将那人一起杀掉的。
    所以,为了李牧少一些不能复仇的遗憾。岑季白决定这一世不叫他被打得那样惨。
    当然,也不是不打,岑季白需要一个同李牧结识的机会。
    祈福要心诚,要上观里的头柱香,一大早,岑季白便出了南定门,去梅山清风观为母亲祈福。
    路过城楼时,岑季白坐在车厢里,也没往外头看一眼。他这一辈子,到了南城这地方,心里有结。
    等他祈福回程,雨天里车马疲惫,便停在路边休憩。阿金来报他,说是看到岑秋和进了那官道边的破屋。
    岑季白放下车帘,叫车夫动身,希望李牧的运气不是太坏,不是那个最先被岑秋和打伤的人。
    他这次打着为周夫祈福的名义,自然带了不少宫人随行,还有百名禁军护卫。浩浩荡荡,威势十足,做一件好事,岑季白要天下人都知道。
    岑秋和近日里心情很不好。
    他一直想找宋晓熹的麻烦,可是他平日要去太学,宋晓熹在微澜殿中。
    宋晓熹出宫,总是跟着林浔,散了太学后随他去林府,第二日林浔送他回去微澜殿,再去太学。
    休假的时候有岑季白跟着宋晓熹,有宋之遥……
    岑秋和一腔邪火无处发泄。
    他想找岑季白麻烦,无奈岑季白太精明,周夫人也很小心。
    他想欺负林浔,但太学里头林浔是被学官罚惯了的,对于林浔来说抄抄字罚罚站,家常便饭,岑秋和便觉着很无趣。
    至于武师,不罚岑秋和都是好的了,武师很喜欢林浔。
    岑秋和心情不好,便要打人。宫里头不能做得太过,便到宫外头来。陵阳城内不好做得太过,便到城外来。流浪乞儿,死活无人理会。少了他们,陵阳城内还干净些。
    岑秋和派人打探到北城门外这二十里远处有个乞丐窝,这日太学休假,便出宫寻到这里。
    十来个乞丐,还有三两个年岁小的,岑秋和最爱听年岁小的孩子痛哭,声音脆脆的,好听。
    他举了鞭子便要挥上去。
    岑秋和出宫带的人不少,个个威风凛凛的。
    这些常年不得温饱,瘦小羸弱的流浪汉们哪里能反抗,见他们进来都已经吓得抱头缩在角落了。
    然而,岑秋和本该顺顺利利地挥下去的一鞭子,却被人抢住鞭身,拦住了。
    “这位公子,我们与你并无冤仇?公子为何一进来就打人呢?”说话的是一个文弱书生,模样倒还好看,就是瘦了些,颧骨有些突出来。
    因是拿手去挡了来势汹汹的鞭身,他手上已经滴下不少血水来,往地上落去,就跟外头的雨珠子似的。
    书生的神态语气都很平和,一副好好说话的模样。他见多了豪贵们无耻行径,愤怒是没有用的,若是激怒了来人,这里的流民只怕遭遇更为惨痛。
    岑秋和打量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想活命就别管。”这人模样还是顺眼的,送去春芳阁里□□□□,好好养一养,打死了可惜。
    “这里都是些可怜人,公子何苦与我们过不去呢?”书生继续道:“公子若有恼处,不妨说出来,李牧或许能替公子解开?”
    岑秋和被他说得烦扰,脾气暴躁起来,看谁都是不顺眼了。“叫你别管没听到吗?”又叫了随行宫人,“给我打。”
    他想要抽出鞭子,拽得那书生往前趔趄,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几个宫人围了上去,开始拳打脚踢起来。而岑秋和举了鞭子,便朝那些小乞儿打了上去。
    岑季白尚在远处时,便听到这些哭喊声了。催促车夫往前赶去,到了破屋门口,便见到里头一片凄惨场景,几个宫人守在门口,另有些人围着地上一个人踢打,破屋角落里几个小乞儿抱成一团,生捱着岑秋和鞭子。
    “住手!”岑季白跳下马车。
    岑秋和见到是他,暗骂了一声秽气。他倒想将岑季白拖过来一起揍上一顿,可岑季白带的人多。
    “怎么,三弟也来这里头避雨?”岑秋和收了鞭子,向那些乞儿喝道:“你们敢抢了我三弟的地方避雨!碍眼的东西,还不快滚!”
    那些人如蒙大赦,便要往外头跑去。
    “等等,”岑季白道:“这样的雨天,王兄要他们到哪里去?”他差点不被岑秋和给气死,合着岑秋和这一场作恶,倒成了给他岑季白避雨清场?“王兄倒也有马车,不如王兄与我等让一让地方?”
    岑秋和怪笑了一声,道:“当然当然,我不知王弟你除了喜欢与疯狗为伍,竟也是喜欢脏狗的。”往地上啐了一口,便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阿金,去城里找些医士来,多带些外伤药。阿银,你去拿些吃的给他们。”岑季白吩咐罢,这才来得及细看哪一个是李牧。
    旁人畏惧着岑季白,也没有人敢动弹,没有人去扶地上的李牧。岑季白看清他面相,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来得太晚,便上前道:“可是伤到腿了?”
    李牧摇了摇头,道:“应该还能站起来,”自己挣扎着要起来,岑季白赶忙去扶住他,还好是真能站起来。岑季白松了口气,心道我还不算太对不起你。
    李牧看到岑季白这有些担忧的模样,心下一暖,却又迟疑道:“你叫方才那人王兄,他喊你作三弟?”
    岑季白点头,故作无奈道:“那人是季白王兄岑秋和,我便是三王子季白。”
    李牧顿了顿,似是有些不能置信般,而后,他作礼道:“在下李牧,见过三殿下。”
    岑季白便让取了食物的阿银过来,分些干粮清水予他。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子谦了,终于写到子谦了,哈哈。
    第24章 捉了你
    李牧大约是对岑季白的观感不错,便与他攀谈起来。
    阿金是个急性子,请了医士也是急急地赶过来,几名医士为这些乞儿处理了伤口,写了药方,岑季白便又让人去取了药,破屋里也有锅碗柴火,便就着煎起药来。
    “你们是哪里人?”岑季白问其中一名年纪长些的乞丐。“如何流落到这陵外城外了?”
    那老者不好意思地笑,摆了摆手,说了句什么,便搂紧了怀里小孩,给他掰碎了干粮吃。
    岑季白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
    李牧道:“他说的是如皋一带的方言,” 便将方才岑季白所问,用如皋当地话向那老者说了一遍,听了回话,再说与岑季白。
    原来如皋当地今秋遭了台风,房屋尽毁了,他们便逃了难出来,一路北上,不知不觉间倒走到了王都这里。临海那一带,有些台风是不奇怪的,他们逃难出来,想是今秋的台风格外厉害些。
    岑季白记得,如皋那一带可以晒盐,又是临海,当地百姓还算富足。便道:“如今台风过去,总是要归家吧?”冬日里王都可冷。
    李牧回道:“他们说走到哪里便是哪里了。城里的铺子不要他们做工,嫌他们一身脏污。听说陵阳这边富户多些,大约能讨口饭吃。”顿了顿,又道:“三殿下,他们便是要走回如皋去,眼见得冷起来,怕也冻死在半路了。”
    岑季白见着这样的事,便不能不管,但他可以出资送他们回去,却不能送走陵阳城内外许多乞丐流民。
    这时候,阿银来报他,说是林三公子要进来。
    林津?岑季白腾地一下站起来,便见到林津从门外跑了过来,他没有穿铠甲,一身常服已叫雨水淋得透湿。
    “小初!”林津今日回家,出了营地没多久便下起雨来。
    他一路疾行到了附近,雨势越发急了起来,想到这里有座破屋还能避避雨,便赶了过来。
    待看到外头宫人,问明了竟是三王子车马,便即刻过来了。
    也是外头宫人不识得他,否则何必阿银去领他,他能直接冲过来了。
    “三哥,”岑季白也是惊喜,“快将衣服烘了。”
    今日应该是林津归家的日子,说起来,前世的李牧在这破屋里重伤,难道也是林津遇上了,请了医师为他诊治?
    原来前世的林津还给后来的他留下一个李牧在,林津……
    李牧疑惑地看向岑季白,又看了看那位新进来的少年,那少年戴着面具,只露出精致的半面容貌来。一半冰冷坚硬,一半是柔和美好,当真古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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