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父轻叹了一口气:“其实,顾熠的妈妈不是失踪了,而是去世了。”
“什么?”苏漾一直听顾熠说是失踪了,顾熠也因此一直恨着顾父。苏漾皱了皱眉:“如果去世了,为什么不和他说真话,明明就找到了下落,为什么不说真话?”
顾熠因此记恨了那许多年,那种感觉,该有多痛苦?
“顾熠的妈妈,是因为我而死。”顾父说起顾母,满眼愧疚:“当年因为顾熠的出生,生活有了压力,我成日跑工程,忽视了刚生完孩子的她。我是个粗人,根本不懂什么产后抑郁,那时候只觉得她像个疯子一样,每天和我吵架,觉得疲惫,更加不愿回家。”
“……后来她就开始变得极端,经常打骂顾熠,我每次回家,顾熠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她可能认为只有折磨顾熠,才能让我出现。有一次,她差点把顾熠掐死,我感觉到这样下去不行,就不敢再让她带顾熠,把她送去疗养治病。”顾父说起往事,神情复杂:“顾熠那时候很小,成日闹着要妈妈,我没办法,只好编造谎言,告诉他,妈妈有抑郁症,妈妈失踪了。”
“我一直以为他妈妈能治好病,回到家里。到时候就说,是人找回来了。可是后来……后来她抑郁症更严重了,在医院里自杀了。”顾父说起这过往,表情有些痛苦:“她走了以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顾熠这个消息。他一直在逼我去找他妈妈,我怎么告诉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他妈妈去世了?他光是接受‘失踪’,就用了很久。”
听到这里,苏漾眼眶微红,心头酸涩:“您的一念之差,他几乎恨了半辈子。”
“最适合的机会错过了,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顾父轻抿嘴唇,看向面前的栏杆:“感谢你的出现,让他变了很多。”
“苏漾,请你一定要好好对他。”
……
时间渐晚,顾父催促苏漾去睡觉。
苏漾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小阳台。顾父还靠在栏杆上,孤独地站着,也不知道他在看哪里,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一段深藏多年的往事,也许也压了他许多年吧。
走回别墅里,苏漾心里还是觉得很震荡,正想着要不要把这些告诉顾熠,一转弯,就被背靠着墙,站在走廊上的顾熠,吓了一跳。
“你……”
“嘘——”顾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苏漾微微困惑,看着顾熠:“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顾熠什么都没有回答,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低着头看着苏漾:“回去睡觉了。”
说完,一只长长的手臂就搁在了苏漾的肩膀上。
“好重。”苏漾伸手想要推开顾熠。
顾熠也不顾苏漾反对,又把手搁了过来,不仅如此,他还把整个人都往苏漾身上靠过来。
“让我靠一靠。”他说。
苏漾不再挣扎,任他靠着,两人一起回了房……
那段过去,过去了,就成为秘密,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
但是苏漾知道,那一夜之后,顾熠真正接受了他的父亲,那个和他脾气很像的男人。
八个月后,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儿童之家”事件,又掀起了波澜。
“儿童之家”得到善款后,进行了第二次修建,结果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网络上有人带节奏,揭露了“儿童之家”内部的腐败,在改建项目上完全不足的预算,以及善款收入和实际支出的巨大缺口。
“儿童之家”的真面目败露,当初有多少人支持,如今就有多少人讨伐。这场网络的战争打得硝烟弥漫,而苏漾,也因此终于洗脱了“罪名”。虽然那时候,她已经不在n城建筑设计圈了。
后来林铖钧一直怀疑,网络上带节奏的水军,是顾熠花钱弄的,但是顾熠死不承认。至于真相,谁也不知道。
事件爆出来的时候,苏漾正在和顾熠举行婚礼。
他们俩,一个是研究山水园林的学院派,一个是思想开化的海归,走哪种风格,都不该把婚礼办成这样。
来参加婚礼的客人,都被他们这场俗气而富贵的婚礼给雷到了。
但是作为当事人,他们却始终喜气洋洋。
苏妈这一生最在乎的就是嫁女,全程都是操办的,以她的眼光操办的。苏漾和顾熠倒是落得省心。用他们的话说,最重要的,是他们心甘情愿结为夫妻,形式,都是做给客人们看的。
如果苏妈高兴,她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顾熠按照n城婚俗,以几十辆“豪车”接亲车队,将苏漾从苏家接到顾家。
顾父和顾夫人早已等候多时。
两位长辈坐在沙发上,穿戴正式,表情又紧张又喜气。
顾父是真心喜欢苏漾这个媳妇,而顾夫人,从早上开始,几乎都在紧张着今天一天的流程。
苏漾和顾熠一齐跪在二人面前。
旁人递上喜茶,苏漾接过喜茶。
她一身新娘打扮,始终低着头,看上去有礼又谦和。旁边的顾熠也和她一样的步骤。
顾熠将茶递给了顾父,很程序化地说,“爸,喝茶”。顾父喝过茶后,拿出准备好的红包给顾熠和苏漾。
苏漾作为新妇,也随着顾熠的礼,将手里的茶递给顾夫人。
“妈,喝茶。”
苏漾的声音不大,带着几分新嫁娘的羞怯。
却硬生生将顾夫人的眼泪给喊了下来。
二十几年了,等到这一天,顾夫人原本以为,不会有这一天。
顾夫人端过那杯茶,热滚滚地眼泪都落到了茶杯里。
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递了一个给苏漾。
“白头到老。”她说着很寻常的吉利话。
说完,她又拿了一个红包递给顾熠。
“谢谢你。”她说。
曾经有很多人以为,苏漾嫁给顾熠,是因为她走投无路。当时她已经很久接不到设计的活,竞标也屡屡失败。当时大家都觉得她是想借着顾熠的关系,能继续在建筑设计圈生存。
让很多人意外的是,她洗脱了“黑名”之后,却彻底沉寂了下去。
有两三年的时间,苏漾都在做着和建筑设计完全没有关系的事。
婚后,她彻底贯彻了当初说好的,回家“啃”顾熠。
顾熠对此毫无异议,总算是赶到四十岁之前当上了爸爸,还是三年抱俩,一男一女,倒是凑了个“好”字。
圈内有些人落井下石,也有人感到惋惜。因为苏漾确实是建筑设计圈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不得不承认的是,她极其有才气。
连林铖钧都为她感到可惜,她最应该奔事业的两三年,居然回家结婚生孩子去了。把一身搞建筑的本领,都用在给孩子搭什么饼干屋上。
让苏漾重新做设计的契机,是一次和顾熠带着孩子去自驾游。
穿山越岭,到了不熟悉的地方,苏漾发现,在高速发展的中国,居然还有那么落后的乡村。
之后苏漾放弃了城市的工作和生活,走访了很多乡村,专门为那些经济落后、无力修缮房屋的农人改建房屋。
为了用最少的钱建造出最实用、最安全的屋子,苏漾自学了很多她以前都难以想象的技能,对各种自然的建筑材料,比对自家孩子考试考了几分还要熟悉。
多年过去,城市里那些造型各异的新式建筑,都没有她的名字。
她却在各种县城、乡村修建了各式充满着想象力的公益建筑。
八年后,当初她中途退出的庆城森林,在多次换团队、延期、难产之后,终于竣工,投入使用。
最初原本计划五年就能完成的项目,整整历经了八年,才出现在世人眼前。
一座城市里的森林建筑,真正结合了自然、文化沉淀下来的建筑,一经问世,就引起了全世界各地的关注。
一时之间,原本沉寂了多年的苏漾,突然又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线里。
她用了八年在农村所做的一切,也被写成各种感人至深的新闻稿,传遍网络。
她成了真正的“建筑女神”。和顾熠的强强联合,被建筑界称为继梁思成、林徽因之后,中国当代最强的建筑cp。
她也因此拿下了第二年的普林兹克建筑奖,成为中国第一个获得此殊荣的女建筑师。
普林兹克奖再次来到中国,当苏漾出现在颁奖典礼的时候,大家都没发现那个穿着亚麻衬衫,阔脚长裤的女人,竟然就是普林兹克建筑奖的得主。
当她走上舞台时,众人都有些意外。
为她颁奖的时候,颁奖的嘉宾真挚地说着:“评审团选出了一位,让我感受到建筑责任的建筑师,她建造的工程,让弱势阶层货得了更好的生存、工作机会,缓解了自然的灾害,减少了能源的损耗。真正执行了一个美好又有意义的概念——一个好的建筑师,应该能通过建筑设计,改善人们的生活 ……不论是她的祖国,还是这个世界,都需要这样的建筑师,她不仅熟悉材料和施工,而且深知诗意的建筑,对人们生活的影响……”
站在台上,苏漾的笑容很平静,那是真正由岁月和经历沉淀的稳重,她已经从过去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蜕变成了一个心怀责任的建筑设计师。
长期跑山区工作,她黑了,也瘦了,唯有那双眼睛,永远清澈、善良,不因任何事而改变。
顾熠带着两个孩子坐在台下,微笑着看着台上的妻子。
什么都不需要说,那是相爱的两个人,才能有的默契和信任。
两人隔空对视,许久,苏漾终于开始说话。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在这里。我依稀记得,昨天我才从山区回来,早上吃了一碗面条,坐着小汽车,我就来到这里了。我现在就想对我的闺蜜说一句话——石媛,我的小目标,完成了!”
说完,苏漾清咳两声,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很多人恭喜我,可是我却不觉得这是一份奖励,在我心里,这是一份责任。一个建筑师,最大的责任,全社会、全世界的责任。在座每个人的责任。”苏漾说着,笑了笑:“今后我会继续坚持,我做建筑的原则,穷极一生,在所不辞。”
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许久都没有停下。
苏漾握着话筒,脸上带着温婉而深情的表情。
“感谢我的丈夫,在我人生最迷茫的时候娶了我。我有一段很萎靡的时光,都是靠他养着我。后来我想去山区做建筑,他依然选择了支持我。他用他的一切,成就了我最单纯的建筑梦。”
苏漾说着,声音渐渐哽咽,专注的目光,落在台下顾熠的身上。
“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我是不是很少说这句话?”
她微微歪着脑袋,一字一顿地说:
“顾熠,我爱你。”
……
番外:愚人码头(1)
石媛毕业后, 因为签证没有过期,在美国彷徨生活过一阵子。在找工作受挫,签证没什么进展的情况下, 她买了机票决定回国。
当时她有一个男朋友, 对于她即将离开美国, 几乎没有任何表示。
在一起也有一两年,是她在美国最长的一任男友, 说是男女朋友,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只像个share room的室友。天亮了去上学、打工,天黑了回来睡觉。很少交流, 偶尔说话,不是因为房租各种bill, 就是因为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