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大家不都是如此的吗?”淼淼觉得这没什么不妥,菩萨就是用来求的,求人办事不给点好处人家,人家凭什么帮你呢?
小胖子不屑地摇了摇脑袋,“人人都做的事,不代表就是对的事。世人愚昧,遇到困难便想到菩萨,自以为是地拎只鸡来,还美其名曰信佛,信佛是这样信的?殊不知佛祖、菩萨们都快被烦死了。”
淼淼嗤了一声,“你又知道咯?菩萨托梦告诉你的?求神拜佛,这神啊佛啊都是用来求的嘛,不然为啥每座寺庙里都供奉那么多佛像?”她刚刚才求过呢。
他呵呵了一声,“你若是菩萨,一天到晚数不清的好人坏人、男人女人,人人拎几个果子给你,要你保佑他这样那样的,还个个欲求不满,求完姻缘求生子,求完生子求仕途,完了还顺带求个平安,试问,菩萨他老人家顾得过来吗?都把菩萨当成什么了?你想啊,若一个当官的,别人送点礼求他办事,他就乖乖去办了?还有没有节操了?简直不知所谓。”
“呃……”淼淼目瞪口呆,鼓着腮帮子想了想,发现他说的虽有点荒诞不经,却又很有道理,她竟无从反驳,“好像还真是挺烦人的哈。”
小胖子的鸡腿吃完了,从袖中抽出帕子,优雅地擦了擦嘴,“所以啊,我把这只肥鸡吃了,菩萨眼不见为净,省得烦心。”
嘿,说得他还帮了菩萨的大忙,淼淼也呵呵一声,“那我以后也多来帮帮菩萨。”想了想又道:“既然你不信佛,又为啥每月初一都来?就为了帮菩萨吃鸡吗?”
小胖子再次用“你是白痴”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谁说我不信佛了?我只是觉得信佛不是这样信的,拎着鸡上门求人,这是信佛?这是贿赂好吗?”
淼淼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父老乡亲们也不过想求个心安而已,何必扣个贿赂的高帽子。那你说,信佛该怎么信?”
小胖子原本不恭的脸竟然变得严肃起来,“信佛从来不在于形式,佛是什么?也许每人心里都有不同定义,于我而言,佛就是善,佛祖布道,导人向善,信奉的人心生善念,为善不为恶,灵魂因此得到安宁,与世无争,这就是信佛。”
啧啧啧,说得真好……淼淼忘记了手中的鸡,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日光自殿顶的小天窗透入,恰好斜斜映在神台,里头就那么一点空间,她和他的脸近在咫尺,她忽然发现,他的眸子是那样的清亮有神,深邃无边,这是一只有思想有深度的胖子。
“公子……公子……你在哪里?咱们该回去了。”
殿外忽然有人喊话,小胖子粲然一笑,“我家书童找我来了,我要走了。”
淼淼也回过神来,她要再不出现,会把阿嫣急死的,“哦,我也该走了。”
两人同时起身,才发现他们那身浩瀚的肥肉已把整个台底塞满了,此时竟是动弹不得。淼淼急了,扔掉手中的鸡,抓着台脚用力往外挪,却一点用处没有,小胖子于是也抓住另一只台脚用力拉。
“啊……你轻一点……你挤得人家好痛。”
“对、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要不你试着动一下?”
“哎,你别停下啊,虽有点痛,但也不碍事的,习惯了就好。”
“真的么,你真好,那……那我用力啦,你忍着点啊,痛就喊出来。”
咔嚓——咔嚓——砰——砰——
神台开裂,继而轰然倒塌,两人站了起来,看着一地狼藉面面相觑。
“不得了,快走快走!”小胖子刚才偷吃肥鸡时还一脸义正言辞,这会儿却怂了,朝着菩萨拜了几拜,“罪过罪过,咱们不是故意的,菩萨有怪莫怪,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咦,这声阿弥陀佛……甚是耳熟啊。淼淼一拍脑袋,惊呼:“啊……原来是你!”
第9章 后路
淼淼想起来了,她刺杀皇帝失败的那晚,临死前的最后一眼,见到的便是这张圆圆的,和善的脸,他看她的眼里有别人没有的悲悯,他还为她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你认得我?”小胖子也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怪不得我也觉得你有些眼熟,想来我们以前应该见过。”
“呃……”
她总不能告诉人家我上一世临死前见过你,你还赠了我一句阿弥陀佛。她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说,幸好小胖子全不在意,还主动道:“我是李忆,你叫淼淼?我虽觉得你眼熟,却想不起来长安城中哪家千金叫淼淼的。”
淼淼吓了一跳,原来他刚才躲在神台下,不但听到她想打肥鸡的主意,还听到她自报家门了,她连忙摆手,“你听错了,我之前饿得神志不清,舌头都撸不直,其实我说的是念念,不是淼淼。我姓柳名千锦,小名念儿。”
李忆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柳千斤啊,怪道这么眼熟,一年不见,你竟然又长胖了这么多,和我有得一拼了,哈哈哈……”
“……”
淼淼撇嘴,一点都不好笑好么。听他意思,两人以前应该认识,想到这安国寺只有长安上流阶层能来,他们以前认识也不奇怪,为防讲多错多,她趁他哈哈笑时转身走人了。
回城的途中,田氏在马车里一路责怪淼淼到处乱跑,她于是十分机智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娘亲,我刚才在安国寺遇到一个胖子,有我这么胖呢。”她用手比了比自己腰身,语气有点小兴奋。
田氏没好气地道:“那又如何,见到有人和你一样胖,很高兴吗?”
“他说他叫李忆,我以前认识他吗?”
“哟,还互报家门了……什么?!”田氏被吓得不轻,“你、你再说一次,他叫什么?”
淼淼愣了愣,隐约感觉小胖子不是普通人,“李……忆……”
“胖子……李忆……”田氏抚额,“念儿,你刚才在人家面前没有什么失礼之举吧?那是越王啊。”
淼淼也是一惊,“这越王又是什么人?”
田氏简直恨铁不成钢,“我的儿啊,你以前心里除了晋王和吃的,再装不下别的。如今却是除了吃的,把别的都忘光了,越王是谁?他是当今二皇子,晋王的弟弟,先皇后唯一的儿子啊。”
原来如此……难怪那晚他也在宫里,也难怪他刚才说“我是李忆”,而不是说“我叫李忆”,因为他以为她听了他的名字便会知道他的身份,幸好她够机智溜得快。
她挠了挠脑袋,答得有点心虚,“我以前两眼光盯着晋王去了,别的男子都不曾入过眼,所以不记得了。不过娘亲放心,方才女儿举止得体,简直是大家闺秀的典范,不曾让侯府蒙羞。”嗯,和越王一起偷吃肥鸡,再没别家闺秀做得比自己更好的了。
田氏松了口气,“越王不像晋王那么活跃,平时总是待在宫里的多,就算宫宴、秋猎之类,也是皇上发话他才去,你们以前就算见过,也不过是远远一眼罢了,也难怪你不记得。据闻先皇后生他时一度难产,几乎撑不下去,快绝望时竟见到菩萨踏莲而来,于是皇后向菩萨祈愿,只要平安诞下龙儿,她愿追随菩萨而去,侍奉左右。”
菩提阁远在关外,淼淼以前极少关心宫中的事,只在出道后陆续知道一些,依稀记得先皇后在十多年前去世,皇帝一直没再立后,后宫以安贵妃为首,晋王便是安贵妃的儿子。她忙问:“然后呢?皇后果然一生下越王就死了?”
“倒不是,当时皇上将整个长安的名医都召进宫中,稀世灵丹、名贵药材也不知用了多少,但皇后生产时出血太多,终是回天泛力,在越王三个月时还是去了。许是因为皇后向菩萨许过的诺言,越王自懂事起,每月初一都到安国寺给菩萨上香磕头,也算是对先皇后的一种孝心吧。也正是这个原因,为方便越王到安国寺,太后命人将安国寺修缮一新,并定为国寺。”
原来小胖子也是个没娘的孩子,淼淼道:“才出生不久就没了娘,越王也怪可怜的。”
田氏白了她一眼,“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在外面可千万别乱说,若传到安贵妃耳中去,那可不得了。”
“为什么?”
“那会安贵妃也是才诞下晋王不久,皇后死后,皇上便让安贵妃把越王接到她宫里一并抚养,这些年来,安贵妃待越王比晋王还要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越王才是她亲生的。你说越王没娘可怜,把安贵妃置于何地?”
淼淼不以为然,抚养皇后遗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得好了是应该的,做不好会落得个刻薄寡情的名声,更会失去皇帝的宠爱,安贵妃当然巴不得天天把越王捧在手心里宠了。她叹息道:“最可怜的还是先皇后啊,好不容易熬到当了皇后,还生了龙子,却是个享不了福的。”
柳千锦自从被晋王拒绝后,性情变得孤僻,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已经很久没和田氏聊过天了,难得母女一同出行,她又愿意和自己说说话,田氏一时来了兴致,聊起往事来。
“可不是,当年皇后和安贵妃差不多同时怀孕,皇后虽是皇帝发妻,深得皇上敬重,但那会安贵妃正得宠,风头无两,皇后一时担心安贵妃生得比自己早,一时又怕自己生的是公主,而安贵妃生的是皇子,郁结于心,孕期便病了几回。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越担心什么便越是来什么,安贵妃的产期果然提前了一个月,替皇上生了皇长子晋王,皇后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依我看,若非皇后太过介怀,心事太重,也不会导致产前胎位不正,苦了儿子,更苦了自己。若她还在世,就算越王不是长子,保他坐上太子之位也非难事。”
原来晋王和越王这对兄弟只差了一个月,一个是长一个是嫡,先皇后又去世了,难怪皇帝至今还没立太子,淼淼道:“皇上既然到现在也不升安贵妃的职,定是心里还念着与先皇后的情谊了,我看越王还是有机会的。”
田氏微微摇头,“难说,后位虽虚悬,但这些年来后宫诸事皆由安贵妃打理,虽没有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况且,你也见到越王了,他虽甚少露面,但朝臣们都知道,他只爱吃吃喝喝……说起来,这一点倒和你挺相似的。”她顿住看了淼淼一眼,才接着道:“明眼人都看得出,论姿容,论才华,论抱负,他都无法和晋王相提并论。晋王十二岁便到军中历练,一呆就四年,满了十六岁才回的长安,越王却连长安都没出过。”
同是胖子,淼淼有力挺同类的自觉,“才不是呢,越王除了身上的肉比晋王多,哪一点都不比晋王差,他才不是个只会吃的胖子。”
田氏闻言心头咯噔一下,不安地看着她,“我说念儿啊,你该不会是觉得晋王无望了,移情别恋,一门心思又扑到越王身上了吧?”
淼淼差点噎着,“我说娘啊,你想多了,我至于这么重口吗?我虽是胖子,但这不代表我就喜欢胖子的好么。”
田氏拍了拍胸口,“还好,吓死娘亲了。念儿,以前你喜欢晋王,娘亲和你爹爹反对,并非全因我们认为晋王看不上你,这皇家的女人哪是这么好当的?历朝历代,后/宫的争斗从未停歇过,各种利益关系错综复杂,一步不慎不单赔了自己一生,甚至殃及后代或家人。你生性纯良,实在不适合嫁入皇家。”
淼淼安慰道:“娘亲放心,女儿早就想通了,晋王虽好,但他看不上女儿,越王人不错,可女儿不想家里再多个胖子,所以娘亲和爹爹的担心就到此为止吧。还有,你们也不必担心女儿嫁不出将来被人欺负,我已想好后路了,若万一真的嫁不出,女儿就给您招个上门女婿吧。”
回到侯府已是晌午。
经过院子时,月娘正领着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将箱笼里的旧衣服翻出来晒。淼淼出去一天,此时累得够呛,只想快点回房躺一躺,眼角瞥见月娘手中拿着的那条裙子时,却忽然顿住脚步。那是一条粉杏色的百褶裙,明亮的杏色,裙角和衣领袖着翠绿的四叶纹,束腰同是翠绿色,绣着几朵小小的杏花,非常少女的款式。
她走到月娘跟前,拎着裙子翻了翻,“这条裙子哪儿来的?”
月娘道:“小姐不记得了?这是您十三岁生辰时,夫人送给您的礼物啊,您那时可喜欢了,好几回去郊游或诗会时都穿着。今日日头好,我想着把这些旧衣物翻出来晒晒,那么多漂亮的衣裙,虽现在穿不了,但若发黄长斑了就可惜了。”她说着,又惋惜地道:“那会小姐您还没发胖,穿上这条裙子真真是美得小仙子似的……”
“哦……原来是这条裙子,这款式再过几年也不会过时,留着,定有一天我能再穿上。”淼淼又仔细看了几眼,按下心中的诧异,这才转身离去。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夜凉如水,永宁侯府里所有人都歇下了,唯有一人例外。
远处传来笃笃几声更鼓,已是二更天。
喵……喵……
更鼓过后,白天宝枝提起的那只野猫又发春了。一直盘膝坐在床上运气练功的淼淼倏地睁开双眼,终于来了。
喵……喵……
淼……淼……
第10章 春的野猫
夜色浓稠,院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静谧无声,唯有那只“野猫”不时发出**的叫/春声,在这寒冷的夜里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咕咕……咕咕……
淼淼踮着脚尖摸到墙角,两手拢起,学着杜鹃叫了两声,猫叫声戛然而止,一时没了动静。淼淼知道,“野猫”是被吓到了,毕竟在燕飞心里,她已经死了。她拢起手,又叫了几声。咕咕布咕……咕咕布咕……
片刻后,“野猫”终于有了回应,这回不再叫/春了,而是正常的喵喵叫,只是这叫声中带着激动“猫”心的颤抖,听着比方才的叫/春声更让人瘆得慌。
淼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两手捂着耳朵压低声音道:“飞哥儿……别叫啦,这方圆百里的野猫都快被你引来了,到时求偶不成,还不撕了你。”
又过片刻,墙的另一头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又传来燕飞因激动而变调的声音,“淼淼,淼淼,真、真、真的是你吗?”
“飞哥儿,是我呢,我没死……”经历了生死,终于能见到最亲的人,淼淼的声音有点哽咽,“飞哥儿,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呜呜……”
燕飞也是激动万分,“老天爷!你竟然没死,我还以为你那晚死在宫里了,哭晕了好几次。那天在街上见到你留的暗号,差点没吓死,还以为自己忧思过度,出现幻觉了。直到后来又在杜二娘那儿再次见到暗号,这才怀疑你是不是没死。淼淼,事不宜迟,你快翻墙过来啊,我带你离开这里。”
“飞哥儿,我翻不过去,你翻过来。”
“为啥?你被人囚着?还是缺了胳膊少了腿?”
淼淼幽幽一声叹息,“飞哥儿,我虽没死,可如今的淼淼再不是以前的淼淼了,你……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燕飞急了,“说啥呢你?得,你过不来,我过去!等着。”
燕飞脚尖一点,两个起落轻飘飘地自墙头翻落,脚还没站稳,便听一声“飞哥儿,你瘦了”,声音还是那般清脆悦耳,却是发自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身躯,“哎哟我的娘啊!姑娘您哪位啊?”
淼淼眼急手快,在燕飞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时扶住了他,“飞哥儿,我是淼淼啊。”
燕飞一抬头,和那张硕大无朋的脸对了个正着,“鬼啊……”他惊惶地甩开她的手,弹开两步后背贴墙,“你、你、你是人是鬼,别、别过来!离我远点!”明明还是淼淼的声音,为何说话的却是个大胖子?
淼淼很委屈,本想上前安慰他,但燕飞两手捂着脸瑟瑟发抖,眼睛从指缝中偷看她,一副见鬼的模样,她只好站住,“飞哥儿,你听我说,此事说来话长……”
于是,淼淼将她那晚如何被晋王一剑捅个窟窿,醒来却发现自己的魂魄穿到如今这具侯府千金身上的事细细说了,“你看,飞哥儿,我如今叫柳千锦。”
“吓死老子了!”燕飞终于回过神来,拍了拍胸口,又翘起兰花指抹了把额,“老天爷……人家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你倒反着来,小麻雀从树上掉下来,竟变成一只肥凤凰了!利害了我的淼淼!”
淼淼噗嗤笑了,兴奋地道:“可不,我这回可是赚大发了。飞哥儿,我跟你说,这儿可好了,好吃好住的,柳千锦这小胖妞还有一个当大官的爹爹罩着,咱以后可是个侯府千金了。”
燕飞一下懵了,“啊?你……你是说你以后不打算回菩提阁了?”
淼淼瞪眼,指着自己道:“你傻啊,你看看我如今这身肥膏,哪里还有一点刺客的样子?”
燕飞绕着淼淼踱了两圈,一双桃花眼将她从上到下、从前到后扫了几遍,“哎哟喂,我说淼淼啊,你以前虽算不上是个大美人儿,好歹也是菩提阁一枝娇花啊,借尸还魂也不要太着急嘛,这慌不择路的,咋就一头撞到这堆肥肉上了?”
淼淼斜了他一眼,昂首挺了挺身子,“你懂个球,姑奶奶一双慧眼辣着呢。我跟你说,这永宁侯只柳千锦这么一个女儿,可宝贝了,将来这里一砖一瓦,都是留给柳千锦的。我如今摇身一变,不但能脱离菩提阁,下半辈子就算打断腿也不愁了,我就算重新投一次胎,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好人家,我再回去不是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