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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果然是女人。”
    咦……这话其实你完全可以用惊叹调说出来,并为自己方才的无礼道歉。显然,这种待遇绝对不是一个采花贼能够享受到的。
    “本王给你一次机会,自己把面具撕下来,否则,别怪本王亲手剥你一层皮!”
    刘煜的话绝对不是开玩笑的,这话也足够恐吓住女人这种生物,可眼前这个诡异存在却晾了晾一口小白牙,笑道:“我的脸,只有未来夫君可以看,豫王真的要看吗?”
    刘煜:“……”
    “其实你我男未婚女未嫁,豫王若真有意,我自当奉陪到底。”
    刘煜感觉有只小蚂蚁在身上爬,好想捏死它。
    就在此时,手中蜡烛噗地熄灭,眼前骤黑,他本能地朝宋轶抓去,却扑了个空,反而一道风从腰侧拂过,刘煜变招快,终于抓住了,手下的身体却如泥鳅一般,从那件宽大的黑袍钻了出去,迅速朝一侧的窗户扑去,竟是他也猝不及防。
    可是,这个小毛贼忘记了吗?那窗户可是被封了的,看她往哪里逃。面具下露出一抹冷笑,可这冷笑刚绽放出来,便僵住,因为他听见了窗户被推开的声音。
    刘煜身子一闪追上去,这次却只来得及抓住爬窗人的一只脚踝,就势便要将她倒提过来。宋轶怎甘心让他抓住,另外一只脚猛地一蹬,这一蹬也不知蹬到个什么东西,很是给力,不但脚踝被松开了,她还借势窜出老远。顾不得回望,宋轶逃之夭夭了。
    一刻钟后,刘煜摸摸伤着的额头,看着面前的狗洞,他追踪而来,只有这一段有被人蹂.躏过的新鲜痕迹,刘煜用剑鞘量了量,狗洞不足一尺,这到底是怎么钻出去的?这身体的柔韧性简直到了变态的地步。
    漱玉斋。
    李宓手提灯笼,长身玉立,看着从狗洞蠕动过来那团黑漆漆的东西,冷声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宋轶抬头,黑洞洞的眼睛直视过来,用一种陌生而诡异的眼神看着他。李宓眉毛终于没压住暴躁地跳了跳。
    在宋轶眼中,这世间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好看的,一种是不好看的。
    凡是好看的,即便只是远远看上一眼,那也是惊鸿一瞥,铭记终身;不好看的,即便每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在她醒过神来时,还会迷糊地问一句,“兄台,贵姓?”
    也许你要问为什么醒过神来还会迷糊,宋轶的解释是:面对一张丑脸,总会觉得精神不济,神思恍惚,整个人生一片灰暗……
    终于,在又被问了一次祖宗姓氏之后,李宓一张本来就不好看的脸便更丑了。
    他很想把眼前这个混蛋拎起来抖三抖,让她明白,不是每个长得不好看的人都能容忍她每天来逆龙鳞,但作为一个逼格高远学富五车的书斋掌柜兼极品刻板画师,这行径有辱他向来良好的德操教养,于是他负手而立,用下颌“看”着她,道:“李宓,你的东家。”
    “哦,太黑,没看清你的脸。”
    “呵呵。”
    宋轶掸掉灰尘,完全没有主动交代的意思,李宓只好问道: “去豫王府了?”
    “嗯。”
    “看到了?”
    “没,戴着面具。但,的确是个美人。”
    李宓的眉头皱成了泥鳅,那玉树临风模样保持得有些艰难,“戴着面具你怎么知道?”
    “这你就不懂了,美人自有属于美人的气息,只要嗅一嗅,我便知道,这是身为画师该有的修养。”
    作为一个连骨头都被人嫌弃的存在,李宓生生咽了一口气,道:“你可知泰康城在闹采花贼?多少未婚男子孤枕难眠,近日冰人们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十二三岁就已经开始下聘求亲,对此,你怎么看?”
    “这个年纪,着实小了些。”
    显然,这混蛋没有身为采花贼祸害了良家少男的自觉。李宓默默咽下一口血,语重心长道:“《惊华录》的人物传记,并非一定要配图,若真配上那些图,难保不惹起京兆尹和司隶台的怀疑。”
    “配图不是你提议的吗?还说可以增加书本销量。”
    “那你来告诉我,为什么画个画像而已,你要用这种非常手段。若漱玉斋发下请帖,这些名士还会不来?你偷偷潜入别人府上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换衣服。换衣服也就罢了,为什么事成不换回来,抹除痕迹,平白让人抓了把柄去?”
    一连串的郁气让李宓良好的修养终于破功,他深刻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吧?啊?而被他怒目相对的人此刻却眨巴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冷幽幽地提醒了一句,“本来就不好看,这一生气,更丑了。”
    李宓:“……”好想捏死她怎么办?
    宋轶却摆出一张面瘫脸,说道:“若真以画骨先生的名义发请帖,自然会来不少人,但是,有几个人你绝对请不到,比如司隶校尉豫王。何况,《惊华录》记载的是九州风云人物,人品才德都必须一流,若不是潜入他们府中,如何能了解到他们的真实人品。我那两个月的下人可不是白当的。”
    大宋朝廷官员选拔,沿用前朝的九品中正制,谁的风评好,谁便可以入朝为官。但世家大族当道,寒门子弟再优秀也难突破阶级固化,这些风评已经是大族最擅长操作的手段,水分颇大。几乎每个在泰康城风评颇高的人她都潜入府中考察过,很可惜,十有八九都是徒有虚名。这个司隶校尉刘煜算是她费时最久,寄予厚望之人,虽未能看到他真面目,但从豫王府中下人的评价可以看出他的人品才情的确上乘。
    “至于换衣服这件事,单纯认为他们穿那样的衣服更好看,没换回来就是要让他们注意自己的衣着品味。身为一位画师,我能为他们做的就是这些了。”说罢还一副语重心长,很有些忍辱负重之感。
    人类已经无法阻止这个混蛋的变态嗜好了。
    李宓默默扶额,无语望苍天,何时才能来个人收了这个妖孽啊!
    宋轶回到房间,舒舒服服地给自己洗了个热水澡。只需要在热水里加入几滴特制的药液,将脑袋连同身体一起浸没在温水中,不过数息,再破水而出时,那些如何也擦拭不掉的黑色污渍,便能如蛋壳一样从身上剥去,美玉乍现,光彩照人,浓密睫毛挂着水珠,左眼角一颗滴泪痣,凭空让这双柔媚如丝的狭长眉眼生出几分惑人的妖媚。那眼神斜斜睨过来,顽石也要为之腐化。
    挑起屏风上挂着的一张银箔面具,戴在脸上,镂空花纹将那最耀眼的光芒挡得一丝不露,却又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这本是一幅令人浮想联翩的美好画卷,但这个混蛋走出浴桶,往床上大字型一瘫,所有的风华绝代妩媚动人渣滓都没剩一点。
    李宓亲自端夜宵进来,看到这幅光景,恨不能将她拖起来,摆出个淑女该有的优雅睡姿,他娘的,这个混蛋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不管先前怨言多重,身为极品刻画师对美好事物的执着让他乖乖坐到床前,拿起汗巾给她擦拭起湿漉漉的长发来,心中又忍不住一阵叹息。
    翌日,宋轶神清气爽地起床,听得外间动静,探了探脑袋,“怎么这么吵?”
    外面候着的侍婢道:“主子不知道怎么了,一早便叫了人来将漱玉斋所有的狗洞都给堵了,先生的蔷薇园的院墙被加高了一丈……”
    宋轶蓦地蹿起,门口木芙蓉停留的小麻雀受到惊扰,一飞冲天,却“啪”地一声撞在院墙上,扑簌簌落到地上,晕头转向半天才重新飞上天空。
    宋轶:“……也许我该跟李宓好好谈谈人生。”
    侍婢恭恭敬敬地回道:“主子说了,近日各方冰人需要大量的画册,再过一刻钟,应该就会有人登门求画,身为漱玉斋首席画师,宋先生应该好好待在蔷薇园。”
    什么首席画师?这都是冰人们封的,就因为她能将无盐女也画成国色天香,真人对比你还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本人画像,不知道多少冰人为此笑得合不拢嘴。
    宋轶一扫四周,果然明里暗里加派了人手。
    听闻手下来报,宋轶乖乖待在蔷薇园给人画画,李宓无比欣慰,等到午时他亲自端了午饭去看望时,看到护院家丁,丫鬟仆婢,一个个都规规矩矩地守在他们该守的位置,从这样的布局看,连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他甚至满意地给自己的精密布局点了三十二个赞,但在推开门那一刹那,所有成就感瞬间匮成渣渣——那个混蛋,又跑了……
    ☆、第三章 宋先生(修)
    豫王有一个习惯:行必坐车。
    这个习惯的来由是有很多传言的,最盛行的有两种说法:一说他少时出门,总有妇人夹道,人墙阻路,令街市不得通行,店铺不得经营,京兆尹只好求旨,为他专备马车;二说,豫王的美貌是一大杀器,心性未定之人见之,无论男女,思之欲狂,最终相思成疾,郁郁而终,为了泰康城未成年人能够顺利成长成才,皇上下令给备了马车接送出入之行,不到万不得已不在外人面前暴露他真容。
    这便让一个活生生的美人硬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但不管哪种传言,总归有两点是确定:一,豫王的美貌;二,豫王得到的恩宠。排除他曾经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这些,已经足够他成为泰康城乃至九州天下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乔三驾驶这辆御赐马车若许年,见识过车辕被投掷的瓜果砸断,见识过车窗被人生生扒下,为的不过是能见到真人一面,最后当一颗板栗殃及了无辜豫王妃的额头时,这辆马车终于被改造成了铜墙铁壁,连刀枪都穿不透。
    其实,自从豫王殿下十六岁领兵收复中原,回来领了司隶校尉之职后,被百官忌惮,泰康城人的手终于收敛了,是以,乔三看到一个手捧鲜花的少女盈盈立于车前,便有些发怔,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
    刘煜坐在车里闭目养神,一大早管家便来报说丢了一个丫头,前些日子刚进府的,明明昨夜睡下时人还在,怎么一早便没了人,不知道该不该报官。刘煜亲自检视了那丫鬟的衣物,只发现一首美人赋:夫美人兮,思之欲狂,忘之欲断肠……另附一张传说中豫王画像。
    刘煜按着额角淤青,这只色狼竟然早已潜伏在他府上,倒是他大意了。
    “殿下,有人阻道。”
    阻道?
    这个词多少年没出现过了?普天之下竟然还有人敢阻他的道?
    刘煜掀开车帘看过去,就在他们行进的大道正中央每隔数丈便站着一名少女,每人手里都捧着一束菊花,绿牡丹、绿云、墨荷、凤凰振羽、帅旗等等,红绿黄,青蓝紫还不带重样儿的。
    乔三默默抹汗,人人都知豫王殿下偏爱菊,以这种方式博他欢心的人不少,但能收集到如此多名贵品种菊花的也是没人了。
    不,是有一个的,那便是曾经的豫王妃。为豫王收集天下名贵菊种的豫王妃,绝对是第一人。曾经一到秋天,满府菊花开遍,当真是泰康城一道盛景。可惜,自豫王妃没了后,豫王不让任何人动这些菊花,乃至满府名贵菊种尽数枯死。
    有个道士说,豫王妃没有死,等他日菊花再生出嫩芽,便预示着她回来了。
    这大概就是豫王十年不续弦的原因。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十年过去,满府枯萎的菊园除了杂草再无它物,而豫王依然没有娶妻的意思,他不急,可是急坏了龙椅上那位和那些门阀世家未出阁的贵女们,谁都怕自己一出嫁,这位就选妃了,一个熬一个,将原本大好青春年华浪费在无望的期盼中。
    贵女们不嫁,贵公子们又哪里去讨老婆,生生让泰康城的婚育年龄拖延了三岁不止。听说王公大臣没少拿此在御前说道,大学士齐渊还做过统计,前朝士族的成婚平均年龄在十四五岁,到本朝天启年间,士族平均年纪已经到了十七岁,排除一些低等门阀跟豫王府结亲的可能性很小大多依然在十四五岁,那些高门贵第直逼二十这个坎,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所以豫王不续弦,已经影响到了士族阶层的繁荣昌盛。而上行下效,豫王这位大宋第一的美男子在庶民中也颇具影响力,甚至有人以二十不婚为荣,害得朝廷不得不颁布诏令,二十不婚罚没家产,这才一定程度遏制了这种负面影响。
    私心里说,豫王府包括司隶台上下是很希望豫王殿下能够续弦的。但是,这豫王妃的人选绝对也得是大宋女子第一人,否则,便亵渎了他们心目中这位神邸。
    再看这些送花之人,豫王的春天会不会再临呢?
    为首的少女眼中盛满惶恐和忐忑,还有无以言表的兴奋,马车逼近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
    马车越靠越近,乔三心理打鼓,这位可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单纯良善的少年郎,如果不叫停,这一骨碌滚过去,必然血流成河。明天漱玉斋会不会出一篇时报,标题写着:司隶校尉马车横行无忌,数十名少女积尸轮下?
    或者,少女春心暗许,以花示爱,却遭车轮残酷辗轧……
    乔三几乎已经想见那将是怎样一翻血腥场景了,心肝儿抖得如筛糠,握缰绳的手心全是汗,竖起耳朵,听身后动静。
    他这才感觉到身后那沁人煞气,这送花的举动显然已经激怒了后面那位主儿,豫王妃,一直是豫王的一枚龙鳞,任何人都逆不得,显然,今天,这龙鳞被撩了。
    乔三汗如雨下,差点就要闭上眼睛对这些逆龙鳞的无辜少女进行无情碾压,就在此时,耳边一道清风,发出天籁般的声音:“停!”
    乔三立时进拽缰绳,勒住的烈马扬起的前蹄子堪堪离少女的脸颊不到三寸距,少女以赴死的心情闭上眼,感觉到马车停下,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出来一般,整个人三魂还不见七魄。
    僵着一双腿儿走过来,脸色苍白得吓人,乔三都忍不住要为她抹一把同情汗,看着她机械地拱了拱手,将早以准备好的话说出口,那小声音颤得像断了线的风筝,差点就要坠落。
    “这、这是宋先生送给豫王殿下的,请笑纳。”
    原本煞气凛然的豫王殿下,此刻却露出一抹春风和煦的笑容,道:“辛苦了。”对方一震,地狱冰封瞬间解冻,一道春风拂过心坎儿,万物生长,桃花绽放,整个人都鲜亮了——这,就是豫王的魅力,无人可当!
    既然第一个都收了,后面的自然送得非常顺利,乔三感觉到自家殿下笑容愈发浓烈,这也是他盛怒的征兆。
    到底是谁?竟然敢当街调戏他家殿下?
    哦,宋先生?
    男子吗?
    为什么一个男人要给他家殿下送花?
    乔三迅速搜罗遍泰康城所有姓宋的名门公子贵女,竟没看出有一个有这胆量。
    后半截路,送的不再是花,而是各种玩物赏件,算不得名贵,但别具心思,就如情动的男子,给心仪的女子送的各种小玩意儿。关键,这些似乎样样都是豫王所爱,能把他的喜好了解得如此清楚,还敢送上来的,这得吃了多少熊心豹胆才敢做到啊?
    乔三额头冷汗一把接一把,眼观鼻鼻观心,竭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免得他日主子醒起,将他杀人灭口。
    等到得司隶台,早听到风声的从事们巴巴地看着他们家殿下从鲜花丛中走出来,一张俊脸如高山之雪,孤冷高洁,愈发凸显额头淤青,和那侧漏霸气的凛冽。
    众从事侧目,徒隶们个个胆颤心惊,这淤青略碍眼啊,该、该不会他们家殿下被那个采花贼轻薄了吧?还有这些触目惊心的鲜花和玩物,总觉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诡异事情啊!
    刘煜厉眼一扫,刚升起的诡异心思瞬间被灭成飞灰,个个整冠肃容,拱手侧立,恭迎豫王入内。刘煜甫一坐定,便发下命令道:“去查查那个宋先生到底是谁?日落之前,本王要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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